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夜谈御书房(1 / 1)
天慢慢暗下来,山下人家渐渐升起袅袅炊烟,趁着东风飘来,携着香味钻入门窗。
天逐渐回暖了,四明洞天地势并不算高,屋前的花木也抽芽吐蕊,一派春意盎然。舒望就是在这花香与食物香气中懒洋洋回身,一只符鸟自门缝钻出,扑腾着翅膀停在他手中食材之上。
舒望指尖一弹,那符鸟立时化作符纸悬于身前半空,其上有字一点点显出:
“师父,你是负心汉吗?”
手上一松,菜刀险些就剁了自己。舒望扔了刀和食材,一把抓过符纸,眉间隐隐有懊恼之色。“都给我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信一如常羲叽叽喳喳的性子,密密麻麻写了几大张,从发现相忘江湖字迹到自己的种种猜测,从准备父债子偿到自以为的窥得真相,事无巨细一一罗列,看得舒望连连抚额。
自然也细细描述了,齐雪的反应。
常羲大胆猜测他是不是曾经为了取得三明六通秘术欺瞒了齐雪,事发后远遁,由于心中有愧,不敢向齐雪说明实情。
而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舒望默然半晌,甩干手上水珠,凝气为笔,于身前写罢回信。
“猜去。”
而此时的常羲,早已转移了注意力。
方涯若被带上朝自辩,如今这个时间早已下了朝,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毕竟是性命攸关,常羲不免担心。经过齐雪梳理后,体内真气灵力已融合得很好,术法功力也在无形之中得以增强,既然答应过墨泠不冲动顶罪,她便动了施术潜入皇宫探听些消息的念头。
镇国公府大得很,寻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自然是容易的。常羲蹑手蹑脚,一面仔细留意着周围,一面念念有词,迅速结印起咒,还要分神想着皇宫方向。
“玄武门?大明宫?太极殿?这都是干吗的啊……”一心多用间,有人影鬼魅一般袭近,大袖起落,打断她术法。
“咦???”
齐雪蹙着眉,拂袖:“你这是想做什么?”
功力差距太过悬殊,常羲不敢糊弄她,干脆实话实说:“我想去皇宫打探一下消息。”
“以你这时灵时不灵的传送术?”齐雪沉下脸,年轻美丽的容貌恍惚间像极了一个严厉长辈,“学艺不精,若你被抓住,非但救不了人反送自己性命!”
常羲习惯性认错:“我错了齐姐姐,要不你指点指点我?其实我觉得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传送术了……”
“虚心认错,屡教不改,这点真是学了你师父十足十。”齐雪无奈,一个恍神似是看到了从前,语气软了下来,“事关重大,你担心也在情理之中……也罢,我带你去。”
常羲眼前一亮:“真的吗!齐姐姐你太好了!”
看她欣喜若狂的样子,齐雪不由自主拍拍她:“凝神站好,我这便起阵。”
柔和光芒亮起,法阵转动之时,有风铺面而来。月光之下,白衣黑发,翩翩袅袅,恍若仙子。
“前辈……常羲?”
有个声音闯入法阵,一瞬间湮没在星星点点散开的光辉之中。
光辉一现即没,常羲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不是白衣翩然的齐雪,却是一脸茫然的墨泠。
“墨泠??你怎么在这!”
“此为何处?”
同时开口,又同时被齐雪打断:“皇宫之内,噤声。”
“皇宫?”墨泠愕然,继而重重甩袖,“胡闹!”
常羲缩了缩,蹭着蹭着挪到齐雪身后:“我,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方涯若有没有事……”
“皇宫禁内守卫森严,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此等生死之事怎能如此轻率?!”墨泠气急,纵是已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能听出其下克制不住的怒火,“你白日才答应过我不冲动行事!”
“那个……”常羲更缩起了脖子,嘀咕着,“小点儿声啊,被发现了就真的身首异处啦……”
“你……”
“别闹了。”齐雪淡淡道,“我带她进来,自然也能将她平安带走,不必担心。”
“……”眼下自然不是深究错对的时候,墨泠叹气,转过身将她二人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
皇宫大内有禁军时不时巡视,许是运气好,他们所在之处没有暗卫守着,否则早已被抓起来问罪了。
夜幕里,视野局限,但也隐约可见宫殿恢弘巍峨,人行其中就如蝼蚁,渺小难查。加之夜色掩护,他们人少,又有武艺法术加持,小心行事应当还能保安全。
有假山挡住视野,墨泠一步步逼近,借着微弱月光与远处灯笼审查另一边是否安全。
“齐姐姐,我们是到了哪啊?”
齐雪镇定如常:“应是御书房附近,前面有真龙之气,我的传送术无法过去。”
“哇传说中的九五之气啊……我看看什么样……”常羲兴奋地往前蹿,被墨泠横臂拦住,仍然不死心地蹿,声音轻如呼吸,气息在凉夜空中打了个转,都扑上墨泠耳畔。
很快,墨泠耳朵就红了。
“有人。”远远地有火光行来,还断续似有人声,许是有人发现了此处动静。墨泠紧张后退,下意识攥住了常羲手腕,将她拖到身后,以自己一身玄衣掩住她。
齐雪一指他们刚刚绕出的假山:“那里应可暂行躲避。”
墨泠瞥了一眼,将她二人往那边推:“那里仅容两人,你们过去。”
“不,你我过去。”齐雪道,不容反驳,“常羲身法最快,只有她有可能避开禁军耳目潜入御书房探查消息。”
“好!”常羲拍拍胸脯,反手将墨泠推过去,“你们快去躲好,我去去就回!对了齐姐姐,御书房是哪个方向?”
齐雪看她一眼:“不知道。”
“啊??”常羲愣住,“那,那我怎么找啊……”
“我只知此处太极宫,御书房应当在附近。”齐雪无暇再顾及她,一个闪身拉着墨泠消失眼前。
常羲挠挠头,一身红衣在夜幕里也不好隐蔽,眼看着那灯笼越来越近,将要有人看到她了,运起真气偏着方向闪身出去。
御书房内,皇帝正在桌后一本本地看奏章,时不时评价几句,若是兴起,还会念几句与跪在桌前的那人听。
“居心叵测,恐欲谋反……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宜威将军还能谋反,朕的这些朝臣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奏章被甩到地上,滑到面前,方涯若漠然,看都懒得看一眼。
“身为边将,驻守鸣沙县,却擅自离职……嗯,这个说得还靠谱些,这个渎职之罪你确实逃不了。”
方涯若百无聊赖,除了乖乖跪着也无事可做无言可对。
“啧,这个求情的有意思,看在镇国公与镇军大将军之功网开一面?呵,方涯若,你看这是想救你还是害你呢?若是救,则太笨;若是害,则把朕当傻子。此人是不可用了。”
又一本奏章扔到地上,此时方涯若身前已散了好些奏折。
烛影摇晃,算起来,皇帝已批了许久的奏章了。
方涯若被召入宫中,却并未立刻上朝自辩,只被吩咐在御书房等待。待皇帝下了朝,甫一进门便喝令他跪下,随后皇帝就自顾自批阅奏折,再没提及对他的处置。
但说完全没提及,倒也不对。那厚厚一叠奏折全是关乎他,皇帝批阅评判全然不避他,却也不曾透露半分思虑决定。
圣心如海,伴君如伴虎。
方涯若不是傻子,也并非全然不了解这位皇帝,如此最好的应对,就是保持沉默。
皇帝似乎感到疲累,撑着头揉了揉眉心。烛影憧憧,光暗了许多。左右侍从早被支出去,眼下也没人为皇帝添个灯。
“陛下,天色已晚。”方涯若终于开口,说了进御书房来第一句话。
皇帝冷哼一声,靠上椅背:“挺能忍啊,后生可畏。”
方涯若知道皇帝在等他开口,或是求情或是自辩,但无论哪一种,他都会失去所有主动,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出身战场的人,无法忍受这种情况,即便是对皇帝。
皇帝要他长跪,当着他的面评阅关乎他生死的奏章,无不是在激他心中忐忑,无不是在逼他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他忍到现在,不置一词,无非是为自己争得一根铁骨。
“方涯若,你知道朕的脾气。”皇帝啪地放下笔,倾身灼灼盯着他,“想好说什么,就起来,否则——就跪到死。”
方涯若俯身下去,拜了个大礼,随即毫不含糊地起身。膝盖隐隐发疼,若非他曾在沙场摸爬滚打受过方勖尔严苛训练,断不能起得如此顺畅无碍。“涯若相信,陛下定有公允决断。”
“你觉得这个位置,公允占得几分?”皇帝勾唇,笑意森寒,“你是个人才,应当知道朕要的是什么。”
方涯若抬头,毫无俱色:“国家安定,无论内外。”
“朕曾给镇国公太大权力,如今要将这些根系剔除,不是易事。”
“当年朕初登帝位,内忧外患,能倚仗的唯有镇国公。所幸镇国公不曾让朕失望,如今镇国公世子,可会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