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可怜父母心（1 / 1）
“我有点重，你放我下来吧……”
墨泠不语，以足尖轻轻踢开门走进去，将她小心放在床上。“抱歉，方才情急，出手伤了你。”
常羲揉揉脖子，嘟哝道：“师父说天之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是我之前打你哪有那么疼……”
墨泠更觉惭愧，再三道歉：“姑娘若不解气，便再打晕墨泠一次。”
常羲向后坐了坐，几乎靠到墙上，与墨泠拉开些许距离：“我没那么小心眼……”
注意到她动作，墨泠眼睛又黯了黯，正要开口，发现自己这般居高临下的样子实在不妥，便搬了凳子，端端正正坐到她床边。“一直来不及问姑娘，为何会与方将军一起？”话音刚落，又觉得言辞不当，忙着解释：“墨泠无意干涉姑娘私事，只是军政之事诡谲难测，方将军似乎难以捉摸，姑娘不宜牵扯太深。”
“他挺好捉摸的呀，就是别扭而已……”常羲不解，探着身子怯生生地问他，“你……很讨厌他吗？我跟他做朋友，你会讨厌我吗？”
“我并非讨厌……”墨泠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似乎底气不足，明智地转回话题，“墨泠与安师妹寻姑娘多日无所获，不知姑娘是几时到的鸣沙县，又为何回长安？”
“你们有找我啊？”常羲眼睛亮起来，精神一下子好了，“我……我以为你嫌我碍事来着……原来，你、也是有找我的吗……”
“姑娘误会，墨泠岂敢嫌弃姑娘。”不知不觉又被带着走，墨泠心中为常羲抓不到的重点重重叹了口气，第三次试图矫正话题，“鸣沙县全城封锁，姑娘如何识得方将军？”
这回常羲终于没有跑偏：“我想试试神行术和传送术，不小心闯到他营里的……”
墨泠心头一跳：“擅闯军营，按律当以奸细论斩，你……”
“是啊他差点宰了我呢……”常羲又摸摸脖子，那日刀锋冷意丝丝渗入血液的感受至今印象深刻，她第一次知道怕死。说着说着又轻松起来，“不过他听说我会医术就放了我啦。”
墨泠微微松出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常羲又想起什么，情绪再一次低落下去，声音甚至近乎嗫嚅了：“对不起啊，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的，只是……只是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硬是把你给略过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墨泠反应过来，知是方涯若所说朋友之事，神色如常摇了摇头：“我并未在意。依你所言，方将军如此看重医术，可是与鸣沙县全城封锁有关？莫非，是瘟疫？”
常羲凝重点头，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中涩苦：“鸣沙县瘟疫，我……我其实医术不好，都是唬方涯若的……后来我传信给师父，师父让我到王顺山蓝水找齐姐姐，我们才回了长安。那会军营里的人都劝方涯若不要回来，他执意要回，说是坐了这个位子，有些事就没人能分担……”
“……”墨泠没有说话，眉头却一分分皱紧。
“我们一回长安就被发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发现，明明我们都乔装过了，早知道我就用传送术进城了就算直接传送到皇宫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墨泠提醒：“你们动了手？”
“不然就被抓啦！”常羲理直气壮，“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不能被抓。实在没办法才动手的，我都破了规矩对他们用障眼法了，以后还不知道天谴会怎么样呢，要是可以谁愿意动手啊又累又不给东西吃……”
墨泠敏锐捕捉到关键：“天谴？”
“对呀，师父说的，像这样用法术欺负凡人会遭天谴报应的……”常羲托着垮下的脸，愁起来，“以后不能偷懒了得好好练功，不然被天谴劈死就亏大了……”
墨泠默了一默，道：“我会想办法。”
“不用不用，交给我师父好啦师父那么厉害什么都知道的。”常羲摆摆手，没有把他的郑重其事放在心上，继续道，“说来我们运气真好，稀里糊涂的就找到齐姐姐，齐姐姐愿意出山帮我们，我们就回鸣沙县啦。好像还没几天吧长安就来人了——我那会睡得迷糊了，也不确定究竟几天——之后我就跟回来了……”
墨泠不放心：“方将军……可有威逼你替他顶罪？”
常羲奇怪：“没有呀，他能怎么逼我啊别忘了我会术法的，要逃还逃不掉么？”
那么多半就是前日所见那样，利用她单纯懵懂哄骗于她了。墨泠心中发急，不自觉扶着她的肩膀认真替她分析：“若你被当作妖人捉拿，官府定会请得道高人前来镇压，届时你可能使不出法术只能任火焚身……你先前所说三昧真火，我虽不知，但想来世间人外有人，万一取得这真火你可如何逃掉？”
常羲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歪头：“哎你今天说了好多话诶……”
“你……”墨泠心急却使不上劲，“你可否听我一言？”
见他着急，常羲安慰：“你别担心，我待会就传信给师父，要是官府找高人就让他来。那叫什么来着……哦对，里应外合，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墨泠无力，只得放弃继续劝她：“方将军之事并不简单，我会设法助他，你可否答应我，十日之内莫要冲动顶罪？”
“十日啊……”常羲犹豫，“会不会太久？万一耽搁了方涯若会没命的……”
墨泠心急如焚，只能以缓兵之计暂时稳住她：“墨泠愿以性命担保，若他有事，我便提头见你。”
“啊？！”常羲傻了，待回过神来，墨泠已匆匆离开，只余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提着头见人？这是什么术法啊砍了头还不会死吗……”
之前在大门见到易兰旌与徐筠，墨泠便以暗号托付他们帮忙打探朝廷讯息伺机相助，但在好友设法传来消息之前，他也不能束手坐等。
镇国公毕竟曾为官多年，且是几十年来唯一坐上骠骑大将军之位的人，官场中事，恐怕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此时向他请教，或许更有用些。
宫人传口谕在正厅，眼下镇国公应当还在。
墨泠匆匆赶去，未曾想碰上的不是镇国公，而是镇国夫人。
镇国夫人亦是一身朝服，珠翠满头，却衬得脸色更加憔悴苍白，眉间浅纹一看便知长年蹙眉留下的印记，面色疲惫而虚弱，怎么都不像堂堂正一品国夫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墨泠只消一想便能明白，两年前已痛失长子，如今幼子又面临劫难，身为一个母亲，如何能不忧心呢？
墨泠只是借住镇国公府的外人，先前并未见过府中女眷，眼下国夫人还在，他也不好进去打扰，便老老实实候在门外等待。
镇国夫人似乎正与丈夫说着什么，墨泠虽在门外，到底距离不远，断断续续也听到一些，让他更觉自己无礼冒犯。
“已经害死我两个孩子，还想把我最后一个孩子夺走么？”
墨泠正准备离开，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女儿没得不明不白，两个儿子又被你教成这样，你成心不叫我好过。”细细柔柔的声音应当属于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说出的话却是冷漠而偏执，“封妻荫子……谁稀罕这样的封妻荫子？我只想要我的儿子，我只要你把涯若还给我！”
“夫人……”
“砰！”有东西摔落在地。“我知道你有法子，你当初交出兵权的时候，皇帝给过你的东西，为什么不用？”
“夫人，失言了。”
“人人皆知的事，有什么失言？方琮，你心里有没有你的儿子？你方家断子绝孙你也不会在意吗？！”
“…………”镇国公长长喟叹，“夫人啊……在你眼里我几时成了这样？”
“我知道皇上想借机收回那个信物，我也知道皇上忌惮方家在军中余威，他早想除去方家，我们为何不能遂他所想？方琮，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求你，想办法把涯若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录用。”
“………………夫人，涯若志在沙场，你这样无异于断他双臂。”
“只要他活着！”镇国夫人的声音听来已有些歇斯底里，“我只剩下这一个孩子，我只希望他平安活着，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去边关，永远不要蹚官场那趟浑水！”
周围两三小厮都别开脸去，或扫地或擦拭柱子或修剪花木，人人都努力作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大气不敢出。
墨泠不便再待下去，也急忙走了。
走的，是常羲房间的方向。在听到镇国夫人的话时才将将想起，竟忘了于常羲而言最重要的事——她的身世。
因了他与常羲熟识的这一层关系，又得安之素信任，安如媞没有再避他，已将陈年往事尽数相告。方家在长安，安如媞自是不好亲身来此，便将寻常羲确认的事托付他与安之素，临行前言辞殷切，请他二人千万护住常羲。
若常羲知道方家可能是她的杀父仇人，而自己母亲又曾害死人家的小女儿，保不齐她那稀奇古怪的心思会冒出什么想法。报仇大约是不会，就怕她兴冲冲去给人顶罪还当化解两家仇怨了。
以方涯若阴沉，镇国夫人疯狂，若知仇人女儿在此，必然对她不利。
必须尽快将常羲带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