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走”(1 / 1)
意琦行胳膊上的口子早被一留衣简单包扎过,身体上又没有其他明显伤处,但人却一阵昏迷一阵清醒,状况十分糟糕。
趁着还能讲话的空档,意琦行将情况大概说给一留衣听了,又说别送医院,通知盛骅博士即可。
他当时身体滚烫得吓人,一留衣将人扛上楼的时候简直要怀疑那温度要灼烧透衣服,连同一起焚烧了。
“这个混蛋清都,连这种卑劣手段都用上了,回头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一留衣恨得牙根痒痒,也顾不上斯文形象,什么难听的都用上大骂了清都一通。
盛骅对他们的恩怨并不知情,是以也没多说什么,依着他讲述的情形又检查了遍,那边戚月霜的检验也有了消息,确认主要成分是□□加了部分麻醉剂。
她当时把“催/情/药”三个字换成保守的“□□”,心里却是对这药的用途分外清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表情应对。
好在意琦行还昏迷着,几个人脸上的古怪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闭口不提。
盛骅推注完麻醉拮抗药,见他情况稳定,便先回实验室了。
这边一留衣又守着阵,就见瑞哥儿喘着粗气跑上来,手里还举着电话喊道:“绮罗生、绮罗生,找到了!”
他在汇合的路上跟高风相遇,本想匆忙赶来先看望意琦行,不想就接到那个意外的电话。
绮罗生浑身上下湿个精透,头发紧贴着前额,一张脸惨白无血。
“意琦行怎么了?”他的双眼充满血丝,本来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青色煞气,双拳更是紧紧握在一处不可松开。
一留衣看他的模样,先是吓一跳,以为他被意琦行出事的消息惊骇住,又想他们兄弟感情不一般,忙过来宽慰道:“他起先被人使了绊子,盛博士已经给他打了针,现在就等着他醒过来……”
绮罗生木头一样听完,摇摇晃晃往卧室里走去。他脚下泥泞拖出条清晰地痕迹,浑身上下更是脏乱如地狱里逃出一般。
“你们在哪里找到的他?”一留衣转向瑞神和高风,惊疑地喃喃问道。
床头前,绮罗生俯身过来听了听对方的呼吸声,又将冰凉的手掌贴在他胸口处低语几句,面上虔诚如信徒。
这是一留衣第一次见识所谓的“巫医”。
用巫者本身的生命体征同对方紧紧相连,再借以某种“感同身受”的信号与对方达成信任共识,将生命的灵力重新排组了凝聚,汇集到病人的四肢百骸中。
这当然是十分消耗体力的灵异法子,却不是无科学依据能循证。早在许多年前医学家就发现基因结构越相近的人越能通过某种神经传递透过人体传递能量,这种能量传递又不仅仅局限人类之间,事实上自古以来就有人类从自然界汲取能量为己身所用的方法实例,以芳草疗法为基础的“巫医”便是这一方法的更好践行者而已。
低语声渐渐停止,绮罗生握着对方滚烫的掌心抵在自己额头,众人看不见的角落处一颗晶莹的泪滴滑落,粘在意琦行指背上慢慢蜿蜒。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留衣忍不住多来扶他。
“你快去泡个热水澡吧,浑身湿透,再耽搁要着凉了。”说完这句又看了眼意琦行,脸上似乎缓和不少。
绮罗生闷着点了点头,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自进门时问完那句话以后便一直沉默,加上刚才一番举动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浴室粗略冲洗了下换上干爽的衣服出来。
屋里只剩下一留衣还在。
“你也别太着急了,小意刚才其实一直还清醒着,这会应该也是药效的后劲使然,身体应该无大碍。”
“我知道,”绮罗生苦涩地微微点头,忽然又泪汪汪地抬眼看一留衣道,“只是觉得心里被人捅了一刀般难受,意琦行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受过这种折辱、伤害。”
一留衣也是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了会,又道:“也许你小看了他,意琦行虽然向来刚直强硬,这刚极易折的道理我们也都懂,但他却未必有那么死心眼,否则也没可能在商、学两届摸爬滚打、畅通无阻这么多年吧!”
又问他,“你之前没出什么事吧?”
绮罗生脑海里想了想绑票自己的人,很有可能也是清都所为,目的是支开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道:“我没事,有事也不会放过他。”
两人正说着,床上的意琦行渐渐转醒。
余热还是烫得吓人,绮罗生忙又用冰块敷了他额头,又端来调配好的清凉药汤灌他大口大口吞下去。
意琦行咳了几声,又缓了半晌,这才紧紧拉住绮罗生的手,神智清醒过来。
“你可有事没有?”
他开口第一句不问自己,先问对方,让绮罗生忍不住鼻子一酸,轻声道:“自然有事,等你身体好了,这个仇咱们两个都要报。”
“受伤了?”意琦行急忙又来坐起身,被对方死死按住。
“没有,你别乱动,”绮罗生脸上异常冷静,将汤碗拿开后,食指中指并拢了在他颈部探了探,皱眉,“怎么还是跳得厉害。”
“可不是,血管都要爆了,真他/妈/的……”咬牙切齿恨声两句后,见一留衣刚才还担忧的眼神转变为耐人寻味,不自在咳了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躺一会。”
一留衣担心了大半夜,神经刚一放松下来,见状又忍不住想笑,想想同为男人对方正在受的煎熬可想而知,又把那点仅存的笑意吹散了,站起身说了声“好,我去客厅。”
他转回客厅后先给众人报了意琦行醒过来的消息,又顺手给缎君衡发了条,说绮罗生已经找到。
绮罗生却是动也没动,垂着眼睛,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小绮,”意琦行挣开对方冰凉的手道,“这药后劲太大……现在眼前还晕乎乎的,你先出去吧。”
他没说错,眼前的幻觉似乎又渐渐浮上来,虽然没有那么激烈,却也让人头脑发胀。
“不就是……”绮罗生脸上微红,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胸口小声说,“折腾这么久你又不宜泡冷水,我这个旁门左道的医生还是有办法帮你,你信我么?”
说完抬起紫眸看意琦行。
意琦行知道他的心思,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如何面对才好。脑海中想到不久前清都说的那句话,似笑非笑回了句:“我该信吗?”
绮罗生立刻变脸色!
从他胸口处弹了起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状况,又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小意,你说什么?”
意琦行话出口便有悔意,只是他心里对待绮罗生一向坦荡,不想有什么芥蒂在两人之间,便戳破了问:“清都说,你授意他来对我如此,大概也不是这种极端的方法,因为我们毕竟是兄弟,你不会忍心伤害我的身体。但,这是事实对不对?把我推给他,只因为你不想要,也不想接受我对你的感情。”
说到最后两句,止不住心口撕扯疼痛。
绮罗生听他每多说一个字,心就往下沉一分,末了更是激动道:“他这么跟你说的?他怎么敢!”
意琦行看着他。
绮罗生又冷笑:“什么感情?你是我哥!我跟你的感情还需要他来指手画脚么?”
意琦行嘴角动了动,停了会,缓慢又坚毅地说:“绮罗生,我喜欢你。我说的是这种感情,你别混淆视听。”
绮罗生猛地倒退了一步,语噎住。他像是毫无准备面对这句□□裸的表白,又像是知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隐瞒下去,连对视的眼神都不敢太持久,只瞟了对方眼便微微垂了脑袋,咬着嘴唇不吭声。
“看来他说的没错了,”意琦行叹气,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你走吧。”
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住,绮罗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消化完那个“走”字,转身茫然地走出了房门。
脑海中不知怎地全是小时候初到意家的事情,十二三岁的意琦行已经个头不小,整整比绮罗生高出一个脑袋,拎着他的行李搬到自己隔壁的房间后,便在门口微笑着看他说:以后你就跟小宇一样是我弟了,我照顾你。
短短的“我照顾你”四个字,在后来的时光里果真被一一印证。
绮罗生知道,那种感觉跟单纯的慈善好事相差太多,真心相待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留意感察到对方冷暖喜怒,一笑一颦,才会在对方有所需的时候及时伸以援手,既解围又不使他拘谨尴尬。从小到大凡是意琦行有的东西,绮罗生必有一模一样的那份。至于意家其他姐弟的私属东西,绮罗生也不看、也不争,放佛只要有意琦行跟他的步调一致,这份“认可”便足以让他磨平了心内的清高,在寄居的生活寻得心灵的平衡。
现在意琦行破天荒头一次让他“走”,绮罗生心头既仓皇又惘然,也许在潜意识深处他一直在等待今天,等待被父母“抛弃”后的日子里再次被人放开手,孤单一人。从前的意琦行从未给过他这种成真的机会,绮罗生在青少年时期所有的叛逆与自暴自弃都是围绕这个隐蔽的心思展开,但意琦行却紧紧攥着手腕将它们全数扼杀。就在绮罗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这种感觉的时候,意琦行一个“走”字又勾起了他所有的心事。
似乎冥冥中便是如此:慑于哪处,便定要在那处跌倒一次。
绮罗生径直下了楼,走入苍茫夜色中。
雨在不知不觉中歇息了,像啼哭整夜后好不容易疲惫下来的婴孩般,只留残余的风中扔带着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