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真相（1 / 1）
“后来，你就送了我好多好多丝带。”车里，程小然举起手，给高宇哲看她的左手腕。她系的是四年前高宇哲第一次为她系上的那块手巾。
程小然伸出手，缓缓地将手巾解下，放到高宇哲手里。高宇哲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所有的动作。
“游戏结束了，我们回到四年前，相遇以前。”程小然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在心里练习了无数次的话到了真正开口的那一刻，竟然还是那么难，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咬牙吐出了那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她不敢去看高宇哲的脸，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安全带，踉踉跄跄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头顶开始飘雨她也没有觉察到。七天，刚好第七天，我很守时，她在心里默念着。
程小然以为自己走得很快，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高宇哲毫不费力地就追上了她，程小然想挣开，却被更大的力气制止，只能被迫看向高宇哲。
“四年前，我们不是相遇，是重逢。”高宇哲坚定地看向程小然的眼睛道。
“你说什么？”程小然一头雾水。
“跟我走，我会告诉你答案。”高宇哲不由分说，拉起程小然就往回走。
程小然跟着高宇哲来到了他的公寓。这里她已经来过几次，但每次都只是稍作停留，所以实际上并不熟悉。她跟着高宇哲进了书房，尽管心情沉重，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环绕的书架吸引，没有注意直接走向书桌的高宇哲。等回过神来，眼前出现了一支钢笔。
“这是……”程小然迟疑着接过钢笔。
“你曾经用它在绷带上画了一只辣椒。”高宇哲指了指程小然的左手腕。
程小然努力地在脑海中翻找记忆，终于找出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动作笨拙的身影。
“你是……”程小然难以置信道。
“所以，你真的觉得我缝得很难看？”高宇哲问道。
程小然“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海边自己说的话：
“难道是因为我的伤口缝得特别难看？”
“当然了，你看，歪七扭八的。”
“不过呢，校医院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程小然低头，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抬头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揭穿我？”
“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你不说，我就不问。”高宇哲轻抚程小然的头发。
“可是……”
“你在担心我爸？”
“你知道？”程小然讶然。
高宇哲点头。
“什么时候？”
“方叔最初查到张易在大学毕业前关系最近的人是范子轩，我想亲自找出答案，就先去找了他。而方叔那边的调查还在继续，最后他给我的结果和范子轩告诉我的基本一致，这一切，你也没有否认。直到你告诉我，你的伤口是在校医院缝的，可那明明是六年前在上海我替你缝的。联系起你们三个人的说辞，我得出的结论是，”高宇哲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在上海的事，你们三个人都在瞒我。至于原因，你是不想提起伤心事，范子轩是不想多管闲事，我都可以理解，但方叔瞒着我，这就说不通了。我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爸在我和方叔中间插了一脚，他给我的信息，应该是在我爸的授意下经过筛选的。于是，我跟了他几天，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测。”
“所以……你都知道了？”程小然声音有些颤抖。
“方叔给我爸的资料……我也有一份。”高宇哲犹豫着说了出来。
程小然脑子里响起了高青山那句“只此一份，别无副本”。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程小然一步步往门边退去。
“你觉得我会因为那些放弃你？”程小然每退一步，高宇哲就跟上一步，“你忘了吗，当初你问我，如果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能不能接受。那个时候我的答案是能，现在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宇哲，你不用因为当初的承诺勉强现在的自己。”程小然还在往后退。
在快到门的时候，高宇哲抢先一步把门关上，逼得她被夹在他和门中间进退不得。
“高宇哲，拜托你不要总是一副‘没关系’‘不要紧’‘我不在乎’‘我原谅你’的天使模样好不好？不管我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说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不生气，永远都在问我饿不饿，冷不冷，想不想出去玩。”程小然终于到了情绪的临界点，“你如果觉得我脏我卑鄙我心机重我爱说谎，你生气你受不了你讨厌我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对我越好我就越讨厌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只顾着讨厌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
“啪！”一记耳光就像冷水一样泼醒了程小然。
“好，程小然，我很生气我受不了你我讨厌你，你不光脏、卑鄙、心机重、爱说谎，你还自私、任性、胆小、颠三倒四。你在婚礼上跟着张易跑了，让我，让整个高家变成了一个大笑话，你落水无助的时候却又打电话向我求救。我在客厅跪了整整一夜，我爸妈才没有取消婚约，没有去找你和你家里人的麻烦，你却差点在他们面前提出悔婚。我拿到那些资料，一开始我也受不了，可是比起那些，对我来说你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而你却设计了一个时光倒流的游戏来跟我分手。我说过我会等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现在却告诉我不要对你好。”高宇哲抓住程小然的手臂，不让她软趴趴的身体下滑。
程小然酝酿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对不起，宇哲，都是我不好，害你一个人默默承担了那么多，对不起……”
高宇哲看出程小然已经站不住了，于是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程小然靠着他啜泣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六年前我们就见过的事吗？”
程小然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在初遇和重逢中间那段时间，我的生活有多么荒唐。爸爸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可我不想，大学志愿也是擅自报了医学，他才拿我没办法。毕业以后，我留在了上海的医院，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几个月后，有一天病人家属投诉我，说我开错了药，使病人病情加重。这件事后来医院压了下来，代价却是我被迫辞职，我去其他医院，竟然没有一家敢用我，我只好回到了杭州，进入了我爸的公司。没过多久，我就发现那件事原来是我爸安排的，上海其他医院也是因为受到他的压力而不敢要我。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私生活混乱不堪。
“直到再次遇见你。因为你那一句‘你是医生吗？’唤起了我曾经执着过的梦想，我决定重新振作，成为一个有资格爱你也值得你爱的男人。爸爸虽然不喜欢我当医生，但更不喜欢我成天在外鬼混，坏他名声，再加上我哥当时不知怎的放弃了在国外的学业，选择回来继承家业。所以，我做回医生我爸也是乐意的，而他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就是，你是我重回正轨的直接动力。小然，你……能原谅我曾经的荒唐吗？”
程小然不说话，用拥抱代替回答。
高宇哲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四年前在酒吧和你重逢，我一开始很失落，感觉你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干净美好的样子，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程小然还是程小然，努力，认真，善良，有爱心，你才是我的天使，在你面前，连半点做坏人的心情都没有了。所以，哪怕我看到那些照片，我也还是相信，无论你遇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你的本质永远都不会改变。所以，再也不要用那些难听的话说自己。”
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程小然眼睛又湿了。
“可是，关于那些照片，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高宇哲摇摇头，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扣在她头顶，低声道：“真相没有你来得重要，为了所谓的真相，你已经受过好几次伤了，我不能再去揭你的疮疤。”
程小然不说话，紧紧地回抱住了高宇哲。
相拥许久，高宇哲放开程小然，摸了摸她半湿的头发道：“去洗澡吧。”
“啊？”程小然一下子从脉脉温情中惊醒，一脸错愕。
高宇哲指了指她被体温烘得半干的衣服道：“会感冒的。”
程小然尴尬地起身，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浴室。
分别洗过澡的两人背对背躺在床上。
“你不觉得……这床其实挺大的吗？”高宇哲偏过头看着贴着床沿，再差一公分就能掉下床的程小然道。
“哦。”程小然自己也被床沿硌得慌，稍稍向床内挪了挪。
高宇哲看着他们之间缩短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无奈地转回身去，过了许久，就在程小然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小然……”
“在。”
“我想……抱抱你。”
程小然还没有想好是该接受还是拒绝，背后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随即一个宽厚而温暖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一只手松松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程小然有些局促，转移话题道：“宇哲，你爸爸那边怎么办？”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在她腰上的手用了一点力，“我又不是第一次违逆他了，还是，你对我没有信心？”
程小然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不，我只是觉得，其实，叔叔说的挺有道理……”
在她腰上的手一松，她刚要松口气，整个人却被翻了过来，仰面而躺，高宇哲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所以，你是自愿离开我的吗？”高宇哲的语气里是难以隐藏的怒意。
“不是……我……”程小然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高宇哲的吻便重重压了下来，带着出于愤怒的喘息，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程小然被圈在高宇哲身下，难以动弹，她有些难以置信，长久以来那个如水般温柔耐心的男人竟然也会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程小然没能保持她的失落情绪，因为高宇哲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的吻就恢复了从前的温柔。
“小然……我爱你。”亲吻的间隙，高宇哲的呢喃逸出唇间，很快又收入程小然的耳朵。
大学时候的春天，她常常躺在红梅树下的草地，以手为枕，以日光为被，清风拂来，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点缀着着她雪白的裙子。高宇哲的吻一如当时的花瓣，很轻很轻，而腰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打断了程小然的幻想，程小然蓦地睁开双眼，才发现上衣已经褪尽，高宇哲已经不能满足于仅用唇与她的身体交流，还用上了手。
程小然感到自己无法动弹，脑海中的幻想却还在继续，只是换了场景，幽暗的灯光，塌陷的红皮沙发，空了的杯子，音响里缠绵的歌声。
程小然猛地睁开眼。高宇哲放大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眼睛里满是担心。
“对不起，宇哲，我……”回到现实的程小然语气里满是歉意。
高宇哲只是坐起来，默默地替她穿回衣服，道：“没事，你睡吧，我去客厅睡。”
高宇哲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程小然拉住了手。
“宇哲，不要走，我……”程小然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可以的。”
高宇哲慢慢转过身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
程小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夜晚格外安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两个外表看似完好却都历经了数次破碎与拼凑的人，用爱情浇灌着绝望。
“小然……我终于等到你了。”意乱情迷之后，高宇哲抱着程小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带着满足、喜悦和前所未有的安心。
程小然轻笑一声。
“你背上的文身很别致。”高宇哲摩挲着程小然的左肩下方的文身，是两颗交错的星星，一颗是黑色实心的，另一颗是黑边空心的。
“能告诉我它的意义吗？”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就在高宇哲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程小然开口了：“那是两个我，过去的我沉入了黑暗，却从里面长出了全新的我。”
高宇哲轻吻了那颗实心的星星，柔声道：“谢谢你，给了我现在的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