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1 / 1)
顾绍礼身上的被褥显然是新买的,棉絮看着雪白,很干净。
他在被褥里睡得沉,露出的半个肩头,正好是中箭的那个。
听老妪讲,人刚救上来的时候,因为流了很多血,又泡了水,加上时间长,其实箭头已经和血肉粘在了一块,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对这个很吃力,里正就帮忙去城里找了厉害的大夫过来,这才把箭给拔了出来。
人虽然睡着,可长年的谨慎让顾绍礼在无意识中养成了警惕。门内突然出现第二个人的气息,而且越逼越近,他顿时惊醒过来,直接与十七四目相对。
顾绍礼就这么躺着。一段时间没见,他的阿芙似乎瘦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
他一开口,就是询问。十七赶紧向前几步,站在床头弯身扶住要坐起来的男人。
顾绍礼这些年游历各地,也曾经是风吹日晒,不像寻常公子那样肤白细嫩,可这一回在边关待了一段日子,是真的被风沙和日头折腾得皮肤发黑。十七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哽咽道;“怎么黑了?”
知道他已经没事了就好,十七不去问太多里头的事,眼睛往他手上的地方瞟了几眼,就强迫自己转移开视线,忍下差点就流出来的眼泪:“你这么黑,皮肤也粗糙了不少,回头娘看了要心疼死了。”
顾绍礼说了一声“没事儿”之后,拉过十七的手,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娘让你来的?”
十七瞪眼,别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所以才过来的!”知道十七这是心底有气,顾绍礼忙哭笑不得地伸手去揽她的肩膀。他一直起身子,被褥就滑到了腰上。
看到男人除了头上以外,身上也有不少青紫红肿的伤口,十七心疼极了,偏偏咬着嘴唇,伸手就往上头戳了一把,啪啪往下掉泪珠子的同时,嘴里倔强道:“让你不小心一些,身上留了那么多疤丑死了!”
“是是,丑死了,你别嫌弃我就好。”
“我嫌弃你了!”
看到十七这样,顾绍礼的心不由自主软得一塌糊涂。渡河遇袭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过宋承淮没被偷袭,反倒是自己累得落了河。好在箭伤其实并不严重,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没有河水的浸泡之后,愈合的速度也变快了。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伤没有多严重,结果看了十七的表情,这才心底生出内疚,忙连声安抚:“行,你嫌弃我没事,我赖着你不走就是了!来,把眼泪擦擦。你这次出来,娘知道吗?”
十七一把擦掉眼泪,凶神恶煞道:“我明明是跟着野男人私奔来着,娘怎么会知道!”
知道她气恼了就会胡乱说话,顾绍礼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愈发高兴。
俩人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好像已经有一年甚至更久的日子没见过了。
“你怎么就突然犯傻了,从西京到这里,山高水远的,万一出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的出事都是因为我,会不会从此再也无法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面对记忆里每一次的相遇?
十七翻了翻白眼:“都说了是跟野男人私奔的,哪里管得着什么意外不意外……”她又这么说,这一回,顾绍礼却再没由着她倔强,直接扣住他的后颈,狠狠啃上朝思暮想的唇。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末了,十七往他胸前推了一把,嗔怪道:“好了没,快断气了。”
顾绍礼低笑,揉了揉她的脖子,又在她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陪我再躺会儿,晚点又该喝药了。真苦,难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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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躺下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十七睁开眼,翻了个身,打开着一小条缝的窗子外头,能瞧见昏黄的天色,远处还有犬吠鸡鸣声。冬至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屋子里的安静。
其实这一路过来,十七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可在见到顾绍礼的那一刻,即便只是躺了这么会儿,她的精神也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望着窗子外头的一小块天空发呆的时候,顾绍礼的手臂从身后伸了过来,揽住腰身,男人沉稳的声音就附在耳边,低语道:“等回了西京城,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阿芙,你在等等好不好。”
等?
等什么?
十七想要问,门外却传来了婢女和老妪的说话声,似乎是在询问哪里能买到什么菜,准备做顿稍微好一些的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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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过来,少夫人因为心里担心着大公子,都吃不下什么饭,婢女有些担心,寻思着村子不大,估计买不到那些滋补养身的东西,想了想还是问老妪哪里能买到老母鸡和一些滋补的药材。
十七从屋子里出来,找来冬至,问清楚了顾绍礼有什么忌口不能吃的东西后,卷起袖子就直接进了厨房。
农家的厨房用的是最老旧的灶头,婢女跟在后头进厨房,瞪大了眼睛瞧着少夫人下厨。婢女是家生子,没在外头过过什么苦日子,瞧见十七动作娴熟地刷锅切菜,很是诧异。
等到几盘小菜做完,灶膛里的火都快歇了。
十七下厨的功夫,顾绍礼已经指挥冬至服侍自己下床洗漱,老妪和人一起在堂屋里添了一张靠椅,往上头铺上垫子,这才进厨房帮忙把菜端了出来。
很家常的几个菜,但是已经让人觉得很佩服了。因为不是在府内,十七执意让几个暗卫和婢女不必遵着规矩,一块儿坐下用膳。
老妪本来只知道这俩人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出身,结果一顿饭下来,差点没吓坏——南国的都城叫西京,那里头不光是有钱人多,还有很多达官贵人……搞了半天,受伤的那人竟然还是个官位不低的大人物。
之后的几天,老妪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如果说刚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长者对小辈的关照,到后来,知道夫妻俩的身份后,老妪和她老头就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几位贵人。
启程回京的那天,老妪出门去看儿媳妇了,就老头一人送他们出了村庄。蒙蒙亮的天,村庄外头早早就站了一个轻骑队,领头的正是宋承淮。老头见到人,有些腿软,临上车前,十七往老头手里塞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等到马车被轻骑队前后左右护着离开村庄,老头这才鼓起勇气打开了荷包。荷包里,赫然放了几锭银子。老头拿起一锭银子放进嘴巴里啃了两口。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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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途中,从宋承淮的口中听到了不少刚下来的军令。
十七没想到的是,顾绍礼的意外失踪之后,严将军毅然带着人继续返程回京,只有宋承淮带着自己的亲兵留下来沿途搜救。
还没到西京,顾绍礼接到了留在西京的暗卫的书信,眉头紧皱,良久竟嗤笑了一声。
信上说,得知顾绍礼还活着,新皇打算为他和宋承淮封爵,却不想顾辛安找到杜氏,强行将她带回府中,又命人将新院里的东西搬到府里,说是正妻不正,嫡子非嫡让人笑话。
信看完了,被顾绍礼几下撕得粉碎。
当初降妻为妾的人是顾辛安,一转头就是十几年二十年的对杜氏的漠视,而现在,突然间就转变态度,还说什么“正妻不正,嫡子非嫡让人笑话”。被人笑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一直都当别人茶余饭后说的是市井笑话?
不管顾辛安究竟是做了什么打算,顾绍礼自有想法。
严将军的大军在进入西京郊外后就安营扎寨,宋承淮的轻骑队也是如此。未得召见,不得入宫。
待到军令下来,新皇召见,顾绍礼和宋承淮方才施施然进宫面圣。
循着旧礼,新皇要先对有功之臣进行一番封赏安抚,而后便关心起刚刚经历一番大劫的顾绍礼。右都御史夫人千里寻夫的事,早在十七出城的那一刻,就传进了宫里,新皇和皇后都对她的行为表示啧舌,再一联想到这位夫人的出身,一切忽然就变得毫不意外了。
顾绍礼表示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照常上朝,新皇又道:“倒是不用急着上朝,朕要给你二人封爵的事,你心里可清楚?”
“臣等知道。”
新皇看了一眼和顾绍礼并肩站在一处的宋承淮,微微叹气:“你二人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严将军朕已经厚赏了,给你二人封爵再加豪宅和金银财宝,可是够了?”皇后出面赏给严将军几个适婚的女官,原本也打算一视同仁给他二人也赏几个的,被新皇毫不客气地拦下。
他的爱将,并非是贪恋女色之人,要是家宅不宁了,指不定日后就做不出什么功绩来,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自己。
于是封爵的圣旨直接下到二人手上,又另外在城中为他们添置了两座相邻的宅子,算是赏赐,一并赏赐下来的还有金银财宝无数,和府里府外的下人。
二人得了封赏,才从宫里出来,就被马车径直带到了各自的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