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一百三十章 范长生（1 / 1）
第一百三十章范长生
晚膳后三人返回客房，我去找顾成闲聊，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到：“跟在云华老道身后的小孩儿，是什么来历？”
“……听说姓范，范家大房的小子，出给云华仙师做了关门弟子，极聪慧的一个，听闻鹤鸣观大仙师亲口说过，这是位大道有所成的。”
我笑了笑：“喏，我看他在修道路上走不远，满身富贵气惹人喜，恐怕是个封侯拜相的命数。”
“哦？”顾成饶有兴致地探过头：“你看人一向有七八分准头，好好和我说道说道。”
“由头一个没看出，只是一见他便生出亲近喜爱。”
闻言顾成翻了个白眼，从几案摸了一把栗子干在手里掰着。
我到：“这个我们先不说，下午你答应解释那范家小姐之事，到底怎么回事？总觉得那个指路的清宁，话内有些蹊跷啊。”
“你啊你，旁人不知晓咱们的底细，清宁是师母家里亲戚的小孩子，早先在荆州跟的先生好几年，哪里认不出我们呢？他那不过是借着说闲话的由头，好心给我们提个醒罢了。毕竟那些人借着联姻的说法，恐怕还有许多的不安份在内，需要我们多替军师留个神。”
我分辨到：“我离开荆州多少年了，人情来往早就稀疏，原不怨我认不得人。”
他一面嚼着栗子干一面皱眉，不多时说：“也不知城内范、李几家，这个时候尽齐山中为的什么事？”
“晚饭时我听了一耳朵，约莫是在预备为那范家老太夫人做寿。”
顾成就笑骂一句：“这些个凡夫俗子庸碌人，道不问寿的讲究都不懂得吗？”
“还庸碌人呢，看那些女眷的穿戴，就是原本有这讲究的，为了挣几斤黄白之物，少不得道馆大师父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师兄这时的思绪却完全转向了另一方：“唔，看来今年成都冬至大节的赏赐，很该让这些个金山银山花不完的帮忙搭把手。”
第二日清晨众人去往膳堂吃早，不期然碰见那范姓小道捧着一大碟子菜饼从走廊对面过来。见有客人，他忙让开道路侧身在一旁，一脸气定神闲等我们过去。我迅速伸手抓他盘子中一个菜饼，同时和他搭话：“小师父早安。”
顾成在边咳一声，低声提醒到：“矜持点儿啊！”
小道对我的冒失之举不以为忤，反而露出害羞和善的笑容：“善主早安。”
“你看吧。”我冲顾成挤了挤眼，“人家小师父多可爱啊。”
许是为了赶着吃饭，三个人才说了几句，走廊这边的人几乎散光了。小道见左右无人，放低了声音和我们说：“二位，师父请二位半个时辰后到往山顶相见，到时长生领你们过去。”
顾成余光瞥了我一眼，我于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一炷香后他换了正经道袍来迎我们，见到我身后的霍戈，小男孩露出一丝犹豫，见状我忙解释说：“小师父，这位是我们同伴，很靠得住的。”
他这才露出轻松的表情：“那，三位请跟我来。”
天空湛蓝，几缕卷云勾勒在天际并不断变换着形态，山谷的风清和地吹拂着攀登山头的众人。有一丝碎发从青年英挺面庞掠下，他抬起指尖将碎发别了回去，见我仍然凝目注视着他，霍戈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您这是……”
我这才将目光收回，愁容笼罩了我的面孔，使得他把追问的冲动按捺下去，低了低头，一径往前去了。
“长生~师兄！”不久一声清脆童音传入众人耳畔，我停下步子，一位与我前月救下的小儿有着九成相似面孔的男孩从路旁灌木钻出，出现在一行人的面前。他身形约莫五六岁，黝黑胖鼓的脸蛋搽了许多泥灰，口口亲昵地唤着范长生向他扑去。
一眨眼的功夫他发觉了范长生身后的我们，急生生刹住步子，只一瞥，他立马惊喜地叫了起来，“阿姨！是你呀！小哥哥，是你呀？蔡五儿傻蛋有没有来？”
霍戈呛住，指着男孩儿不可思议地叫到，“你可是那孩儿？”
男孩猛点头，扑去抱着他大腿笑嘻嘻蹭了蹭，“恩公哥哥，多谢你救了我，我今天长大了，师父给我取名叫做阿灼。火勺灼哦。”
他得意地冲我扬起小胖下巴，“怎么样，阿姨，是不是很威武的名呢？弟弟以后得跟我从火名，哼，叫他阿炎好了。”
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直到顾成过去一把拎他离地这才闭了嘴，不过几秒后他又撅了撅嘴，说：“要阿姨抱。”
我笑着伸手搂过他，他自己捏着袖子擦擦脸，问：“阿姨是不是忘记我了？很久都不来哦。我一个人在山顶住了一个月！”
我亲他一口：“阿灼原谅我吧，实在忙的很呢。”
他又问霍戈：“恩公哥哥是讨媳妇才来青城山吗，还是想阿灼来看我呢？”
过了最初的震惊后，霍戈面对面前这位开口便是信马由缰的神童大人有了几分麻木的容忍：“小阿灼莫要胡说。”
我眼珠一转，轻轻扯住阿灼耳垂：“你快悄悄和我讲一讲，霍公子的姻缘在哪处？”
他吧嗒着嘴：“呐，那家姑娘有来山里进香。我看过她，可漂酿。”
我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好阿灼，快和我说说详情。”
这个时候云华老道长从山顶的石亭缓步而来，霍戈被顾成扯去打招呼，听我们在背后嘀嘀咕咕提到他的姓名，霍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和阿灼一齐哈哈笑了起来。
在之后的谈话中，我们获知阿灼并没有拜云华道长为师（谅那老道没胆收一个龙子为徒），“范师兄”这一称呼，是阿灼自作主张和范长生套近乎来着。
阿灼稚态十足地说：“范师兄是凡间大人物，给他祝福我也有好修为，好划算的买卖。我大公说，和凡人做买卖永远不许吃亏，不然等我回去揍我呢。”
如这种话哪能轻易放出来？被有心人听见岂不完蛋！我急忙就捏他嘴，“哎哟我的小祖宗，千万可别再大放厥词啦。”
哪想人家一本正经地和我说：“阿姨你说错啦，我才不是你祖宗，你祖宗是洞庭湖的湘君哩！”
既到了混元顶，少不得众人参拜了张陵墓。阿灼说：“于凡俗来，此处勉强也算个灵气充沛之处。不过它灵气杂的很，可委屈了我。”
我自认为修为平平，深吸几口气，顿时就觉得灵台一片清明，随口附和：“龙小爷说的是。”
下山去往驿道时，在阿灼的一力撺掇之下选择了不常走的一条小路，于是路上很“赶巧”地遭遇了永昌王家三小姐的马车出了问题。顾成机灵地冲走在队伍最前边的霍戈屁股上踢了一脚：“救人如救火，还不赶紧去！”
围观一场陡峭山道英雄救美的大好戏之后，我反身回到自己的队伍中，狠狠搓了搓阿灼胖脸：“神预言！”
阿灼愤怒地举起小拳头，辩称：“……才不作预言，我们家里人……我们家里龙都是直接看后世好不好！”
不久高挑丰润的王家夫人携了同样高挑但窈窕的幼女前来道谢，我和顾成忍着笑，各人拿出家长姿态，旁敲侧击把姑娘家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王家在永昌郡是正经大户，仅次于当地土霸王吕家。这家小姐看起来样样好，脸盘好身段好家势匹配，只目光实在辣，一副恨不能立时扛了救命恩人归家委身的情态。
王家人久居编外，也许沾惹了一点西南蛮子们彪悍无畏惧的习气，虽然很受了一阵车马颠簸的惊吓，没曾想不过一炷香后，王夫人便完全无事人似的，亲亲热热执起我手与我闲话家常二三事。我自然不欲与深交，多有敷衍，幸好王夫人还记得她们身上带着正经祝寿差使，这才殷殷不舍告辞离去。
从王夫人令人大跌眼镜的临场表现来看，要不是有阿灼拍着胸脯力证，我差点要怀疑这场英雄救美是王家为求乘龙快婿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下到青普观后山时，范长生和他的师父一同与我们告别。他圆溜溜的眼内盛满了对阿灼的不舍和对我们一行人的好奇，我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师父，修道之人当以慈悲为怀，今后一定要爱护子民呀。”
他显然陷入了疑惑之中，不由抬头看向他的师父，见师父并无表示，他咬了咬嘴唇，说：“长生受教，敢不从命。”
云华老道则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我，告诫到：“过犹不及，望善主自珍。”
黄昏时分剩余一行四人到达驿站，一番交涉后，身负复兴炎汉象征等重大使命的阿灼妥协了，答应和霍戈前往遥远的梓潼郡安顿，用顾成的话来说“避避风头”。顾成本人则告之我，他也将离开西川，率先去往江东。
“怎么办，得替您老人家打打前哨啊？”他苦笑着，“过了年我会让出师的几个兄弟过来担任护卫，不过新年之前，军师那边就拜托你和五儿了。你这个身子，好歹用一年时间调养回来啊。”
他又切切嘱咐霍戈：“……希望令尊亦能从旁协助一二，军师所托，断断不可疏忽。此一事，干系大王千秋基业，万望慎重以待。”
“诺，霍戈不敢有负所托。”
阿灼坐在鬃毛浓密的滇马马背上俯身和我道别。他亲亲我的额头，瘪着嘴委屈地道：“女君是个好巫魇，此去四十九年，阿灼五十岁离开，可惜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黄豆大的泪珠打在我的手背，他倔强地抿了抿唇，直起腰身擦一把眼眶，沉沉和身后的霍戈说：“哥哥，我们出发吧。”
这时的霍戈恐怕还不能理解所谓“此去四十九年”指的是什么，他疑惑的目光在我与阿灼之间停留了片刻，终究很有分寸地未将疑问出口，而是敛容正色，抱拳告辞，挥鞭绝尘而去。
晚霞是火烧云，寂静在山中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