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有房子住吗(1 / 1)
我不想走。
在镇上留这一个月多,我从未想过离开,如果没有开机,不知道会留到哪一天哪一年。今天的车赶不上了,我慢慢收拾着东西,坐明天的车回去。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搬出生我养我的房子。
我家的破房子是租的,我爸妈出事前攒够了买房的钱,一直挑不到合适的,后来他们去世,我想留在那个充满记忆的地方,就继续租着。房东很照顾我,这几年别处房租年年涨,我向他提过,但他硬不肯涨一次。
房东儿子兑放犯了事,万幸对方同意私了,东拼西凑还差些钱,最后只剩一个办法,卖掉租给我的房子。他电话里说可以让我缓几天,他再求求对方。我说,不用,我回去就搬,我有地方住,现在就找买家吧。
唯一留有我父母记忆的地方也不属于我了,怎么能舍得?我不止是为了房东,还因为兑放。
兑放比我大三岁,是个小混混,但本性不坏,帮房东收过几次租,每次来会和我聊一会儿,送我两颗糖。
他笑起来有几分像桑落花,可惜他们两个一直没机会碰面。
东西不多,虽然我慢腾腾的,到晚上也收拾好了。我本想发一夜呆,可一个月来的规律作息逼我按时坠入梦。
早上得知我要走,庞大婶十分不舍,叹着气去买啤酒,道中午为我践行,弄得丰盛点。我和那男生搬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一如既往无声的氛围。
“你有房子住吗?”
没想过他竟主动与我说话,我愣了一会儿才答有。桑爸爸去世后,他家的房子归给我和桑落花,我直接搬过去就能住。
“还有空房间吗?”
我迟疑着点头。我打算住桑落花的房间,桑爸爸的房间会空着,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租那个空房间。”
我跟不上节奏,奇怪地盯着他。
他解释说:“我习惯吃你做的饭。”
“……”
桑爸爸的房子在高档小区,江景房,环境设施一流,如果不是过于偏僻,交通不大方便,桑爸爸当年恐怕付不起首付。即便如此,还了三个月房贷,我深觉一个人负担不实际,而且太空了。我原计划下个月招租,花点时间找个好房客。但如果是他,相处这么久,我想也许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只有一点,他是男生。
我并不太看重男女之别,但总归有些犹豫。
“我没有家。”犹豫中,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于是庞大婶回来,要践行的不止我一个了。
*
庞大婶到车站送我们,我从车窗看她慈和的面庞渐渐模糊,这一去可能再不会来了。
车开出一会儿,我拿出手机,先给莫柏泊发短信,告诉他我要回去了,然后看其他人给我发的。
李普洱——
【回来联系我。】
的的——
【张磨古,生日快乐。】
【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我会帮你。】
【早上好,张磨古。】
【如果你难过,可以向我倾诉,我们是朋友。】
【下午好,张磨古。】
【晚安,张磨古。希望你一切都好。】
齐英——
【对不起】
【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你去了哪里】
程艺媛、雷孟、汪珞各发了一条,让我别难过要振作。我想我应该觉得温暖,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只觉得空洞。这样的安慰,充其量是让我知道,我还活着,并且活得不好。
他们怎么会懂?
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怎会明白,甘愿不计代价换取亲人在世的感受。如果能让桑爸爸和桑落花活过来,我可以毫不犹豫拔刀插|进心窝。
*
下车已经是晚上,我带他到我家,把所有属于我的能带走的东西归整出来,然后打电话叫来搬家公司,到桑爸爸家把东西大致放好,我们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我帮他收拾桑爸爸的房间,找房东终止租赁,杂七杂八的忙了一天,晚上桑落花的房间收拾一半我就睡着了。
第三天大扫除,三个月不住人,没有一个地方不需要打扫。该买的买该收的收,全部弄妥当又到晚上。白天发现一台体重秤,我换了睡衣站上去,惊得发怔,四十九?!一摸身上,除了胸臀几乎没有软的地方。什么时候,我瘦到这种地步?纳闷地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瘦削苍白的脸,我摸着凸出的颧骨,不敢认镜子里的人。
第四天我去见周律师结束委托,周律师问用不用帮忙打租房合同,我才想起还没问过他的名字,也没问他住的合适不合适。他每天不出门,只有吃饭的时候能看到,完全不影响我的生活,像是意味着“存在”本身,而不是一个“存在的人”。
回到家——现在起这就是我的家——我没去敲他房门,吃饭时他会自动出现。
吃完我问:“你住的习惯吗?”
他说:“这里很好。”
“那你有租住的意愿吗?先说好,按月租。”
“可以,要签合同吗?”
我拿出草稿给他,他粗略扫一眼就点了头。
想起周律师叫我小心骗子,我又说:“我们互换身份证看一下。”
我莫名地从心底相信他,虽然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龄家庭背景,不清楚他的籍贯学历兴趣爱好,但我却傻逼似地认定他不会害我。
他回房去拿来给我。浅灰色柔软蓬松的头发,白皙无暇的皮肤,漆黑莹亮的眼珠。这张淡漠的脸,确实是他,连证件照都这么摄人心魄。
舒闲。十九岁。
我记住他的身份证号报给周律师,核实后没有问题,周律师帮我打印合同,拿给舒闲签好,我便升级成为房东。
花了五天时间熟悉小区和周边设施,全部牢牢记在心里,确保我出门一定不会迷路。然后李普洱找上门来。
他站在门口说:“我将去天城读书,来与你道别。桑落花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
这时舒闲出来吃饭,与李普洱打了个照面,两人沉默对视了几秒钟。
他们是认识的?我对李普洱说:“这是房客舒闲。”再对舒闲说:“这是我的朋友李普洱。”
舒闲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李普洱又添了一句:“明年我去天城大学。”
关上门,我坐在舒闲对面,拿着勺子问:“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的……一位朋友。”
“哦。”我没太在意。
*
我很早就认为,这房子适合学生适合精英适合老人,适合真心想要个家的人。安静温暖,是能让人歇下来的港湾,而不仅仅是睡觉的地方。
小区绿化面积达到50%,夏天正是生机盎然,清幽宜人。每栋楼只有五层,间距很大,采光和视野都很好,这就限制了居住户数。住在这里的人素质相对较高,不吵不嚷,不会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又因临江,日日看江水不息,心胸自然开阔。
这样的房子,价格高是必然的,相应的房租也高。舒闲很有钱,我看到的每一点都在印证这个事实。
第一眼见他下意识把他当大学生,主要因为年纪和气质。知道他已经在镇上住了近一年,便猜测是休学,被小镇的安详平和吸引留下。他因为饭,来到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于是学生的猜测被推翻。也许他是无心学业,继承了足够丰厚的遗产,所以随性而为,无牵无挂。
手机响,日程提醒,我约了莫柏泊下午见面。最近是越来越健忘了。
这里只通环城公交车,十分钟一趟,我选的地方是镰刀咖啡厅,离他家也不太远。我提前一刻钟到,坐在靠窗的位子,不论和我还是李普洱一起,桑落花总坐这里,我们都会点第二便宜的咖啡,一杯就坐一整天。
莫柏泊进门我就看到了他,他站着扫视一圈,然后摸手机。我小声叫他,他抬起头,先是迷茫,随即瞪大眼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怎么了?”
我扯起嘴角微笑一下:“啊,你看到的,减肥成功了。”
对着他凌厉的眼神,我僵了表情,抓抓头发:“干嘛呢?不就是瘦了点,值得大惊小怪。”
莫柏泊吸了口气:“你去哪了?”
“一个水乡小镇。我吃饭很按时,每天出门晒太阳,没有不健康。”
“你下学期还来吗?”
“嗯。”既然回来了,没有不上学的道理。想过转校,但是台风高中有我和桑落花的记忆,我现在靠着记忆过活,无法离开。另一方面,我想随李普洱考天城大学,而台风高中是全城最好的学校,授课方式作息时间我已经习惯,只有留下才有希望。
“你住在桑落花家方便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我摇头:“现在那里也是我家。我什么都不缺,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莫柏泊微怒:“你照顾自己?看你瘦了多少!”
我笑说:“我错了,我尽量在开学增到标准体重。”
关心是债,莫柏泊关心我,我就欠了他。这样的债我欠得心里发烫,烫到发痒,欠得即使不适也依然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