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四章 葛玄（1 / 1）
注1：左慈，字元放，庐江人，道教丹鼎派创始人。又及：江东文武个个都愛，只好阴谋论地委屈没有存在感的四公子了。恕罪恕罪。
惊惶的医士们呐呐无语以对。这件事从正常的角度看无处不透着诡异，祸从口出，一个不留神脑袋就得搬家了。
徐莞立在门口，用帕子掩着嘴角，细声细气地说：“现下最要紧的是查出姐姐犯了什么病，才好对症下药呐。”
她倒好，直接说我有病。你他妈才有病！
他说：“你们都走吧，我想和广兰单独呆一会。”
他说：“前夜我们出去，你吃的东西我也吃了，不会是中毒。回府后你在房里可有喝过水，抑或误食了其它？”
我温柔地摇摇头。
他说：“派了侍卫到你房中查验，并未发现异常。”
我说：“我胸口疼的厉害，感觉和上回‘气血之症’有点像呢。”
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恐惧再也无法掩饰：“什么？”
我继续温柔地到：“要不然，将军把上次给我诊脉的医士招来看看？”
穿着青懒衣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面目消瘦而且憔悴，身上散发臭烘烘的硫磺味，伸出的手指枯柴般细瘦，看一眼就知是辟谷不得法加之服食大量丹药所造成。
他紧张地搭上我的脉，一时几乎失语。
孙权问：“医士，到底如何？”
我再接再厉：“将军，要不然让我和这位先生单独处一下吧，你看，你在这里他很紧张嘞，他在流汗。”
孙权握住了拳头，他用目光征询医士的意思。
那人艰难把头点了点。
我目送孙权离去，缓慢坐直了身子，仿佛提起天气般随意一问：“庐江左元放（注1）是你什么人？”
他原本还在紧张，闻言却放松了双肩：“你原来，早就知道了。”
“葛天师，一向久闻大名。”
“周夫人，您是师父故交？”
“哈，仰慕已久，惜不得见。无妨，已经见识到他唯一的徒弟是如何的厉害……咳。”我心绪不宁，忍不住又呕了一口血。
哪想对面葛玄天师跟着身子一晃，亦是嘴角漫出血丝来。
“你……”我气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下连对质都省了，看情形，是他和孙权二人狼狈为奸无疑。
接受既定事实之后，我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挣扎着下了地，将口内血沫唾进铜盂。我说：“同属道门，你为何帮着那位对付我？不提你不得其法……比起我，你的身体更受不住吧。”
我乃是在陈述一道事实，看他那小身板，他可不如我耐抗。
葛玄淡淡道：“丹鼎派和你们符箓派又有多少交情可言呢。”
闻言我立时发起狂来，伸手便在他面颊批了一掌：“小儿十分猖狂！”
他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躲闪，却被我揪住衣襟直欲再打。
便有一人推门而入，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将我阻拦。孙权厉声到：“够了，闹什么闹，成何体统！”
我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怒火占据了胸腔。顾不得体内灼烧的疼痛，我指着他大声控诉：“你与他一丘之貉，有何资格在我面前高声？”
他直直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是。”
“阿兰，你听我说，你应该生气，但是现在最重要是养好身子……”
我几乎发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虚情假意！难道你不知这妖术会令我毙命吗？此时再假惺惺来关心我，真乃滑之大稽！”
他神情震动：“我以为……”
“你以为？”我尖刻地说，“以为什么？你为了拿到叔叔留给我的东西，当真是不择手段，亏我还认为你有真心。”
他痛苦地说：“我当然是真心待你。”
我恼的很：“孙将军，您是何等人样，又是何等的脾气性儿，肯屈就我周兰三年，也算你卧薪尝胆了。”
“周兰，你别太过份。”他铁青了脸。
此刻我只恨不得掏出他的心再戳上几刀，看是不是真有黑心一说：“别急啊，怎么说我周兰也给你生了个儿子不是？算起帐来咱们两清。”
他眼中腾起一股森然之意：“周兰，说话要留有余地。你敢说，你对着我就问心无愧么？”
“哈，别忘了是你承诺今后立身处地替我着想，我这才答应与你归家，若不然当初在上虞，我们早就两清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大大地伤了身子，恐怕神志不清楚了，好好歇着吧。”
他拂袖而去，我气的往虚空中抓了几把，终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床上直喘气。
随后十多天我缠绵病榻，床前侍奉汤药之人，日常人人皆屏气敛息。孙权纵然偶有造访，也不过是站的远远地略作停留。将军府的主人下令隔绝内外，声明此举意在利我养病，屋外除了侍卫再无人影。清晨到夜晚，整个院落只有寂寥鸟鸣。
顽强的生命力使我逐渐恢复，也不排除孙权在外头苦心孤诣替我延医问药——此人又所欲何为？
一月廿八日乃是吴国太生辰，府内吹拉弹唱热闹了一整天。至晚，换了便服的孙将军意外登门造访。
我抱膝而坐，无神的眼睛扫过去看了他一眼。
他问：“晚膳你吃了面条吗？是母亲的长寿面呢。”
“多谢。”
“阿兰，我想与你谈谈。”
“请便。”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在床边落座：“我请葛天师过来，本来为的是我们阿虑。你也知道，他一向不如其他孩子活泼。”
他又说：“葛玄讲，我们造的那一只魂瓶，再合适不过了。”
我有些困惑：“他修行走那歪门邪道，你竟然敢信他？”
“阿兰，不要因为你那一事便如此说，那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他是在我逼迫下不得已为之。”
“为什么？”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你有多恨我，要不然直接杀了我？何苦让我零碎的受难！”
“周兰，算我求你了！”他发狠抓住我的手掌，“我派多少人和你解释，你一句也听不进去。我问你，你是我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我为何害你？”
我心内大大嘲笑他一番，冷笑说：“权势之下，如何论亲情耶？”
“我并不曾……我半点未用它。”
“噢？”这倒是奇了，据我所知，他很是有必要以它解决数不清棘手问题。在这番谈话之前，我还以为替周瑜保管麒麟玉佩的使命就此终结了。此内中竟还有其它缘由吗（玉佩还能被我拿回来吗）？
他见我被说动，眼内升起热切情绪：“你可愿意再见他一次？”
重新被召唤的葛天师，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他周遭有着奇异磁场，令我减轻对他的抵触，或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玄妙小法术吧。
“还请夫人宽坐，草民斗胆。”葛玄一改前次惶然，变得胸有成竹，“据闻夫人从小身带阴血，三年前被种下‘血契’时，您并不知情，以中阴之体诞孕子嗣，恐怕公子从小的体质，便不很安稳吧？”
我听他说起孙虑，心中一惊，满腔的怒火也渐渐冷下来。
他觑我脸色缓和，继续到：“因半月前草民替公子查验魂瓶，偶然察觉夫人身体有异。自那时起，草民便知晓，您体内的血契再不去除，恐有性命之虞。”
我想，他的意思是我因为董源惹出来的事情心生警惕，断无理由放弃“束”的力量，贸然拔除血契。所以——
果然，葛玄继续说到：“夫人不愿去除血契，殊不知其物在您身上一日，您就多一分危险。是将军大人冒险与草民布局，抢先除掉了血契。您体虚如此，乃前几年血契反噬所致。”
如此说来，此前种种，的确有蜘丝马迹可以印证他的说法。
我看向孙权，急切到：“为何，为何你从来不曾向我说明？”
他笑容凄然：“说了你便会听么？阿兰，你是有主意的人，别人的话总是听不进去的。”
我顾不得有葛玄在场，走到孙权面前拉起他的手：“我想不到你这样的用心待我……我，我愧疚的很，你责备我吧。”
“阿兰……”他静静看着我，眼中柔情无限。
不知什么时候葛玄已经离开了，屋内只有我与孙权在一处。他搂紧我，喃喃着说：“真怕就此失去你……三年来，我们分分合合，我知我对你不住……你有许多难为的地方，我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处。现在好了，总算我们的误会解开，再不会因此生出嫌隙吧。”
“不，还有一件，你不许瞒我。”
“早知你是上天入地全入穹中的。”他微微一笑，“说吧。”
我抬手按住他的胸口，他的心脏有规律地跃动着。我说：“阿虑出生那一日所发生的事，今日请摊明吧。”
“也罢，便说与你听。”他拉着我的手坐到床边，在我耳畔轻声说：“此事我不欲声张，乃是有很重要的内情。
“有道是家国一体，家大了人多了便容易生出异心。还记得我告诉你不要接近季佐么？阿虑出生时季佐十九岁，和我继承哥哥的印绶是一样的年纪。我怜他年幼，将吴侯的爵位让给他，他却并不安份。
“公瑾故去时，军中人心浮动，我不得不抛开家事去往军中巡查。你也是的，为何不告而别？以为带上侍卫便无虞了吗，实在天真的可以！”
他语气中微带责备之意，我闻之脸色一变：“那件事，可不单单是我一人之错。”
我语气不善，但他并未见怪，仍低声说：“你却不知道早早被季佐派人盯上了，幸天庇佑，我终于找到你，他一时不得下手。可百密一疏，我终究不曾防备他利用医士，在你诞孕阿虑的那一日意图不轨……还好，你与阿虑都是极有福气的，不曾叫他暗害了去。”
“如此说来，那一年上虞的叛乱，岂非他与叛贼里应外合？若不然，旁人岂能得知你的行踪。”
孙权目光如电扫过我，随即含笑点头，言说：“我们阿兰果然是伶俐的。此事我已经有确凿证据，不过碍着国太，不曾明说罢了。”
孙权一兄一弟已亡，除了孙匡，剩下不过一个庶子罢了。孙登垂髫小不足为虑，江东偌大家当应当交与誰？兄终弟及，孙四郎打的一把好算盘呐。
我默然片刻，徐徐吐出一口气：“旁人看将军怎样的风光无限，哪知您有这许多不得已。”
“所以阿兰你要记得，”他握紧我的手：“有些事我不曾向你提起，是因为我有苦处，但我始终是挂念你的。”
“好。”我嘴角含了一抹莫测的微笑，依偎在他怀中，目光投向窗外。孙权的住处多植长青，并不像我，喜欢所有开不过一季的浅薄花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