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 问红尘缄口(1 / 1)
注1:在汉代以前定上巳节为三月上旬的巳日,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上巳春浴的习俗,发源于周代水滨祓禊。《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情形。另杜甫有诗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倾国娇姬云鬓重,薄徒公子雪衫轻”可见一斑。
“啊呀客人不知道,这薛大人可顽固呐,去年非要额们孙将军向那曹操投降,后来孙将军恼啦,把他贬到城南当市啬夫来。”
我“嗤”的一声:“不自量力。不说了,我的豆浆都凉了。来彦,你大概不知道这豆浆有长肌肤,益颜色,填骨髓,加气力,补虚能食的功效吧?快尝尝。”
大妈听了我的话,欣喜地说到:“小娘鱼否错个。小娘鱼说的话额不懂,不过想必是好的,额这豆浆确实是养人的。”
我一呆,暗想:原来连个老婆婆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下回还是不学电视剧里的桥段装男人逛街了。
连喝几晚浓浓的豆浆把肚皮灌的鼓起来,眼见来彦喝光他碗里东西,我心满意足地起身出了早市,那位薛大人果然还在。
我冲他抱拳:“难为大人一心为民(虽然为的是我这位疑似‘刁民’),想必它日定然飞黄腾达、封妻荫子。”
想来他早就听过许多冷嘲热讽的话,闻言只淡淡的道:“过奖。薛某既一心为民,并不求得封妻荫子。”
“您这是哪儿的话,难道薛兄觉着飞黄腾达和一心为民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闻言一皱眉,我哈哈干笑几声,告辞溜走。
出了南城门十多里有一座小山丘,土坡上遍栽辛夷花,却不知是许多年前哪位大户人家的手笔。
站在山坡上,我感叹着,问身边的来彦:“这满山的辛夷花,是否很有‘袅袅岩栊碧树圆,纷纷涧户香花满’之感?”
来彦大约终究是不适于这样的话题,答道:“卑职粗鄙,吟赏风月之事不便置喙。”
我哼了一声,不悦地继续:“家主是否有命你,再过几日送我去往会稽?”
“是。”
“那么,”我放眼望向山坡下头,“也就是说,不管出什么状况,你都要送我去会稽?”
他沉默一会儿,答道:“是。”
“很好很好。”我抚掌大笑,肆无忌惮地穿过山下赏花的小姐夫人们行列中间,引来一阵惊呼和抱怨,亦少不得几位眼光差的抛了媚眼如丝过来。
来彦无奈跟在身后,我只顾疾走,待行到一处偏僻地界,他大约慌了神,施展开功夫追上我,跪地说道:“山内多虫豹蚊孑,还望小姐保重贵体,莫再往前了。”
我停下来,冲他嫣然一笑:“我倒没指望能跑得过阿彦你,然智取之计还是可行的。不知你可听说过枫茄花一物?”
他身形晃了晃。我蹲下身保持视线与他齐平:“这枫茄花,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管她叫曼陀罗,只要一点点她的汁液,就可以使人手脚麻痹、昏昏入睡。等你醒了,记得回禀叔叔,说我有事外出,过不得几日就回来了。”
我仔细盯着他,见他眼珠子翻了一下,身体软软克制不住往旁边倒去。静待片刻,当确认他彻底昏睡之后,我将他拖到辛夷树下躺好。
此前这曼陀罗粉我尝试着舔过一口,整张脸麻了好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口水哗哗的流。想来这四五个南珠交换的麻药不会差到哪里去。
还是今年上巳节(注1)在甘棠湖边,有一个留山羊胡子的奸商卖给我的。他说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上巳节的时候畅销的很。
悄悄的问了价格,居然是黄金半斤!我惊悚地盯了奸商的橘子皮老脸好半晌,按捺住让市吏把他逮大牢里的冲动,回去首饰匣子里拆掉两只步摇,揣着珍珠遮遮掩掩地前往求购。
奸商爱怜地抚摸鉴定圆滚滚的南珠一炷香时间,终于给了我一小包成品。据那位兜售曼陀罗粉的大叔说,此物效力至多一个时辰,还能保证服食的人身体无恙。最后他还祝我顺利获取意中人来着,咳……
独自返回到拴马的地方,我一细想:我这坐骑的确还没能耐同我跑上成百公里的路。于是我解开来彦那匹驽马的缰绳,温柔地摩挲它的下颌:“嘿,伙计,这回全拜托你了。”
星夜兼程这种事情我是做不来的,何况这时节东吴境内山匪猖獗,来彦那匹马又非良驹,迤逦走到荆州境内已经过了十多日。
荆州虽然经历此番战火,到底是楚地首府,两个月来便恢复了不少。自南门进城,入眼街巷齐整,行人虽稀落,到底聊胜于无。
夜探此类活动是武侠小说里极其热门的桥段,幸好我去的不过是州治府邸,且孔明先生极少于安全守备这块上面做文章,他要的是民心叹服,更别说我至今没遇见能够不被察觉近身先生一丈之内的家伙。
入夜后我径直去荆州府衙外探查,见府内的巡查并不十分严格,便指望瞄个空隙潜进去。不过我的这番苦心统统白花费了,在蹲点一个小时之后,先生悄没声儿地出现在廊下。
他偏过头打量着横梁上蓬头垢面的我,平和地说到:“还不下来吗,连园里的蚂蚱都开始围观你的笨拙。”
我讪讪的顺着柱子下到地面:“先生安好。”
“进来说。”他甩了甩袖袍,示意我跟上。
院子很大,我跟着先生走了三进才到他的屋子。屋内十分杂乱,四散摆放着打开的竹简和丝帛,全都写着我不认识的蝌蚪天书,大约是先生又在研究他的奇门遁甲之术了,难怪这院子内外一个人也不见。
“先生,”我中气不足地唤到,一边余光偷觑他脸色。
先生今日作竹冠道袍打扮,气色不大好的样子。
“你这是第几次自作主张了?”先生敛袖坐下,我连忙狗腿地端起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泡的一盏茶献上:“您喝茶。”
“你实不该出现在这荆州城……太惹眼呵……”
“对不起!我,我只想请您,请您去看看他。”我着急慌忙地辩解。
他忽而问到:“是他身体不好吗?”
听他这话我立刻就鼻酸起来:“他对外宣称皮肉小伤,我原也以为是真的;可是,可是……前几日我亲眼见了,根本不是那样的!先生,他为了跟曹仁的那一仗,肯定受了严重的箭伤。”
“所以?”先生撇了撇茶沫,古井无波地开口。
我急了,上前一步跪到他面前:“先生,请您快去看看他吧,普天下只有您能救他了。”
“周广兰。”他放下茶盏,拿食指轻敲桌面,“你这般不知轻重,是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深深稽首:“请先生责罚,我绝无怨言。但求先生救一救他。”
“没有可能。”
我只觉得心火“噌”的冒了上来:“他早已不再是无所畏惧的杜明翰了,倘若伤口感染发炎,他的病只会越来越重!您忘记了吗!”
“我同他一样的,”先生弯腰拾起地上一沓帛书,低头翻看着,语调怅惘:“广兰,我同他一样,怎么可能忘记……”
我见他始终是无波无澜的态度,慢慢瘫软下来,匍匐在地,喃喃到:“我不能接受失去他……”
“还记得你的决心吗?”他问。
我死死揪住领口:“先生,我愿意自己付出任何代价,而非失去他呀。”
“那就是你无法想象的代价之一。”他仍然很平静。
我猛地抬头:“先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们……”
“誰没有一死呢,傻孩子。”他伸手过来,温柔地替我撩起额前长发,“他的命运,你早就知道;我的,你也知道;你的,我们不知道,可终有一天我们到一处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低低地哭出声来:“你们才傻呢,为了责任可以不要命!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做。”
我膝行到先生面前:“求求您了先生,救救他吧,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先生……”
“傻孩子。”他只是低声这般重复一句,并不肯松口。
“您去看看他吧,我求您了。我不要他死呵。”我哭的发昏,头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先生,我是爱他的,难道,难道您不爱他吗?求求您……”
他搁在我肩头的手微微颤抖着,停顿了良久,方才柔声说:“对,我是爱他的,但我现在不会去。”
我猛地止住泪水,先生说他“现在不会去”而不是“不会去”,至少还留了回转的余地。我向着先生深深拜俯在地:“是我的错,请先生寄下这次,择日再惩罚我吧。我,我现在该快点回去。”
“好孩子,”他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我怎会责罚你。”
我胡乱扯出手帕擦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
“如今之计,也唯有请你多加看顾。”先生的声音分明一如既往是四月春风的温润和煦,而我却由其中听出了浓浓哀伤。
我想起自己的誓言和决心,恍惚觉得那是很遥远的时空发生的事情。誓言不可更改,即便是我对着盈亏无定的月亮来发誓。何况我用了自己的血来起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