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别来音书绝（1 / 1）
此时的长安城，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日皇帝便传镇国公进宫，下午酉时一道口谕便加急传往灵州，问讯方涯若究竟身在何处。
同时，令出皇宫，全城盘查与守卫动手之人，不论什么身份，一经查到立时拘押上报。
酉时末，镇国公出宫。
据传镇国公入御书房后，圣上屏退左右，期间仅仅召了一次侍从传达口谕。据说镇国公回府后也是只字未提，圣上与之究竟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在易兰旌的坚持下，易家大哥费了好大力气才买通那传谕使者，将易兰旌的第三封信一同带往鸣沙县。
只盼能在墨泠离开鸣沙县之前得知消息。
十八年前，骠骑大将军方琮上书辞官，欲解甲归田，新帝不允，再三请辞后方才同意。兵权收回，一时民众哗然。新帝为显对方家倚重，特封方琮为镇国公，赐永业田四千亩，允其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十年前，镇国公长子方勖尔投军朔方，入方琮旧部烈营，时年十七岁。
五年前，镇国公次子方涯若投军朔方烈营，时年十六岁。
两年前，已升任正三品灵州中都督充朔方节度使的方勖尔在与吐蕃战中殉国，年仅二十五。帝下旨追封其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特允葬于灵州附近，了其忠魂不散，日夜守土心愿。
同年，烈营由方涯若接任营官，领兵奇袭，斩敌营主将，杀敌五千，封丰安军使宜威将军，官居从四品上阶，时年仅十九岁。
“方家一门，父子三将，古往今来也是少有。当年陛下初登位，方琮将军风头无两，就曾有传言方将军功高震主早晚谋反……逼得方将军上书辞官，再不肯掌兵，要不然岂会容得吐蕃小丑跳梁还没了个儿子？”易家大哥叹气道，虽也无缘亲眼见证曾经的一番波澜壮阔，光是复述这道听途说的故事，他也颇有几分苍凉感慨。
易兰旌沉吟片刻，神情也凝重起来：“若陛下有心护着方家，方小将军回长安的消息不应传得这样快，听大哥的意思，陛下对方家也并非全然信任？”
易家大哥笑了一声：“父亲说你心思玲珑，果真没错。当年镇国公辞官之时正当壮年，称自己受过重伤身体不适，连文职也不肯接受。依我看来，恐怕是在向陛下表忠心，为了保住整个方家。若非如此，陛下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赐国公爵位，保他方家满门荣华？如今方小将军未曾传召就私回长安，陛下又起疑心也未可知。”
“大哥。”易兰旌道，声音温和，却透着分威严，“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毋需多言。”
易家大哥闭了嘴，环顾了下四周，单独隔出的雅间僻静安全，但也的确不能不防备隔墙有耳。
“眼下棘手的，还是常羲姑娘。若常羲姑娘被认定妖人，圣上即便放过方小将军，也必定是会拿常羲姑娘开刀的。”指尖轻敲着桌面，易兰旌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可知，朝中众臣对此事是何看法？”
易家大哥无奈道：“镇国公当年是退下来了，可他两个儿子是奇才，皆是年纪轻轻就手握兵权，朝中忌惮较劲的着实不少。此事究竟如何还是要看明日上朝时百官朝奏，不过以我所见，恐怕三分。”
徐筠问道：“什么三分？”
易兰旌在桌面虚虚画着：“护着方家的、落井下石的，与作壁上观的。”
易家大哥点头：“陛下行事着实耐人寻味。一面迅速召镇国公入宫，又给好端端放出来，还派人传口谕去边关；一面又对满城议论不加控制任其发展……我是揣测不出圣心了。”
易兰旌按捺下心中焦灼：“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墨泠尚在鸣沙县徘徊，刚去驿站问了问，驿站人似乎在等什么重要文书，十分不耐烦地将他二人赶了出去。安之素照常搬出易家从二品的官衔，对方更是没好气地丢了句“从二品算什么，就算是太子来了也得守规矩”给打了回来。
如今朝中各地，哪个不是官官相护互相方便，这样毫不徇私的实在少见，甚至称得上稀奇。
墨泠暗自赞了一声：“不愧是镇军大将军麾下。”
安之素听到，好奇多问了一句：“镇军大将军是谁？”
墨泠耐心解释：“前朔方节度使，镇国公长子，两年前殉国的方勖尔将军。也是如今驻守此处的方涯若将军长兄。”
镇……国……公……似乎有些耳熟，有只言片语在耳畔一闪而过，安之素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古怪情绪，小心确认：“这位镇国公，可是当年的骠骑大将军？”
墨泠点头：“正是。”
安之素越发不安：“我朝共有几个骠骑大将军？”
墨泠奇怪地看她一眼：“自先帝来，就仅有方琮将军一个骠骑大将军。方将军辞官受封镇国公后，至今再无人居此位。”
安之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姑姑安如媞曾提及当年是骠骑大将军挑了山寨杀死姑父，而后姑姑又害死了他家小女儿……如此算来，安家与方家可是世仇啊！尤其姑姑说那家小女儿满月宴声势浩大，多半很受爹娘疼爱，那样不明不白被害死铁定不会放过仇家。这么多年，虽说姑姑一直不曾被发现是凶手，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也无法断定方家不会查出来。
“师妹，我们还是先去寻住处，待兰旌信到再做打算。”
墨泠的声音飘飘忽忽，安之素回头，阳光下的鸣沙县忽然显得格外刺眼——此处守将方涯若正是方琮之子，而自己正算是他的仇人。
“师妹？”墨泠皱眉，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担心，“可是身体不适？”
“我没事。”安之素回神，心中忐忑，下意识地想远离此处，“不如我们去别处找吧？”
墨泠迟疑：“兰旌的信还未到。”
安之素心下不安，想到晋州离这鸣沙县不过几百里，若有一日方涯若得知仇人就在晋州，十九年前惨剧恐怕又要重演一次吧……心中担忧更甚，思来想去必要去通知一下安如媞让他们赶紧搬离晋州才是。
“安师妹？”接二连三的走神让墨泠也开始怀疑，“师妹是发现了什么么？”
“没有，只是走神罢了。”安之素迅速道，目光炯炯，“墨师兄，这里守卫盘查严谨，恐怕并不对常羲姑娘胃口，我想她应当不在这里。”
墨泠颔首：“她爱玩喜热闹。只是兰旌信未到，我们还是再等两日。”
安之素心急如焚，只想着尽快往回赶：“这里驿丁铁面无私的，谁知道私信能不能送到这里，多等几日不是反倒白白耗费时间？我们还是快些走，这里似乎也有大事要发生呢。”
墨泠望过来，目光探究：“怕是安师妹有大事？”
被一眼看穿，安之素窘迫：“是，我要回晋州。”
“事有轻重缓急。”墨泠抱了横刀，静静看着他，“师妹可否告知墨泠，是什么大事？”
安之素抬脸，肃容道：“我安家族中秘事，师兄也要听吗？”
墨泠蹙起眉，看她的眼神又沉了几分，继而回首，举目望向风中的猎猎大旗，放低了声音似是自语：“安家不过一江湖门派，怎会与方家将门有瓜葛？”
安之素并未听清，只急着道：“我必须立刻回晋州，就在此与墨师兄别过。”
墨泠没有多想，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这是安家私事，安之素并不想让他卷入其中，也没有必要。“我一人去足够，师兄还是去找常羲吧。”
提及常羲，墨泠有一瞬茫然，片刻便恢复：“眼下全无线索，回晋州再行打算也无不可。”
安之素抱臂，眯起眼：“师兄似乎是不信任我？”
墨泠痛快承认：“你若再跑，我无以向安家交代。”
安之素气急：“我早已说过会回襄州，不是只有你们男人一言九鼎的！”
墨泠不为所动，径自牵了马就往晋州方向走：“事不宜迟。”
安之素不动，扬起马鞭忿忿抽了一下地面，无可奈何。
墨泠停步，略略回首：“兰旌官家子弟，应当能料到边关可能无法传信。他向来行事周全，必定留有后手。”
这后手，或许就在晋州。
至于常羲……墨泠沉默。连日来再无讯息，他刚刚想到一个可能，常羲是玄门中人，身负道法，或许……是有心不想让他们找到呢？
玄门中人神出鬼没，若是有心，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常羲了。
心蓦然一沉，连日的寻觅突然就像笑话一场，平白无用，她再也不会知道。
其实若是常羲已经讨厌他，不愿再见他，只要她传个信，说一句，墨泠是绝不会纠缠于她的。只是她为什么，连封信也不愿留下，连个消息也不愿让他们知晓？是真的伤了心还是，出了意外？
“阿——嚏！”
几百里外，有人大大打了个喷嚏。
“通医术的道长，也会着凉？”方涯若侧目，凉凉道。
常羲揉揉鼻子，又捏捏耳朵，含糊道：“没有吧……奇怪耳朵怎么又烫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