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秋郎(1 / 1)
不来的等不来,该来的躲不掉。
城西的小亭,倚着一片漂亮的荷塘。苏河弯弯转转,在此地打了个旋儿,留下了一塘清澈的活水。不知何人起了心思,在塘中种了荷花。也不见有人打理,听凭日晒雨淋,倒也日渐繁茂,成了一片顶漂亮的荷塘。
青衫软裙的女子跪坐于小几前,扶着袖子细细地烹茶。火光暗暗,舔拭着女子安静平和的脸庞。
低垂了眉,她托起茶盏,举至齐眉,对着华服锦衣的男子深深一敛:“秋郎,请用茶。”
谢雨华靠在一棵槐树后,眼前忽然浮现出女孩子青涩的脸,用着无可奈何的语调,跟她说,这就是命运。
秋郎,秋郎,还真是锦衣郎。
小宴之后,谢雨华郁郁地趴在桌上。不明白为什么找不到那个人。
洛舒抿了口茶:“恐怕来得人并不全。”
谢雨华怨念地回了一句:“挽夕阁叶离的邀请都不来……指不定是要跟情妹妹在哪儿幽会呢。”
洛舒嘴里微微一弯,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
她凶恶地瞪了他一眼。
秋陌归若有所思,慢慢道:“说起没来的人,我倒知道一个。”
“哦?”
秋陌归得意地卖起了关子:“说起来,洛舒和他还是挺熟的呢~”
谢雨华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盯~】
“好吧好吧,我说便是。”秋陌归被她这眼神看得发毛,“是那个讨厌鬼。”
“哦。”洛舒点点头,“锦衣段家的公子。”这一句是解释给谢雨华听的。
“早些时候见到他,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后来又在附近看见他被一大群人围着,几乎把路都堵了。我跟着他走了会儿,听见那个古怪的小个子恭恭敬敬地问他,‘……邀请怎么办’。他只说不去了,就离开了。我看他走的方向与挽夕阁相反,担心迟了,就没再跟着。”
“如此说来,确实很有可能。”洛舒沉吟道,“问题是怎么找到他。”
秋陌归袒摊手,示意自己没辙。
洛舒皱了皱眉,唤道:“雨华?”
谢雨华自听到“段家”这二字后,便是一阵愣神。她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直到这一刻,如醍醐灌顶般,她悟了。
一回神只见洛舒眉头紧锁,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走神了。”她勉强一笑,“洛舒,麻烦你带荷夕去一趟城西小亭,段昀秋应该还在那里。”
“至于我,还要去拿样东西,解决件事情。”
待她到来时,已不见洛秋二人。荷夕烹茶,一旁段昀秋负手而立,对着那一塘亭亭玉立的荷花。郎才女貌,实是一幅上佳的君子美人图。
她便靠在了树后。
段昀秋等了她一天。所以,现在换她等。
两不相欠。
等待总是显得漫长,她坐了下来,解下绯色的短剑放在身边,剑刃锋利光滑,映着她微笑的面容:“陪我等会儿吧。”
说是没有心动,那是骗人的。小舟轻桨,华服的青年神采飞扬,眉眼弯弯地递给她一朵荷花。虽然之后,却是一时不察撞上了木桩,落入水中。一身湿淋淋的样子,惹得她一阵大笑。那时候隐隐的欣喜雀跃,还有小小的得意,都是她真实的情感。虽然也止步于此了。
然而再多的美丽,也掩盖不了其下的阴谋算计。当他口中说出“苏挽君”三个字的时候,她方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谎言。或许失望,或许伤心,现在想起来,更多的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与无措。
现在她终于冷静地面对,却发觉当初是多么鲁莽幼稚。
她从树后走出。荷夕已经离开。段昀秋席地而坐,面前两杯清茶犹自飘香:“可否赏个脸儿,陪段某喝一杯茶?”
“你烹的?”她露出警醒的神色。
“不,荷夕准备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饮了一口,谢雨华故作惊叹,道:“果然很不错啊!”
段昀秋抚额而叹:“是是,在下烹茶这么让人担心,可不敢让姑娘冒险。”
“你倒有自知之明。”她揶揄道。
段昀秋一笑置之。
茶香悠悠,只教人心都静了下来。似这般夹杂着调侃的轻松自在的相处,在他二人之间已是许久不见。她一面旋着杯子一面不住地想。嗯,这个原因在她。自宁州不欢而散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都是她恶语相向。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还是她太不冷静。
喝了茶,谢雨华觉得也差不多了。在心里掂量掂量措辞,她谨慎地开口:“我是来打架的。”
“我知道。”段昀秋倒没惊讶,“彩头想好了么?”
谢雨华点点头。她那时年少气盛,曾提出比试比试武艺。段昀秋拎着酒壶想了想,只说没有彩头的架他可不打。此事便不了了之。
“若我赢了,派你的人却澄清今日你说的那些话。”谢雨华皱着眉,显然是深受其苦。流言传得飞快,而且越传越离谱,就这一天的功夫,就有婶子问她嫁妆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可怕。
“就这?”段昀秋似乎有些惊讶。
她明白他在惊讶什么:“虽然我也可以解决,但毕竟麻烦了许多。我相信荷夕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说,我的任务只是找到‘秋郎’,并不负责后续。”
“有理。若我赢了呢?”
“我便告诉你一件事。”她展眉一笑,短剑反射着夺目的丽色,一如她璀璨的双眸,“不过……这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可不容他拒绝,后退两步,扬声见礼:“谢雨华,请阁下赐教!”
“好吧,那么……锦衣段家,段昀秋。”他躬身回礼,“还烦请谢姑娘剑下留情。”
她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好说。”
她的剑短他一寸。
谢雨华侧着脸,一柄冷刃横在他脖子旁,散发着森森寒意。而她的剑距离他还有一寸。
这该死的一寸。
“我输了。”谢雨华朗朗一笑,“段公子武艺高超,谢雨华愿赌服输!”
见段昀秋没有搭话,她轻咳一下,正色道:“那么,说好的彩头。苏挽君托我给段公子身后那人带句话:‘棋局已经开始,师父可不能代替弟子’。”
“这彩头,你可真不吃亏。”输了正好传话。
她一笑,拱拱手:“那么,就后会无期了。”
转身潇洒离开,不留一丝一毫的牵挂或者遗憾。
如此,两不相欠。
站在门前,谢雨华抬起了手,又迟疑着放下。
屋里却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带着调侃和一丝丝她不太确定的谴责:“小计可曾听说过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门外的她听个清楚。
她一怔,忽而低低笑了一声,猛地把门推开。
小计滔滔不绝的故事停在了半中央,与大禹斗智斗勇的洪水似在瞬间失去了源头,碧儿停下针线,冲着她温婉一笑。
柔和声音的主人坐在摆着盛了桂花形状糕点的小碟的桌旁,放下书册看向她:“事情办完了?”
“自然办完了。”她奔向桌边,抓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口中,含糊地抱怨:“饿死我了。”
“慢点吃。”洛舒好似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给差点噎着的她,“欢迎回来。”
她嘴里塞满了东西,唇齿间都是桂花糕香甜的温暖,低声地含糊地回答道:“恩,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