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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一百一十二章 降神(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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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楚辞•少司命》

阳光从大殿侧面长廊的门扇格穿入,在地面规整排列许多菱形小块,在光洁地板的反射下,正殿由外至内全部变得明朗粲然。

曹丕走在头里,他的背影披薄冬日暖阳,织金衣角熠熠明亮。他在长廊停了一停,目光投向窗外。

他神情茫然,空洞眼神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包含了一切。跟随他的视线望去,我只看到窗外曈曈宫銮重叠的剪影。

曹丕与我一前一后迈出殿门,何晏背对我们背手立在殿前丹陛处,正仰头聚精会神地观察天空。踌躇满志的曹公子全然变换了刚才心事重重的模样,笑意盈然的和他道一句:“平叔久等了,先回去吧,稍后我会派人送这位小姐出宫。”

何晏回头,漂亮的眼睛盯了我片刻,行止依旧有度:“如此,晏告退。苏女君,你千万需要多加小心。”

我蠕动嘴唇试图辩解,终究只是摆了摆手。

曹丕见我二人之间汹涌暗潮,不过哂笑而已。

但见何晏翩然而去,时而低吟,时而叹息,只闻四句:

入不言兮出不辞,

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注1)

回头曹丕嘱咐我,“那一物暂时由我的叔父看管。一会你装扮好与我同去,切记不可造次。”

“诺,全凭公子吩咐。”

“那是最好。若有任何轻举妄动,哼,那只能祈祷你的神灵赶得及救你。”

“妾不敢。”

明明是青天白日,这皇宫内苑却凉如窖井。方行至一道石门前,阴冷的风夹着阵法特有的干涩气息扑面而来。我顿感肩头生疼。

曹丕身有龙气护体,尚且浑然不觉,剩下几位宫人皆是脚步一滞,只把头往下更低下去。

众人跟随引路的侍卫走进石门,穿越盘曲的重重关卡来到地道入口。

我抬起头。

太朱涂广,夹石为堂,眼前赫然是以红漆涂饰的宽广祭殿。曹丞相果然大手笔,为镇玉玺龙气,不惜在帝都地底建筑如此庞然大物,只为掩盖龙脉回归的真相。这,是拿炎汉与曹魏两个朝堂的气数饲喂不知餮足的阴邪之物啊,难怪他的朝代会短命。

我不由的嘴角抽搐,眼皮闪跳:“这祭殿为何人所建?”和曹家多大仇!

“别说话!”曹丕低声。他拉一下衣袍,三步并两步绕过影壁去,边走边对引路侍卫说:“去禀告曹将军。”

一时里头有执戟的卫兵上前,一一查对宫牌之后,对我们几个到:“你们都进去。”

殿前台阶有二人并肩站立,依稀听到曹丕唤他身旁锦袍重甲之人“叔父”。这是他哪一位叔父呢?能够被曹操任命看守国之至宝,想来无非夏侯惇、曹洪之类。

听那重甲的将军和曹丕说,“适才曹华那丫头到这边来了,说是游玩,我让她往东边行走。”

“叔父是说三妹到洛阳来了?此事丕的确不知。”

“你们兄妹呀——”那人摇摇头,“明日你这头巡查结束回许都,顺便把华丫头带回去。她一个马上要进宫的姑娘家,没的乱跑什么。”

“是。”

“你先进去吧。”

沉重石闸被开启,手捧祭物的侍者们鱼贯入内,穿着豆绿色夹絮宫裙的宫女停留在雕刻九条含珠蛟龙的青石屏风前,四名内侍接过她们手中托盘,将富丽的各色祭品,如玉圭、缯帛、牺牲、美酒等一一奉入后殿。

曹丕不动声色将我带入。后殿齐地朱色垂幔覆盖了大半圆形石质祭台,因而内里被分隔开,成为相对独立的两部分:前幅摆放祭品,后幅安放禁案。此时巨幅垂幔被挂起,内侍在祭台下来回穿梭,娴熟地更换新的祭品,然后无声退了出去。

他注视那个方向,好一会儿,把头一偏,示意到:“上头的便是,你可一观。”

我踏出一步,马上又被他叫住:“别玩什么花样。”

“公子放心。”

我提一下裙摆,快步走到祭台旁,预备将供奉在朱色禁案上的皂色楠木盒盖子掀开。我的双手在盒盖处轻轻搁置,定了定神,对曹丕到:“还是公子来吧。”

他的目光足以让人感觉他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拿起刀子抵住我的咽喉,然而他笑了:

“苏小姐一向胆大妄为,怎么临了,没胆子揭开一道盖子呢。”说着上前,一把拿掉了那绘着金色卷云与龙形文章的盒盖。

二寸见方的小玩意儿,光华灿烂,盘龙玺钮不过巴掌大,玉玺有一角崩落少许,拿了黄金补好。

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孙权的老爹孙坚率军攻入洛阳。某日辰时,兵士见城南甄宫中一井中有五彩云气,遂使人入井,见投井自尽之宫女颈上系一小匣,匣内所藏正是传国玉玺。孙坚如获至宝,将其秘藏于妻吴氏,也就是吴国太她亲姐那。后为向袁术讨得军队征伐江东,他拿玉玺作为抵押品,一去江东再没回头。

此事我曾听吴国太孙尚香闲聊时多次提及,加之它那令人不安的炙热,想来确是真品无疑。我不敢触碰这火焰一般的神物,叹息着用眼神将它的模样刻印在脑海。

公子丕在我背后说,“看得出你怕它,却是为何?”

“公子信奉神灵吗?”

“不。”

“那就是了。恐怕公子不理解我的神灵和这玉玺的神灵不是一路,好比苍鹰与豺狼,虽不至针锋相对,总也是互不顺眼。”

“我不懂你的话,”他微笑起来,“看也看够了,随我出去吧。”

石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重叹息,并隔绝了我耽搁北方的最后一点理由。

曹丕给足我面子,或者说他的警惕仿佛昊天的太阳,从来没有放松过。他亲送我到神虎门外头小巷,拿装满钱币的锦袋和四蹄有长长白毛的骏马打发我。

眼角扫过他身后面色不善的侍卫,我讪笑着说:“您这样多礼,妾惶恐至极。”

“不想看到你再惹出麻烦而已。希望你现在就出城去。”

“这个嘛……”我还想讨价还价。他拍了拍腰间剑柄,

“苏小姐欲于此处以一敌六吗?”

回想曹丕这厮手底下能人极多,保不齐就有哪位剑客随时纳了我的命去,“您这话说的。我立马就走。”

“好的很。”他不再敷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巷两边是青灰色高大坊墙,窄窄露出一线天光,有大树的一丛树枝伸展出来。揣好钱袋,我牵着马迅速从另一头走出巷子。

街道依旧地热闹,何况即将大年,买卖年货的人手里拎着毛茸茸的皮货和大袋小袋行色匆匆。我愣了一时,自己这个傻瓜竟然连过年也没了下处,真是可怜的紧,于是边摇头边往西市走去。

我于路走着,中途钻进西市东挑西拣,买了大袋麦麸、三端粗绢,叫粮行的伙计给送到客店。送货的伙计老大不乐意,嘟囔“又不是大宗客”之类的话表达他的不满。

我骑在马背悠游自在地吃一个嵌满胡豆的米糕,闻言眼珠一瞪:“呔,伙计话太多。”说罢抓出几枚钱扔在他手,

“好生给送到客店,再赏你三枚。”

伙计一乐:“客人您瞅着就是贵人。”

我翻一个白眼。就他这眼色,连我所骑昂贵的“马覃”都认不出,继续做这行估计没甚前途。

不多时到了先前李氏兄妹告知的客店,双脚甫一落地,极有眼力的迎客小哥马上一甩肩头搭巾子,笑嘻嘻迎上前:“客人好,客人日安!请楼上雅座。”

“不必了,我来找人。那一对李姓兄妹可还在?”

“客人说的可是李公子和他家小娘子?在的在的。李公子吩咐过,若是有人找,直接给请到内院去。请随小的来。”

那小哥伸袖子一叠声把我往里让,我瞥一眼身后送货的伙计:“把我东西安顿好。”

“客人放心!保管给您安排妥贴,这边请。”

李小妹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捧着书卷在看,她老哥则背剪双手不安地踱来踱去,见到我们一行人,他先是惊愕,盯着我面孔发呆,片刻功夫换了脸色,迎上前说:“你来啦。”

我掏出一把钱放到引路小哥手里:“麻烦你了。”

“多谢客人赏!”小哥吆喝一声,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李小妹歪头打量着我,眼珠子转来转去:“你是苏西吗?”

“嗯。”我点头,大大咧咧在石凳坐下,取过石台上一杯水灌进口里,“渴死了。”

李三霎时没了外人面前的利索劲儿,脸上赤橙黄绿滚过一圈颜色,他结结巴巴地到:“你、你是、是女子?”

“还请公子切莫怪罪。我孤身一个在外头,办事多有不便,这才女扮男装。”

“这,这,”他双眼发直。

李小妹脸红红的:“公子那样好看,我还说公子……嗯,姐姐,姐姐真厉害!你没事吧?前晚上哥哥派人到客店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事,哥哥马上决定不走了,到处打听你去了哪。听西街上人说姐姐钱袋被偷,你追过去没回来,我们好担心,又没别的法子,只好在这儿等啦。”

她口齿极清晰,讲来头头是道,我马上听懂了,把眼睛一眯:“唔,实在多谢你们兄妹。确实遇到一点小麻烦,好在已经过去了。”说着站了起来,

“怕你们没找见我,所以抱着万分一的希望过来看看。这下最好,我们还能一道走。”

李三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说话还有点儿磕巴:“没事就好。不知苏、苏姑娘什么时候方便启程?”

“马上吧,我回住处收拾东西。唔,我还有个同伴,是个男子,能和你们一道吗?”语气还是询问性质的,其实我早摸透这二人性子,既然肯为我而不惜耽搁整个行程,绝不会因为多一个同伴而介意。

“啊,那是自然。一个时辰后到闾阖门汇合行可行?”

我点点头,做了揖告别,随即意识到自己身着女装,笑着裣衽到:“习惯了,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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