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愿望(1 / 1)
凌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睡梦中的两人。是一串陌生号码,程小然摸索着摁下接听键,一声“喂”还卡在喉咙里,对方就先说话了。
“小然,我是院长,小小然突然发病,现在在医院,你赶快过来。”
程小然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摇醒身边的高宇哲,匆匆奔向医院。
“院长,小小然怎么样了?”按照电话里约定的,院长在医院门口等程小然,所以一下车,程小然就赶紧扑向了院长。
“她刚出了手术室,现在在加护病房,医生说要是再晚五分钟送到就要窒息,就没得救了。”院长紧紧握住程小然的手,双方都能感觉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颤抖。
程小然稍稍松了一口气。
院长这时才看到站在程小然身后的高宇哲,忙道:“别站在门口了,你们先进去,进去再说。”
身为医生的高宇哲去找主治大夫讨论小小然的病情,程小然则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等小小然醒来。几分钟后,程小然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思考能力,于是问院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小然怎么会突然发病?”
院长回忆道:“说来奇怪,夜里我去查房的时候,发现小小然不见了,大晚上的院里也没几个值班人员,况且其他孩子的安全也需要人照看,所以我只带了一个人去附近找。找了好久才在树林里找到了她,那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来,医生说她很危险,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树林?为什么小小然会深夜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呢?”
“那里原先是个愿望林,风景很漂亮,好多人都把愿望挂到树上,可是后来周围改建,林子也就废弃了。我也不知道小小然为什么会去那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死死地抓着一个娃娃,直到进手术室都不放,护士拽都拽不下来,现在还拿在手里呢。”
“娃娃?”程小然疑惑道,“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那只吗?”
“不是,是前几天寄到院里的,指名给小小然的。”
“寄件人是谁?”程小然愈发感到疑惑。
“不知道,包裹是匿名寄出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志愿者做好事不留名呢。”
“东西是只有给小小然,没有给别的小朋友的是吗?”程小然又问。
“对。”
“那看来只有等小小然醒过来再问她了。”
小小然醒过来之后,程小然第一个冲了进去。
“小小然,你感觉怎么样?”程小然关心地问道。
“我没关系,不过,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小小然说话很轻很慢。
“你说。”
小小然缓缓地把手抬起来,将手中的物件举到程小然眼前。
程小然接过去,端详道:“这就是院长说的娃娃?”
“它不是娃娃,它是许愿熊。”小小然虽然身体虚弱,眼睛里却散发着光芒,“只要把愿望写在上面,然后把许愿熊挂到许愿树上,愿望就会实现了。”
“你都是听谁说的?”
“一个志愿者姐姐说的。”
“所以你是为了挂愿望才偷溜出去的?”
小小然点了点头,忽然眼神又黯淡下去,“可是,我找到了树林,却没有找到那棵许愿树。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找到许愿树,把它挂上去。”
程小然不忍心告诉她那棵许愿树早就已经没有了,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写了什么愿望?”程小然又问。
“我不告诉你。”小小然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写了‘我长大以后要嫁给高叔叔’吧?”程小然笑道。
小小然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屑:“你以为我是你啊?”
“喂,活过来了就了不起了啊,没大没小的。”程小然故作生气道。
“人家是小孩子,而且是病人,你怎么忍心骂我……”小小然撇了撇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程小然无奈地看了眼天花板,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小然,你会写字?”
“我不会啊。”
“那愿望是谁帮你写的?”
“小熊寄过来的时候愿望就已经写好了。”
“等等,你的愿望为什么寄东西的人会知道?”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呀。”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小熊是谁送给你的?”
“我不知道啊。”
看着一脸无辜的小小然,程小然再次望天。
“那我们把问题退回去,你说你曾经把愿望告诉过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我答应过叔叔不能说的。”
“叔叔?”
“呀,说漏嘴了。我不要再跟你说了,做人要讲信用的。”说完,小小然紧紧闭上嘴巴,一副誓死不再开口的表情。
程小然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小然的头发,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程小然走出病房时高宇哲也已经从主治大夫那里回来了。
“医生怎么说?”程小然和院长同时问了出来。
“没什么大问题,过两天就能出院了。”高宇哲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院长道,“这个药小小然以后要随时带在身上,我知道福利院很难总是特别照顾一个孩子,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院长接过袋子,对二人说道:“既然小小然没什么事了,你们就快点回去休息吧,这么晚把你们叫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那院长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小小然。”
车子开出没多久,程小然就开口了:“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话是这么说着,高宇哲还是踩下了刹车。
废弃的愿望林里,程小然拿着手电筒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一筹莫展。跟在后面的高宇哲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
“找到找到为止啊。”
“你说话怎么跟这片林子一样绕啊!”
“我也觉得好绕啊,到底哪棵才是愿望树啊?”
“说不定那棵树已经被砍掉了呢?”
“就算砍掉了我也要找到木桩子,小小然冒着生命危险要挂上去的,一定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愿望。我一定要找到那棵树,况且,我相信它一定还在的。”
“你呀……话说你在杭州这么多年,都没来过这里吗?”
“我怎么可能会做许愿这么无聊的事情。你不也没来过吗?”
“我怎么可能会做许愿这么无聊的事情。”
“你干嘛学我说话。”
没有听到下文,程小然以为高宇哲词穷了,于是不管他,径自往前找树。又过了一会儿,程小然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渗人,忍不住喊了声高宇哲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程小然回头去看,身后一片漆黑,半个人影都没有。程小然有些慌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想打电话给高宇哲,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放在车里了。她懊恼了一阵,又开始喊高宇哲,仍然没有回应。找得累了,也喊得累了,程小然干脆原地坐下休息,入耳的是穿林而过的风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夹杂了几声猫头鹰低沉的叫唤。程小然忽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一片阴森的林子,累累的白骨,有去无回的女主。
就在这时,她的肩上落下了热乎乎的东西,程小然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颤抖而是在痉挛了。她机器人般地回过头去,却在看见一张苍白的脸时忍不住尖叫出来。这一声尖叫简直惊天动地,摇摇欲坠的断枝干脆掉到了地上,倒挂的猫头鹰也摔了个半身不遂,白脸的主人更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喂,喂,你镇定一点,鬼都被你吓跑了。”
“你是哪家的鬼?为什么你还没有跑?还有,为什么你要学我未婚夫的声音讲话?”程小然闭着眼睛叫道,忽然,她平静下来,喃喃自语道,“等等,宇哲的声音……”
程小然一点一点睁开眼睛,在确认来人的身份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不到一秒就又暴跳起来:“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消失,又突然扮鬼吓我。”
“没有啊,之前看到新闻说有人半夜站在镜子前,拿手机从下巴往上照扮鬼脸,结果把自己吓晕了。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恐怖嘛。”
“无聊,不理你了,我要去找树。”程小然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怒气冲冲地迈开步子。
“喂,你这么毫无章法地找,到天亮都找不到的。”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程小然停住,回头问道。
“你跟我来。”高宇哲不顾程小然的挣扎,牵起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最后,两人来到了一棵很高的树面前。
“你是说,这就是许愿树?”程小然抬头望着树梢问道。
“对。”
“可是它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呀,就是比较高,但这么高的树在这片林子里也不是只有这一棵呀。”
“可是,它和其他的树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你看它周围。”
程小然绕着树看了一圈,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它的周围比其他树周围要空旷!”
高宇哲点点头道:“既然是许愿树,那么就一定会有很多人围着它参观、拍照,自然,它周围留出的空地也比一般的树要多。”
“而且你看,”高宇哲拉着程小然走到某一处蹲下,指着地上的一排小洞道,“为了防止调皮的小孩子爬上许愿树,他们一定会给许愿树加上护栏,而这些小洞就是原先的护栏留下的痕迹。”
听完高宇哲的分析,程小然不禁瞪大了眼睛,“高医生,没想到你除了兼职厨师以外,还兼职侦探啊!”
高宇哲点了一下程小然的脑袋说:“你呀,平时那么聪明,怎么找棵树就把你难倒了。”
程小然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刚才不见了,就是在找这棵树吗?”
高宇哲道:“你以为我就是为了吓你啊?”
程小然不好意思了,“我还真以为……”
高宇哲露出一副失望委屈的表情道:“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好啦好啦,我们高医生最聪明最善良最宽容大度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我先去挂愿望了。”程小然说完就挽起袖子准备爬树。
“你小心一点啊。”高宇哲在后面叫道。
“没事,我可从小就是奥运爬树冠军呢。”
“奥运会好像没这个项目吧。”
……
程小然把小熊挂好以后,忽然觉得树上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星星虽然不多,却看得很清楚,于是干脆坐在树上闭着眼睛享受起来了。
“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把宇哲给忘了。”
程小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却没在树下找到高宇哲的身影。程小然正准备爬下去,却见枝桠间露出了一个脑袋。
“你居然也会爬树?”程小然惊讶道。
高宇哲手上一用劲,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程小然身边坐好。
“忘了告诉你,我可是奥运爬树亚军。”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起来。
“宇哲,谢谢你帮我找树。”程小然真诚地感谢道,“明明这种事这么幼稚……”
“那有什么办法,小小然是小孩子异想天开,你呢,比小孩子还会胡闹,我这把老骨头就只有陪你们一起疯咯。”
“你真好!”程小然笑着扑向高宇哲。
树枝一阵窸窸窣窣的颤抖。
“大小姐,你动静小一点好不好,我再好也被你摔死了。”高宇哲紧紧抱住程小然,不让她再动,嘴上怨怪着,心里却是甜的,她也会向他撒娇了。
“那我明天就有新闻写了,酒店大亨之子童心未泯深夜爬树不幸惨死。”程小然窝在高宇哲怀里咯咯笑着。
“最毒妇人心,要死我也拉着你一起,那明天的新闻就变成了——平民女记者深夜诱骗酒店大亨之子跳树殉情。”
“那样也好啊,死了以后就变成星星,这样你爸爸就抓不到我们了。”
“猩猩?”高宇哲奇怪地看着程小然道,“猩猩跑得比较快吗?”
程小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天空道:“是这个星星啦。还猩猩,我才不要变成大猩猩呢……”
程小然想象自己和高宇哲变成两只大猩猩,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就止不住地笑。
“我们结婚吧。”
“你刚刚说什么?”程小然还在笑。
“我说,”高宇哲捧住程小然的脸,严肃地说,“我们结婚吧。”
程小然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干嘛那么惊讶,我又不是第一次求婚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明天就会看到新闻——酒店大亨之子求婚失败跳树身亡。”
鸟声渐起,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高宇哲,我问你,你可会为刚才说的话后悔?”
高宇哲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程小然,你可会为昨晚的事后悔?”
程小然死命地摇了摇头,“我从来不后悔,不后悔遇见你,不后悔爱上你,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高宇哲嘴角上扬,“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好,我嫁给你。”程小然豪迈地说道。
高宇哲激动地一把抱住程小然,引得树枝又一阵窸窸窣窣。
“这次你不会再跑了吧?”高宇哲抱得更加用力了。
“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程小然也用力地回抱住他。
“我们来许个愿望吧。”
“你不是说你不做许愿这么无聊的事吗?”
“程小然,你真的好没情调。”
“高宇哲,你真的好没节操。”
……
“那好吧,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想……”高宇哲附在程小然耳边嘀咕了一会儿。
程小然红着脸推开他,道:“你讨厌……”
高宇哲抓住她的手,认真道:“我是说真的,我想你做我孩子的母亲。”
程小然刚想开口,就被高宇哲用嘴堵了回去。
风渐渐停了,天空一点一点亮了起来,鸟儿的歌声越发欢快。许愿熊孤零零地待在树枝上,安静地保持着微笑。
这个吻和她以往经历的都不一样。过去在张易的吻里,她感受不到自己。一开始,她觉得那是恋人间应该做的事,她什么都不懂,任由张易引导她,教会她所有的技巧。后来,她意识到吻对于他和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张易告诉她,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做到在接吻的时候心如止水,吻只是□□的闸门。再后来,她感受到张易吻里的狂乱和愤怒,那是他在她身上发泄对另一个女人爱而不得的痛苦,以及在爱与被爱间的挣扎。
之前和高宇哲的吻,她都扮演了被动接受的角色。她不知道怎么再去爱一个人,甚至,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如果爱,为什么她不能对他坦诚,为什么她总是放不下过去,为什么她随时做好了放弃这段感情的准备。如果不爱,为什么高青山逼她分手的时候她会那么难受,为什么他一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害怕,为什么连想象一下没有他的生活都会觉得呼吸困难。她有时候甚至想相信钟婉的爱情哲学:女人是没有爱情的,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了。直到这一刻,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探索着对方的灵魂,程小然才明白,尽管她总是抗拒打开自己的心门,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就已经在她的心里面了。
“宇哲,我爱你……”第一次,程小然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