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我跟着那女人走了出去，心里疑惑着到底是之前的追杀是假象还是现在的这情景是假象。世上人惯常好装假哄人，在隐秘处才露出狰狞面孔，想必她这样功夫是会了个十成十。
我暗暗告诫自己，切莫信她，此时不同往日，我现在的身上，能为人图谋的东西实在太多。
然而她说是带我游玩，一路却半句话也没说，只是带我从那处房屋到了另外一个更为隐蔽的去处去。
她带我去了山庄的西北角，她在那里强行修筑了一片竹林，建了一栋小小的竹楼。她信手推开竹门，领了我进去。竹楼里的陈设很简单，然而每一件都不简单。我一眼便看见了那墙上竹制的剑架上架的那把古老的黑色长剑，那是排名刚好低于我的星辰剑。
“你果然是喜欢剑的。”注意到我的目光所向，她淡淡道：“那是我的佩剑，不过我并不需要用剑才能杀人，因此也就不常带着。”
我有些怜惜地看了星辰一眼：“倒是可惜了。”
“……或许罢。”她爱惜地抚过星辰，星辰在剑鞘里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嗡鸣。
她放下手，转身来看着我。
“你大约是很好奇，为何我如此在意你……”她的眸光柔得仿佛淡烟，让我忍不住信她：“我名为苏潜兮。”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名字我觉得好熟悉，然而偏生想不起在何时听过。或许是坊肆杂谈，或许是剑下亡魂，也或许是……太多的或许，纷纷杂杂的回忆在片刻间划过脑海，可就是没有答案。
“你当是听过我的。”苏潜兮道：“不少人都将我列为头号敌人，也有人赞扬我的才能，将我称为恶人中的穹苍帝……总归不过是无聊的闲话。”
她这么一说我便想了起来。我不止是听说过她，也见过她，不过不是在道旁，而是在沂都那层层叠叠的宫殿中，她穿着一身淡青和那人在密室中交谈了甚久时间。那时候我还在化人的过程中，因而记忆模糊，在之前看见她的时候也就什么都没想起，直到那个恶人中的穹苍帝出口，我才想了起来。
我似乎太过习惯于不去在乎自己的记得与忘记了，这让我隐隐有了些危机感。
“据说你是为人谋划，自己抽成，从未有人抓到过你的踪迹……”我含糊地说，毕竟我从未关注过她。
“可有人已抓住了。”她冲我微微一笑：“还是连续两次。”
“那也只能怪你的马车，弄得那样沉重，里面却装出只有两个人的样子，谁能不知？”说到这里，我倒想起，那马车里附加的重量绝不仅仅是闵家三人：“你那马车还给你运了什么东西进来？”
“生铁。”苏潜兮道：“这物事出不了一月便会涨价，是以我想先囤些货。”
囤积居奇是经商常见的手法，不过她又如何知道生铁不出一月会涨价？
兴许是我面上好奇的神色显露太多，苏潜兮走近来替我理了理我因为之前动作而凌乱的衣领：“你想知道为何生铁会涨价？那么……愿意随我去几个地方么？”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她于是吹了一声口哨，一名守卫推门而入，恭敬地行礼：“殿下。”
“为我准备一辆马车。”苏潜兮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着无尽的高傲，和与我交谈时的平和殊有不同：“让雪炎来驾车。”
那守卫得了令退下了。苏潜兮看回我，目光再度柔了下来:“你这般盯着我看，却是为何？”
“我只想不明白，你现在对我如此是想要做什么？要知道之前你可是派出了三十七名杀手，将我杀得遍体鳞伤险些丧命……莫不是你觉得你不提这事情便勾销了？”
“那些杀手是我手下人自作主张，我已经罚过他们了。”苏潜兮道:“如若你不解气，待会我一一指给你看是哪些人，你想怎么处罚都可以。”她的眼里忽而浮上一层似笑非笑:“当然，如若你要罚我，也随便你罚。”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我脸上一红。我晓得这些话常常是有着隐喻的，但苏潜兮没必要对我说这样有暗示性的话。
我发现从我遇见苏潜兮开始，事情就滑向了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和控制的方向。她不像我原来遇到过的那些恶人，她一开始就让我看见她对不义之恶的厌恨，然后无处不在强调着她和那些恶人之间的差别。
“我从未隐瞒过我做的坏事，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践行我自己的道罢了。”她定定地看着我：“那么你呢……你的道又是什么？”
我不晓得她居然会突然将话题提到这么一个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方面来。她等了片刻，知道这有些难为我，于是自己接上了话：“你该好好想想。如果没有自己的道，这人生会长得很无聊。……我原以为国师大人教过你，不过看来她还是比我高明许多。”
我无言以对。那人从未教过我些什么，她只让我多看多想，自然就能明白这世间的道理。我想起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华贵的黑色祭服，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结局。
她当时对我说了一段话，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次教导：“你已经成人这么久，我晓得你仍然是用一把剑的目光来看人。然而若是你真的想要明白人，还是当用人的目光来看人。”她抬头望了一眼星辰，眼里光华微动：“人有七情六欲，有本善有劣根，然而皆是依凭自己心中的道而行事。世上混沌糊涂若行尸走肉的人太多，我惟愿你能清醒度日，便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
我听了话，却没做到。
竹门再次被打开，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她满头墨发高高束起，眉间如敛霜雪，面貌看起来和苏潜兮有一两分相似。我目光下移，落到她手中那把剑上，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我曾经的剑身，魄渊剑。
“你拖了这么些时辰，总算想走了？”那女子仿佛没看到我，直接向着苏潜兮道：“我看你最近倒是惫懒得很。”
苏潜兮微微一笑：“我是时常惫懒的，反正他们欺软怕硬的主，多拖一拖也没关系。”她执了我的手，向着那女人方向走了两步：“倒是你们俩该好好见见。”
那女人挑起一边眉毛，气势凌厉：“哦？”
我不说话，只紧紧地盯着我往日的剑身。从入门到现在，它总算是知道我在看着它，略在剑鞘中跳了一跳，当做打了个招呼。
“她是我同父异母姐妹，名字叫做宁雪炎的。国师大人去后，她的收藏尽皆没入司空监库内，你的剑身却是被她托付给我。”苏潜兮看我们二人都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只能纡尊降贵来干起互相引荐的活计：“而后一日，你的剑身自己认了雪炎为主，因此我便将剑给了她用。”
我点点头。既然是得了认可而用，倒也无可指摘，况而这或许也是她的意思……我既然得了人身，便不该留恋过去。
宁雪炎也还是那么淡定：“她便是魄渊剑灵？”她扫了扫我的全身，最终盯着我的眼睛：“魄渊剑已经为我所驾驭，你莫想着再拿回它去。”
我慌忙摇摇头，挺了挺背：“我已经有一把剑了，你既然能得它认可，便随心所欲。”最好虐一虐那刚刚连招呼都懒得和我打的家伙。
宁雪炎不放心地再看了看我两眼，随后目光看向苏潜兮：“马车就在外面，出发么？”
苏潜兮点点头：“自然是出发的。”她拉着我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放开我的手，走回去从剑架上拿上了星辰剑，然后再回来，牵着我走出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