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张佳乐在昆明待了三天,第四天的机票订到早上八点。
他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几乎同样如此,邹远想送送他都被拒绝了,得到的答复是,“人多了就麻烦,他一个人就行,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是指唐昊,被张佳乐指着要求亲自送行时也看不出什么不耐烦的样子,敛眉垂眼站在一边,乖顺地一反常态。
昆明天亮的晚,他们动身时天边还泛着教科书般的鱼肚白色,浅浅一线,晕开了熹微晨光。邹远站在落地窗前目送车队驶出大门,心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大概,可以归结为不安吧。
这种感觉很多年没出现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结果就真出了事。
差不多是晨雾将要散去的时分,邹远在家里座机上接到个电话。张伟打过来的,语气听着还镇静,只让她先过来莫楚辰这边。
“唐昊受伤了。”最后,张伟用同样镇静的语气说。
邹远一撂听筒就火急火燎地往那边赶,赶到了,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伏击与枪战,子弹与炸药,掀翻了整整一条街的路面,简直就像什么好莱坞动作大片里的剧情。邹远听得脸色煞白,不是没动过枪没见过血,可这么大阵仗的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何况唐昊也受了伤。
他和张佳乐在同一辆车上,那辆车的半截车身都被一颗土□□掀上了天,司机的脑袋当场就被轰成无数红的白的破碎的黏絮的恶心到让人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存在,对方的目标很精准,精准到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些事。
“张先生没事,只有一点擦伤。”莫楚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邹远担保了这个事实。大概觉得邹远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搞不清状况,直接就把她带到一间病房前,敲门,“张先生,大小姐来了。”
没想到门没栓死,只敲一下就吱悠悠地朝内转开了。张佳乐正站在窗前打电话,闻声投来一瞥,见是邹远站在门口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进来,然后又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距离这么近就看得很清楚了,张佳乐确实受了伤,衬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左小臂上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纱布下还渗着隐约的殷红血色,还好,看着只是皮肉伤。
邹远呆呆愣愣地走进房间,莫楚辰在她身后关上门。
而张佳乐还在跟人通话。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大概是冲我来的吧,要不是唐昊也在……”张佳乐无声地笑了笑,唇线的弧度绷紧了,慢慢地勾起来,可是语气里却连半分笑意都欠奉,“是啊,还真是挺意外的,都多少年了,在我们的地盘上碰到这种事。”
“肯定的。”
“我自己处理。”
“三天……嗯……最多四天……”
“北京见。”
张佳乐挂断电话,转过身来。
“小远,”他看着邹远,很温柔地叫她的名字,“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邹远张张嘴,结果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虚软无力地说,“唐昊……”
“子弹应该已经取出来了。”张佳乐望一眼挂在墙壁上的电子钟,“他就在隔壁房间。”
他又说,“镇定些,出了这种事,如果现在我不在这里,百花就要靠你来说话。你这个样子,叫我将来怎么放心。”
邹远咬着下唇用力点头。张佳乐就颇为欣慰的笑了笑。
“先过去看看他吧。”张佳乐轻声说。
邹远急急忙忙“嗯”了一声,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转身往隔壁走,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张佳乐又在背后叫住她。
“先等一下。”张佳乐看进她眼底,很慎重地说,“你考虑清楚没有。”
邹远迷茫地看着他,显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张佳乐就继续说道,“前几天我劝过唐昊,现在我也想劝劝你。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啊,太固执了,对别人,对自己,都太固执。放开一点,试着换个角度看事情,说不定能过得轻松一些。”
邹远怔怔看着他,半响,低下头去。
“嗯……我明白了……”她呐呐地应着。
张佳乐见她这副样子,又忍不住叹气,“解决一个问题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这其中绝对不包括逃避。”他轻轻地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百花,我现在也没什么其它念想了,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勇敢点,别让我失望。”
麻醉剂的效力大概还没过,唐昊还在昏睡中,邹远就把椅子拖到床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守着唐昊。
她几乎从来没见过唐昊熟睡时的样子,眉宇间的张扬和桀骜都被抹平了,难得的安祥适意,简直不像是能够出现在唐昊脸上的神情。遮光窗帘拉合严密,只有一缕又一缕的昏黄的床头灯光勾勒出他鼻梁和侧脸的曲线,异常的英挺,而又模糊不清。
太安静了,看着看着,几乎都快要产生一种时光凝滞的错觉。邹远突然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忍不住就伸手去试了试唐昊的颈间脉搏。
还有跳动。邹远松了一口气,慢慢收回手去。
而唐昊就在这时候突兀地睁开眼睛。
他眼里的焦距从涣散,到汇聚,最后又吃力地转了一转,落在邹远眼底。两个人对视良久,这次邹远没有躲开,而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直到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时间那么长久,唐昊才终于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声音嘶嘶地泛着哑,又吐气微弱,要不是邹远离得近,注意到他嘴唇翕动后凝神分辨,根本就不可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唐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邹远,“我是不是还活着?”
邹远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能勉强笑笑说,“嗯,还活着。”
唐昊也跟着笑,大概牵动了创口,笑到一半又皱了皱眉,邹远想按铃叫护士,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了手。
“不用。”他依旧用那种嘶哑的声音说,“你陪陪我就好。”
按在邹远手腕上的力道大概不会比小孩子的气力大多少,唐昊现在这样,邹远也不忍心拂逆他的意思,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想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可唐昊却得寸进尺地、反手一把虚握住了她的,他的目光一直在邹远脸上扫来扫去,眼中的意味近乎□□裸的,毫不掩饰。
多明显啊,为什么以前都没察觉。
究竟是不在意?还是不敢去在意呢?
她又想起张佳乐的话。勇敢一点。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邹远想了很久,还是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有。”唐昊大喇喇地说,“看你想不想听。”
“你说我就听。”邹远看着他,平平静静地说。
她这态度简直是一反常态的坦荡,唐昊反倒明显地愣了一愣。
两个人又相对无言了一小会儿,唐昊突然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
“以前知不知道?”
“知道。”邹远低声说,“可我一直拿你当哥哥的。”
“那时候我也拿你当亲妹妹。”唐昊仰头,看着天花板,“可现在不一样了。”
“嗯。”
“你一定不清楚张佳乐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唐昊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来回晃荡,“他觉得我干的事情太过火了,他看着不顺眼,就千里迢迢地跑来跟我谈条件,用一张纸面婚姻反过来换我断了这点念想。”
“我不想答应他,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也不想你讨厌我,可我没办法。”
“可是刚才子弹打中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半边身子都跟碎掉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他侧过头,看着邹远,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想,我不甘心。”
邹远被他话里那股咬牙切齿的狠意迫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起身,可唐昊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了好几倍,攥紧了她,让她抽不回手。而唐昊自己显然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吃痛着,可他除了脸色更苍白一些之外看不出任何变化,依旧用那样的语气说,“我喜欢你,我想要你也一样喜欢我。最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我死了都不甘心。”
“邹远,”他第一次认认真真、连名带姓地叫出这个名字,“我们都没办法假装跟以前一样了,既然已经这样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邹远看着他,两个人眼里的光都是晦涩的,甚至是凝滞不动的,无论如何都看不通透。
说出口,挑明白,清清楚楚再没有后路,进则生退则死,这是悬崖边的博弈,刀锋上的你争我夺,要走到这一步,得有多少孤注一掷的狠绝和勇气?
“我不逼你。”唐昊还在说,“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出去离开这里,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纠缠;如果你愿意的话,待会儿我把眼睛闭上,你能不能,亲一下我。”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一直都知道的。
而她呢?
屋里安静得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两个人的目光,交织着,回避着,一触即发。
唐昊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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