18 番外四 思君令人老(2)(1 / 1)
他们和几个同村的同伴一起来到A城,租住在一家幼儿园院子里的房子里。
那时她与他家里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黑漆漆的碗架子,一个临走时托乡里木匠打做的笨重木头箱子,两张从矿上食堂偷出来的凳子,一张土炕,家徒四壁。
他在矿上下井做工,她在家里院子里中些菜到市场上卖,每月家中有八十多块钱,已是不少。
当年A城刚开发矿产资源,井下作业安全措施不完善,非常危险,每一次活下来都是靠运气。
有一次,他受伤,砸伤了脚,在家休养,她哭了。
他说:“你别哭,这伤没事儿,我人还在。要是哪天,我没回来,矿上领导都到咱家来了,那才是出事儿了。”
矿上的工人多数只有小学文化,或者不识字,他是高中毕业,算是高学历了,于是所有的材料报告由他写。
有一次,矿上领导例行下井检查,看到一份报告,字迹漂亮,料理清晰,便问是谁写的。
有人答,是陈向阳。
那位科长听说他是高中学历,有些惊讶,觉得他是个人才,做工人委屈了,于是找他谈,希望调他到矿上机关做文职。
陈向阳没有答应。
那位科长不死心,一次不成,又找了一次。
陈向阳回到家和薛子君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不去?”
“那样挣的就少了。”
在井下是辛苦,但每月能挣六七十,而去机关每月只有五十几块。
薛子君劝他去。
“钱挣多就多花,挣少就少花,总比挣了钱没命花好。”
就这样,他从井口调去了机关,做文职。
那一年,她31岁,他33岁。
陈向阳为人木讷,不算机灵,胜在勤奋刻苦,他不聪明,于是在背后付出十倍努力来弥补。他明白的知识的重要性,每次单位组织外出学习,他都积极参加。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当时矿上法律事务科的科长吃了一顿饭,此人有些狂傲,放言这个位子只有他能坐,全局找不出一个像他一样精通矿上事务的律师。
陈向阳当时隐有预感,此人走不远,太过狂妄自大总会狠狠摔落,那自己是否可以努力一把,坐上那个职位?
后来他被推荐到市委党校学习,他选择了法律。
在那里,他遇见了赵文杰。
赵文杰是律师,也是党校的老师,从业多年,是A城德高望重的前辈。
两个人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后来,他完成了学业,考取了律师资格证。
再后来,他当上了矿上法律事务科的科长。
但不够,他的雄心不止于此,他想让妻子儿子过得更好,他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他找到了侯常林,侯常林和他是同乡,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陈向阳来到A城,他也跟着来到A城,陈向阳学法律,他也学法律,陈向阳做了律师,他也做了律师,陈向阳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他们又一同找到赵文杰,他经验丰富,人脉极广。赵文杰被两个已不算年轻的人的雄心壮志说服了。
A城向阳律师事务所落成。
那一年,她38岁,他41岁。
家里生活越来越好,,他们买了新房子,车子,可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奔波于酒桌上的应酬,三更半夜,喝得酒气冲天回家,他们开始吵架。
他们吵架的方式是,她冷着脸语言贫乏的骂他,他一声不吭。得不到回应的她不再理他,他默默独自去书房睡。
他仍是对她很好,把所有工资交给她,一看见好吃好玩新鲜玩意总是买回家带给她。
每次出差,他总会带着她同行,四处旅游。
他喜欢些文人墨客的风雅器物,每次出门都要买一些笔墨纸砚,玉石茶具笔筒,千里迢迢自己背回家,满头大汗。
她总骂他傻,他也不生气,嘿嘿傻笑。
一次,他接到一件案子,去B市省高院开庭,结果很巧,对方当事人是薛子君四妹的丈夫。
自母亲病逝,薛子君与家中完全断了联系。
四妹打来电话,止不住的哭,她说薛父这些年一直很挂念薛子君,父女俩都是犟脾气,谁也不肯先低头,她说薛父身体不好,不知道能再支撑多久......
陈向阳也劝她,父女俩能有什么仇,别到失去之时才后悔莫及。
彼时,陈父陈母早已过世。
薛子君随陈向阳回到B市,隔了二十多年,再一次踏入了薛家大门,见到了薛父。
他又娶了妻,这些年变化很大。他老了,真的老了,已经苍老衰弱的身体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父女俩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说话,她瞪着他们。
却还是泽成懂得得察言观色,先叫了出口,
“姥爷,姥姥。”
薛父一下子笑开了,慈爱的拉过泽成问这问那,十分疼爱,却始终对薛子君横眉冷对。
父女俩的关系算是缓和了,但仍是彼此不给好脸色,到最后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个冬天,薛父离世。
直到这时悲伤才后知后觉的涌上来。也罢,算是不留遗憾了。
那一年,她42岁,他44岁。
后来,他把向阳所开到了B市,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高血压,以此引发的一系列毛病,他甚至有一次开完庭,当场晕倒。
但他没有告诉她,他想,只要撑过这几年,一切都好了。
这年,十一长假,他终于空出时间陪她,他带她去了首都,去了□□,他们三十多年前,为着心中的信仰共赴的地方。
她嘴上没说,可心里很开心。
他们照了很多相片。
后来,回到家里,他去照相馆洗相片的前一天,发现还有一张底片,便要给她照相,她正在择豆角,别扭的不肯照,捂住了脸。
十日后,10月18日
他在A城的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里与侯常林正在谈案子,突然身体不适,倒了下去。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行了,帮我照顾......”
没有人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只是似乎这一生所有的眷恋不舍,后悔与遗憾,都包涵在了这四个字里。
脑出血,病发突然,死亡率极高。
她接到消息,匆忙赶到医院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给她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她还是捂住了脸。
那一年,她46岁,他48岁,此后永远48岁。
你气过,怨过,骂过,可总以为这辈子与另一人的命运绑在一起,磕磕绊绊,却也相扶相持走一辈子。可是他突然松了手,留你一个人孤独的在这个世界。
世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白发人。
人生还有那么长,只能一个人蹒跚的走下去。
只是一个人的路太荒芜了,时间像是静止的不存在,可又是确确实实在流淌。
泽成去了B市,薛子君留在空荡荡的家里,寂静的与世隔绝,好像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所有方向,一下子忘记之前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只能在阳台向外望一望,又在卧室窗台向外望一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只有偶尔周末单善来家里看望她时,屋子里才有点人气。
泽成劝她去B市,她拒绝了。
故乡又如何?那个城市并没有她太多愉快的回忆,她的所有青春,所有美好的年华,只留在了双喜乡和A城,而现在那一切早已随着那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那么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后来泽成与单善结婚,她到底还是很欣慰。
其实,她花在儿子身上的心血从来不多,与儿子的关系不是很亲厚,也许她是天性凉薄的人,只有一个人曾经用他单纯的木讷走进过她的心。
后来,她有了孙女,当了奶奶。
孙女的相貌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也不像奶奶。
她长得像素未谋面的爷爷。
薛子君去了B市,照看孙女。
人老了,似乎什么都可以看淡,看着孙女一天一天长大,她就像再次活过来一样,心中阴霾渐渐减少。
现在,她每天照顾孙女,坚持锻炼,坚持散步,坚持养生,她希望长命百岁,活着亲眼看着儿孙常乐安康。
也有人给她介绍老伴,可她拒绝了,她想得很简单,一个人走下去,带着两个人的份,也很好。
一生一人,足矣。
......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