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013 为君如故（1 / 1）
上午去刘阿姨家里做家教，下午钱露就偷偷跑出去和程钰约会，威海的冬天大雪茫茫，他们俩好像不怕冷似的，到处玩了个遍。
钱露最喜欢去看海，尤其是冬天的大海。他们去海边堆雪人看雪浪，两个人站在狂暴凛冽的风中对着怒涛翻涌的大海放声大喊。
“钱露！”
“钱露！”
“钱露！”
……
放声长嘶，程钰只喊这两个字。
被喊的那个人捂着嘴，笑倒在覆满积雪的沙滩上。
“笨蛋，你也来喊一喊吧，”程钰把钱露拉起来，鼓励道，“用最大的力气去喊，很痛快的！”
钱露笑着摇头，“我才不喊呢，好傻！”
“试试嘛，感觉很不错！”
“不要不要不要。”
“你是不是想喊你爱我，又怕被我听到，所以害羞了？”
“去你的，瞎臭美！”钱露团个大雪球丢他。
程钰没有躲，被那雪球打个正着，抬手抹去一头一脸的雪，他装出生气的样子朝钱露扑过去挠痒痒，“小露子，你完蛋了！”
“救命啊，壮士饶命！”钱露最怕挠痒痒，笑得快岔气了，连忙求饶。
“叫声相公听听？”
“不要，快住手！”
“叫不叫？”
“啊，救命……相公公饶命！”
“乖。”程钰心满意足地停手了，抱着钱露坐在雪地里。刚刚被丧权辱国般虐待，钱露感觉太屈辱了，气哼哼地推开程钰，又把他踹倒在地上，使劲踩了好几脚。
程钰笑着爬起来，帮钱露拍打身上的雪，忽然两手捂起耳朵，道：“要不这样吧，我走远一点，捂着耳朵，你想喊什么自己喊吧，我保证听不见。”说着他就转身走了，一直走出一百多米，回头向钱露招手。
钱露眼睁睁看着他又转过身去，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这么远的距离，好像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抬头迟疑地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钱露怔怔地发呆，良久，她试探着开口，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远处有声音传来，不知程钰又在喊些什么，这次是很长很长的一句话，钱露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
迈步走到海滩边上，奔涌上来的潮水打湿她的鞋尖，钱露两手捂在口边，弱弱地喊了一句“爸爸”，随即湿了眼眶。
爸爸
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我很想你……
钱露盯着远处天水交接的一线，越喊越大声，越喊越沙哑，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痛哭。她无力地蹲在地上，倏然间发现她已经记不起爸爸的脸，懊恼与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冲垮。程钰不知何时走回来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钱露，你还有我。”
虽然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钱露的父亲早已去世，但程钰没想到，钱露竟会这样伤心。他敏锐地感觉到，那一定是段痛苦的过往，只是钱露从不提起，所以他也不想去问。揭开旧日伤疤只能使伤口更疼，他不想再让钱露难过，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让她快乐一些，再快乐一些。
为了避免再想起难过的事，程钰不再拉着钱露去海边，换个地方去动物园也不错。钱露果然很喜欢看动物，一会儿趴在栏杆上喂猴子，一会儿跑去大冬天也臭烘烘的马场上看矮脚马看野牛。程钰跟在后面看得好笑，看钱露那傻不愣登的样子，他忍不住有种领着三岁女儿逛公园的错觉。
除去动物园，新华书店就是他们约会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大冷天的店里有热烘烘的暖气，还有很多书可看。两人各自挑本书，挨在一起站着就能消磨一个下午，程钰比钱露高出一个头，但他总是把书本捧得和钱露同样高度，手臂贴着她的手臂。感觉到程钰偷偷用指节摩挲她的手背，钱露踩他一脚，往旁边挪去，但是不用想，程钰肯定会跟过去。表面上看着两个人在老老实实看书，其实小动作不断，程钰的各种骚扰行为简直令人发指，若不是自己的男朋友，钱露几乎想告他性骚扰了。
但程钰也有好好看书的时候，他偏好名人传记或者旅游、建筑方面的书，如果遇到喜欢的，他会看得聚精会神，爱不释手。这时钱露就会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一些，悄悄盯着他的侧脸出神，就像欣赏一幅画一样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她心爱的男孩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呼啦啦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钱露的妈妈终于放假了，母女俩办好年货，回乡下老家过年。钱露的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当年父亲做生意失败，因为借钱的事跟亲戚们闹得很僵，后来父亲去世了，和父亲那头的亲戚更是不再来往。所以每年除夕，钱露和她妈妈都去她外婆家过年。
在钱露她们老家，习惯将外婆叫做姥姥，而钱露从小是被姥姥看大的，所以和姥姥的感情格外亲厚。姥姥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现住在钱露的舅舅家。舅舅年纪比钱露她妈妈小几岁，一直在老家务农，夫妻俩都是淳朴憨厚的老实人。舅舅家还有一个上高二的表妹和上初中的表弟，一家五口原本就其乐融融，现在再加上钱露和她妈妈，过年也十分热闹。
半年没见姥姥，钱露开心坏了，搂着姥姥的脖子就不撒手。姥姥见到她也十分高兴，紧紧攥着她的手，叫她吃这吃那的，生怕她受了委屈。表妹吃醋忍不住嚷嚷，说老太太偏心，一看到表姐就不疼他们了。然后姥姥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大丫头，笑得满脸皱纹里都是喜气洋洋。
边吃年夜饭边看春节晚会，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热烘烘的暖炕上，妈妈和舅妈在那头包饺子，舅舅领着表弟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鞭炮，村子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却盖不过满天轰鸣的爆竹声和电视里欢天喜地的歌舞声。钱露盘着腿坐在那里给表妹编小辫儿，一边吃表妹剥好送到口中的糖栗子，她觉得幸福或许也不过如此。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响起，随即钱露的手机被短信轰炸得快要瘫痪了，那个乒乓球自从弹起来就没停过，一直弹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开短信，里面大多是同学们群发的祝福短信，还有程钰和莫馨的短信也夹杂在其间。钱露先看莫馨的短信：妞儿，想爷了没？新年快乐呀，恭喜你又老了一岁！记得回来给我带栗子吃！
钱露回复：同喜同喜，忘不了！新年快乐亲爱的妞儿！
再打开程钰的短信，钱露顿时就脸红了，只见里面写道：岁添欢慕，平安喜露，斯年流景，为君如故。
连忙退出界面，钱露编辑一条祝福短信，群发给同学们。思虑半晌，她给程钰回复：新年快乐，我的程钰，早点睡吧，想念你。
夜里和姥姥一起睡的，钱露搂着姥姥的胳膊，感觉无比心安。
从小在这个小山村里长大，那时妈妈跟着爸爸四处跑生意，只把她丢给姥姥看管，大约五岁以前，钱露的记忆里只有姥姥一个人。每天早晨她从梦里醒来，姥姥已经在院子里生好煤球炉子，架着平底锅在那里烙油饼。那香喷喷的味儿，直接把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当她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就会被山里清晨的雾气打湿脸庞，那样乳白色的雾气好像轻纱一般笼罩在四周，有布谷鸟的叫声悠远回响，还有卖豆腐的人走街串巷的吆喝声，那样悠长婉转的腔调，好像唱戏一样，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那时的小山村还保留着原始面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子或者庄稼地，每到夏季，那里就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钱露从小就生活在那里，从蹒跚学步到咿咿呀呀上学堂，姥姥牵着她一年四季走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小路上，领她去串门，带她去赶集，送她去学堂。在钱露的意识里，姥姥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饿了姥姥会给她做好吃的，被欺负了可以掀开姥姥的褂子把脸藏起来哭，在外面闯了祸或者惹父母生气，姥姥总会护着她，只要有姥姥在，她就天不怕地不怕。
可她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姥姥也一天天老了。这次回老家，看着姥姥满脸的皱纹和越发花白的头发，她忍不住心酸，却只能越加用力地微笑去掩饰她的难过。短短三天时间，她像牛皮糖似的黏着姥姥，总是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临别时，姥姥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钱露挤出笑容说很快就会回来看望她。话虽这么说，可她知道那不过是一句安慰的空话，很快她就要回学校去，下次再见姥姥，只能等到暑假了。
收拾行李回到家，妈妈初六就开始去医院上班，钱露也继续家教工作，只是和程钰见面少了。他有个堂兄准备结婚，家里的新房子正在装修，作为建筑系的高材生，程钰便被他堂兄请去当监工。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了，但二月十四这天却马虎不得，程钰早早就找个由头溜出门，在大街上买了一朵玫瑰花，等着钱露。
生平第一次收到玫瑰，而送花的那个人是程钰，钱露幸福得找不着北了，挽着程钰的手一直傻笑。
“钱露小姐，矜持一点。”程钰装出一脸的严肃，抬手抹她的嘴角，“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钱露抓过他的围巾在脸上抹了一圈，扬眉道：“没事，我出门带抹布了。”
程钰揉着她的脑袋，笑得温柔。
“今天怎么有空出来，你堂兄不是说装修房子很急吗？”钱露问道。
“堂兄再急，也不能不陪媳妇儿呀，你说是不是？”
“贫嘴，”钱露脸红，“我又没说非要你陪。”
“怎么，难道你想让别人陪？”程钰捏她的脸，装模作样地皱起眉，但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却满盈盈的全是笑意。
钱露抿着嘴笑，“嗯哪，就想让别人陪。”
“死心吧，小露子，”程钰弹她的脑门儿，“这么笨，除了我谁会要你。”
“你才笨！”
“好吧，我也笨，所以咱俩才这么般配。”程钰笑，“你看啊，你学土木的，我学建筑的，等以后咱俩结婚了就自己盖一座房子。我设计建筑方案，你就做结构和施工，多好呀！”
“谁要跟你结婚了！”钱露把头偏向一边，脸红了。
“喂，说话不要不算数好吧。”程钰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戒指可是你买的，你都向我求婚了，我怎么好意思不答应？”
钱露又羞又窘，气得抬手打他，“谁向你求婚了，净瞎说，真讨厌！”
“好了好了，不闹了。”程钰边躲边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