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二、碎片之东京之行（1 / 1）
七月的东京，高温，人潮。
——说到好玩的地方，肯定马上就到新宿和涩谷吧？也是啊，闹市区嘛。我们过去常到原宿玩，嗯，池袋那边也不错，新宿是蛮乱的，不过那是晚上以后，白天就没什么了。
在新干线列车上仙道和流川枫说。
东京还分闹市区不闹市区？分明只有闹市区吧。在甚少来东京的流川枫眼里，对首都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人多，无论哪都是人。车站的光景就可见一斑。
——有没有最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先带你去，然后再回家啊。
这可教流川枫为难了，除了电视里常见到的银座，NHK大楼这样的地方比较熟悉，其他的还真是说不上来。当然他可不想爬什么东京铁塔，那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才喜欢参观的。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这个人家里看看，然后随便找个幽静点的地方走走吧。
仙道想到了新宿御苑，就去那个大公园逛逛吧。
就待三天两夜，流川枫的行李只有一个侧背的运动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而仙道连这都没有，就在胸前挂了个黑色小挂包。这个人是回自己家，家里当然什么都有，流川枫心想。仙道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正面印有猴子图案的红色T恤，这个人说这是他给买的所以得玩命穿~傻瓜！他翻了翻白眼，那就再给他买一件吧，不，多买几件，东京不是有很多时尚商店吗，要是碰到中意的，自己也买几件带回去。
下了车，还没走出东京站，过来过去的陌生人几次从他俩中间擦身穿行而过。这种好似故意冲散他们的行为令流川枫心生反感，他轻轻拉着仙道的手臂——可不能把这个人弄丢了，马上觉得很傻，在这个地方自己才是比较容易迷路的那个，但心里有个错觉，应该是感应吧：必须把这个人抓牢。反正人这么多，挤来挤去的掩盖了这个小动作。
过去也请朋友到家里玩过啊，这次带个神奈川那边的朋友来妈妈也不至于不高兴，但住下就不太可能了，毕竟家里不止他一个小孩，请朋友留宿是不方便，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他本人也甚少住在别人家。还好流川可以住在姐姐家。尽管不可能和家里人坦白实情，仙道想到带着“小女友”回家，心情仍不免有些羞涩的喜悦。
接下来，他们搭上电车，出站，换乘……只要跟着这个人就行了，自己少操心吧，如此错综复杂的线路，繁多的站名一次不可能记住，焦虑……说实话，每次来东京流川枫都有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感觉。他问干吗不直接打车，非要挤电车？得到的答案是：省钱，不塞车。要是到不了的地方也就罢了，放着这么方便的电车不坐偏要打车的人很少嘛！
流川枫知道仙道家住在品川区的公寓楼里。但不知道品川和新宿或是涉谷有什么差别，东京行政区的分界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是大门外有自动锁的高级公寓，只能先通过楼下的对讲机和屋内的人通话，获得准许，通往电梯间的玻璃门才会开打，不然就只有用钥匙了。和他父亲在世时，全家人住的父亲公司配给的高档小区的公寓楼类似。看来这个人家里的经济状况不错啊。
仙道用钥匙打开玻璃门，两人一起走到电梯间，按下下行键。今天不是休息日，早上十点已过，住户大多上班上学去了，电梯没一会儿就下来了。乘上电梯，他按下6层的按钮。电梯缓缓升起，在六层的位置稳稳停住，他们走出来，沿着走廊往右边走去，在601室停下。仙道再次拿出钥匙。
家里只有这个人的妈妈在。
她……感觉比自己的妈妈大几岁，实际上是不是不得而知，这么评价的确失礼——一个脸色苍白，神经兮兮的欧巴桑，不像自己的妈妈总是乐呵呵的，这不是说妈妈就不会生气，当他们犯了错或者想法、行为和她的原则严重冲突时，她也会变得相当严厉，可和这位欧巴桑的感觉还是有很大不同。这个人的妈妈神色中带着莫名的焦躁，时而唠唠叨叨问东问西，时而缄口沉思，不管是哪样都像自说自话，流川枫本就不擅长客套，这种时候除了极短的回应都以点头或摇头作答，但她好像并不介意，搞不清楚是欢迎他来做客还是根本就漠不关心。
待妈妈到厨房弄饮料的工夫，仙道小声告诉他，妈妈近来饱受更年期的困扰，情绪上难免……二哥本该在家的，刚才不是说了和病友一起去爬山了——心理医生建议的吧。
流川枫坐在沙发上环视客厅，应该有三十坪吧，算得上宽敞了，冷气充足。可待在这里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种压抑的感觉，坐立不安，他原想好好参观这个人的卧室，但此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尽早告辞，出于礼貌才忍耐着。
好不容易撑到了饭点，仙道的妈妈倒是说了这几去准备准备，午餐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望他别嫌弃。仙道忙说不必啦，他待不了几天，这就要带他四处逛逛，午饭在外面解决就行了。妈妈不置可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走吧。”仙道嘘了口气说道。
离开那间公寓，走出公寓楼，外面依旧是高温酷暑，可流川枫却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的家，没什么特别的啊，至少近期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更年期这么可怕呀？那自己的妈妈岂不是也快到了？
他们搭车到了新宿，在一个大厦二楼的普通咖啡店吃了份简餐，来这里就餐的几乎都是在附近写字楼工作的员工。
饭后又喝了一杯冷饮才离开。没走多一会儿就看到了御苑。
非节假日，这里真算得上清净，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蝉鸣伴随着鸟叫声，有种世外桃源的错觉，气温似乎都比外面低几度。原来东京也有这样的好地方，流川枫点点头，心情畅快不少，对这个公园还是深感满意的，可惜下午四点多就要关门。
他只告诉妈妈和仙道约好出去游玩，没说去哪儿，妈妈也没刨根问底儿，这是好事，她总希望自己多交朋友、多和朋友来往，大概觉得只去个两三天到不了多远的地方用不着细问吧。他有姐姐手机和这边家里的电话号码，到时自己联络姐姐就是了，姐姐那边不方便也没关系，自己去住小型商务酒店就是了，反正钱带够了，再说他知道那种小酒店住宿费不高。
走出御苑，仙道想带“女朋友”到极负盛名的歌舞伎町转一圈，可那边只有天黑下来以后才能见到本色，只不过不适合好孩子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刚才的咖啡店消磨时间。
“明天，去原宿吧。你不是想逛逛商业街吗。”
“你家……”流川枫欲言又止。今天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开口，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是其一，其二仙道家里莫名其妙的气氛令他不知所措。
“你妈妈……”不用看看医生吗？
“那个，”仙道望向玻璃窗外的马路，“家里没出事就好，之前的电话，我一直蛮担心的，这会儿可以踏实啦。”
不是吧？在御苑冷静之后，流川枫觉得清醒多了，他家那种气氛，空气里弥漫的是即将有什么要发生的征兆，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也许这只是自己的感觉吧，他沉默了。
“哎，说说你接下来怎么办吧。我看这会儿，你姐姐也快下班了，就用这里的电话联系她，让她来接你吧。”
流川枫本想让他别操心，等亲眼看着他进家再做打算，但这个人就是不依，执意要确定他和姐姐联络上了才能放心。这么着，他只好从包里拿出写有姐姐电话的纸条，用咖啡店的公用电话打给姐姐的手机。
姐姐当然蛮意外，她现在正忙着，怎么也要七点之后才有时间，那就……七点见吧，让他说给地方，自己打车过去接他。他犹豫片刻说新宿车站吧，姐姐说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仙道还是不放心，非要陪他一起等，除非看到他姐姐出现，不然就不肯走人呢。流川枫也拗不过，转念想想，若把自己一个人留下，这里可不是神奈川，即便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仍会焦虑不安。
“饿了吗？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在东京待这一天，流川枫感觉自己的苦夏症状加重了，不怎么饿呢。不过如果还在御苑，他倒是愿意就地就餐。
“我也不太饿，那就一会儿回家吃吧。”仙道说。“现在……在车站附近逛逛呗。”
流川枫的姐姐七点半过了才现身，她走下车来，说塞车真是痛苦啊。许久不见，她的外貌变化不大，一身纯白套装配白色高跟鞋，全身只有挎包是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起，正如她自己引以为傲的，第一次见面的人绝不会想到她结过一次婚还生过孩子。
“堵车都成了慢性病，这交通状况估计不可能改善了……诶？Akira，你也在？”她的视线在他俩脸上交替，嘴边忽然沁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是要去哪儿，送你一程？”
“啊！瞧我，差点忘了！我预定了料理店，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仙道忙摆摆手，“我这就得回家去了，自己坐车就行了。你们去吧。那，明天见。”最后一句明显是对流川枫说的。
他那红晃晃的身影很快融入车站的人流中。
“行了，别看啦！”姐姐乜了弟弟一眼。“快上车吧，司机还等着呢。”
出租车开过了明治大道还是什么的，流川枫不太清楚，反正应该是离开了新宿吧，道路就顺畅多了，车速提起来，没过多久就达到了目的地。——哪里呢，像是银座一带，又有点像姐姐婚宴举办地所在的六本木。
一家门脸不起眼的料理店。
店内面积也不大，装潢却非常雅致，相当凉爽，座位都是以竹子屏风隔开的单独坐席。只是吃顿便饭，随便找个小面馆或是麦当劳那样的地方就行了，但他很快想到以姐姐现在的身份不会选那样的地方了吧。
据说料理食材以鱼肉为主，但吃起来完全觉察不到原材料是什么，说不出的美味，价格一定非常昂贵吧。妈妈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吗？嗯，估计她来了马上会皱眉头，这么奢侈，太浪费了。不过赶上节日妈妈也会奢侈一把，预定河豚料理店什么的，带他们一起去享受一次。那时的妈妈总是显得乐不可支，她说不是因为吃到平时难得一见的食物才高兴，而是围坐在这桌前的气氛教人兴奋哪，和在家里不同嘛。
姐姐要了红酒，给他也倒了一杯。“偶尔喝一点，无所谓的。”
仔细端详，坐在对面的姐姐虽装束简洁却透露着一股贵气，脸上的神采无时无刻不流露着自信。想必她婚后的生活蛮幸福。
“没想到啊，你们来真的了。”姐姐将酒杯倾斜，注视着里面的液体，而后端到嘴边抿了一口。
“东京怎么样，好玩吗？”
他摇摇头，除了今天去的御苑，感觉简直糟透了。
“呵呵，我就知道，妈不会不打声招呼就教你来找我。你呀，才不会那么好心主动来看我呢！”姐姐嗔怪道。
“……”说中了，他闷头吃菜。这么好的菜色，别浪费掉。苦夏这就好了？
“吃完了直接跟我回家，我那位回来得晚，孩子们还没放假，家里清净着呢。”
“喂，你和Akira在一起时也这么闷不吭声呀？真是的！”
“对了，你不参加比赛，训练什么的了？我记得，每次放假你都在忙这些呀。”
“输了。”他一句话回答。“球队在休整，过些天要去关西旅行。”
“噢，二年级的修学旅行？难怪你这么闲了。也是，你的确该四处去玩玩了。”
“别光顾着吃呀，难得来一次！家里怎么样，妈妈和小宏都好吗？”
他了解到姐夫并不反对把小宏接过来一起住，姐姐在电话里和妈妈又谈了几次，小宏明年差不多就该上小学了，想早点让他过来适应下环境，但妈妈还是不愿意放手，说什么私立寄宿学校也不见得有多好，唉……她打算忙过这段时间亲自回家再和妈妈沟通一下。
再次坐上出租车前往姐姐家的路上，姐姐说起她的新家，两个小点的孩子平时都住在学校，倒也不至于和她发生什么矛盾，平时生活上嘛，有阿春照料，她可比我周到，但是……这么说吧，要是出生没多久亲生母亲不幸过世，可能会和继母非常亲近，但上学懂事以后父亲续弦，孩子对继母难免心生隔阂——理所当然的嘛，换做我自己也一样，相处起来肯定有困难，比较起来，男孩子在这一点上更加大而化之，更容易接受继母，而女孩子就……哈，同性都是敌人嘛！
“不过，小女孩的伎俩也没什么，我想他们心里都清楚，我又不是趁他们妈妈生病时趁机上位的，所以憎恨说不上啦，就是堵心、赌气之类的吧，认为爸爸就应该从一而终，即便妈妈生病去世，哎，男人嘛……等他们长大了就明白喽。”
“不愿意叫我妈妈也无所谓，被这么大的孩子叫来叫去，感觉很快就变老了耶！叫阿姨挺好的，最好是叫姐姐，呵呵。他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合理，我就站在他们这一边，爸爸不同意，我还会帮他们求情呢，总的来说……现在的家庭，我一点没觉得为难。比过去守着那种窝囊废，窝在租来的小房子里感觉好太多了。”
流川枫默默听着，以姐姐的精明和强硬的性格，小孩子的把戏根本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总之，这是她自己的生活，她自己满意就什么都好，只不过妈妈听了肯定又得大摇其头。
姐姐家住在有私人车道的高档住宅区，房子是一幢带庭院的二层洋房。同样是独门独院，和自家可是大相径庭，里面相当宽敞气派，光是一层客厅就有五十坪大，墙壁一侧是西式壁炉，落地窗一脚摆有古色古香的留声机。
“阿春，收拾完客房你就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阿春是个身材微胖，动作麻利的中年女佣，已在这个家服务了很多年。
姐夫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你……阿春一会儿会带你去房间，你洗个澡就睡吧，明天不是还有约呢？”姐姐耸着肩笑道。她指了指沙发，“坐那儿歇会儿，没事干就看看电视听听音乐，随便点，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先去换件衣服啊。”
待姐姐上楼后，他站起来四处看看，客厅和走廊里装饰着不少与装修相得益彰的鲜花，想必光是侍弄这些就很麻烦吧？与客厅相连的饭厅面积也不小，中间摆着一张长形饭桌。
过了二十分钟，阿春请他到二楼的客房，他站起来跟着上去。
二楼走廊铺着暗色花纹的地毯，相当柔软，踩上去脚都要陷进去了。客房位于走廊左侧倒数第二间房，阿春打开房门，侧身站在门口请他进去，告诉他浴衣就放在床上，然后轻轻关上房门。
这是间带有独立浴室和卫生间的豪华屋子。这个家里恐怕没有不豪华的地方。
床铺正中央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毛巾浴衣，他拿起来抖开，和酒店的没什么不同，拿着走进了浴室，今天出了不少汗，可得好好洗个澡。
冷气充足，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头上是高高的天花板，非常舒适的环境，他这么爱睡觉的人肯定不到一分钟就进入梦乡了。可事实上却没有。
不踏实呢……仙道正处于那种异样的家庭环境中，而自己受到姐姐的热情款待，还住进了她舒适的家中，这么想着，罪恶感令他翻来覆去没睡着。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总不能大半夜突然跑到那个人家里瞧个究竟吧？那也忒没教养了，还会让他家里人对他们的关系起疑心，他妈妈本来就有些……不能刺激她吧。说真的，即便想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怎么也想不起公寓的名字，可能当时就没留心听着，只晓得在品川，又不认识具体路线，就算是打车也没法和司机说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些微声响，片刻后安静了，过了几分钟，有人上来了，听到零星对话，是姐姐和姐夫。
看来无论多晚，姐姐都会亲自迎接姐夫进家，这一点妈妈也许会赞赏的吧……琢磨着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事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早睁开眼睛，快到七点了。他向来早起，这个时间比起平时已算晚了。
他脱下浴衣，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T恤换上，去浴室洗漱了。
待他来到一楼饭厅，早餐已基本端上了桌，阿春在桌前忙碌。
七点半，姐姐和姐夫一起下来了。他们身上仍披着真丝睡袍。
“你可真早啊。”姐姐说完，便向姐夫介绍他。
这还是去年婚礼之后第一次见面，那时觉得这人算是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吧，今天仔细一看，他的眼睛还蛮和善的。
姐夫也不是个刻板的人，教他随意点，别拘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了！
姐姐边在面包上抹黄油边说什么今天恐怕要晚点回来，要和电视台的人吃饭还是什么的，他不懂这些事，默默吃着自己那份荷包蛋，姐夫附和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金融方面的话题，中间夹杂着他们自己才懂的冷笑话，他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
吃过早餐，姐姐和姐夫要上楼更衣，准备去工作了。
他和仙道约定今天早上十点钟在新宿御苑门口见。还有两个小时才到呢……这么大的屋里马上就要只剩他和女佣了，实在没事干啊，在家里的话他还能到小公园打打球。
他还是决定早早出门直接打车去御苑，不知道从这里到新宿要花多久，若再赶上堵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不富裕。
想快点见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