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碎片之有生以来最糟糕的圣诞节(1 / 1)
仙道第一次失约。
流川枫早上打完球就待在家里等他。昨天就告诉妈妈他今天要来做客,妈妈特意准备了火锅呢。可这都下午了,那家伙竟没出现!往他公寓打电话也没人接,他确实爱迟到,可无故爽约就不正常了。
“可能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难免啊。你别怪他,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包容。”妈妈这般说道。
流川枫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无人接听。生气渐渐转为不安,该不会是出事了吧?脑中不由自主想到交通事故,昨晚吃饭的地方有人纵火——新闻上常报道这种事,纵火犯为了寻求刺激故意在人多的地方放火,节假日是高发期,他坐不住了。
*
今年的平安夜真是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次。不,恐怕是空前绝后了。
——既然被你们撞见了,我想隐瞒也没用。
——并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样,如果你们看过《魍魉之匣》开篇,那么就会理解我的心情了。
相泽那双大眼睛在月光下熠熠发光,闪烁着慑人的光彩。她浑身都散发着凛然无畏的气息,曾觉得她很像战国时代一城之主的正妻,这个说法看来不完全正确,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位战国武将。
昨晚计划临时改变,放弃原来找机会脱身。这次行动实在是太冒失了,不过也正因此才有意思,好像冒险一样。仙道和越野直接撇下田冈教练和其他队友,跟着行色匆匆的相泽,街上人很多,只要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就不会被发现,但毕竟不是专业警探,得时时小心,别跟丢了。仙道本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不过这种类似侦探的行为对他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道德之类暂时顾不上了,他享受着跟踪别人而不被发现的过程。而越野的心思则和他大相径庭,不管最后看到怎样的结果,他都不可能开心,要么亲眼见证相泽和恋人相会,要么发现相泽不可告人的秘密,仙道想着之后该如何安慰他。
相泽离开电话亭后,逆着人群朝车站方向走。
若是她准备搭乘电车去什么地方,还要不要继续跟?只要是到镰仓附近的城市,那就没问题,反正他们熟悉地形呢。可是她只是在车站前面停顿了片刻就快步离开了。经过和公园相连的一段路,已听不到圣诞歌声,行人也渐渐少了,这给他们的跟踪带来了难度,好在她本人没有紧张地四下环视,始终心无旁骛赶路。
总之,肯定是要去个鲜有人迹的地方,仙道开始把她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少女犯罪案联系在一起,她的手提包里装着药头交给她的□□或LSD,正要去和下线接头——有些人做这个并非为了赚钱,就是单纯追求违法事件带来的刺激,或者……要向老头子卖春吗?这些想法可是不能告诉越野。若是真的,到时怎么办,嗯,拨打110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那样会不会遭到报复?
她一直走到海边公路旁一个背静的公交车站,这地方他们认识,但车站名不清楚,因为从来没乘过这趟车。
这样一来,不好往下跟了啊。车站前就她一个人,两个男生忽然凑过去她肯定会觉得不安,从而提高警惕,说不定就取消下面的行动,等到人多的地方下车,直接搭乘出租车回家了。
仙道又产生一个疑问,听说她家境富裕,从烧烤店附近的电话亭走到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也不是为和等在途中的同伴相会,为何不搭出租车直接过来呢?噢!应该是等下要见的人约好了钟点,走路过来时间刚好。
他似乎猜对了。约莫五分钟光景,闪着前车灯的公交车果然缓缓停在车站。
必须决定了,上车or打道回府?
她并没有上车,正背对他们朝从前门下来的一个长发女子挥手。光线太暗,加之长发挡住半边脸,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她们应该年纪相仿,想必就是同学吧。
唉!仙道心里大呼无聊。搞了半天,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就是为了见个朋友啊!就说他搞不懂同龄的女生嘛,真不晓得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诶,说不定和自己一样,过一把当逃犯的瘾,享受这种刺激呢。等等!他忽然又想到了一点,现在放松还太早,刚下车这位说不定是她的同伙呢,往下的一切行动才是真格的吧?
就在这时,两名年轻女生竟在四下无人的站牌下拥抱,亲吻,这怎么也不像是朋友间的礼节。
“啊、啊——!”越野瞪大眼睛,失声惊呼。结果被她们发现了,视线齐刷刷投降与站牌相距五十米的树后黑影处。
没辙了,没辙了!仙道举起双手,从暗影中走出来,表示投降。
没想到相泽竟对他们两个有印象,还叫的出仙道的全名,她在学校里喜欢看篮球比赛的他同学买的杂志上见过照片。而那位长发女生一直低着头,怯生生躲在她身后,到底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相泽没有畏惧,反而摘下乔装用的眼镜,直刺他们的目光中带有对他们跟踪行为的鄙夷,但更多的是挑衅,那双眼睛放佛在说:“你们好有种。”
越野曾说过,她在附近学校的男生中人气很高,一定常常被跟梢,搭讪,而她每次都能顺利劝退对方。此时仙道特别想再问问他,这个相泽是不是会武术啊,不是剑道就是弓道,那种女孩子耍起来也挺帅的武术,不然这泰然自若的气场没法解释啊,而且遇上胡搅蛮缠的家伙怕是怎么讲道理也没法脱身吧。
不过越野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其实仙道本人也是窘困透顶,恨不得说句“认错人了”掉头就跑,但不能那么做,绝对不能,否则一定会被这个女生更加鄙视,不管怎样,表面上一定要稳住了。
后来几分钟里,他随便敷衍了几句什么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唯有上面相泽那两句话印象深刻。
掉头往回走时,仙道拍拍越野的肩膀。稍作冷静,他并非一点都不能理解她们,毕竟自己也是身临其境,可若是贸然说些开脱的话,效果只能适得其反,便对越野说先去找教练他们吧,疯狂玩一宿,把什么都发泄出来,之后就会感觉好很多了。但越野不想,也不愿回家,要一个人静静。仙道只得陪他来到夜晚的海滩,听他冲着大海乱喊了一通,两人冻得喷嚏连连。
后来越野要去书店,昼夜营业的咖啡书店之类的地方,要找到那本《魍魉之匣》。
这书的小说版好像才出版不久来着?
好不容易待到天亮,结果还是在正规的书店找到了。
仙道没读过这位笔名京极夏彦,九十年代刚展露锋芒的作家的书,倒是曾见过他的处女作,怎么说呢,小说封面不合胃口,便没关注。这回对这位作家产生了极大兴趣。
看了看简介,《魍魉之匣》不是推理小说吗?京极既不是同性恋作家,也不是官能小说作家,相泽干吗拿这本书说事?
“哼,我不想看了!现在我看到这个人就觉得很讨厌!”越野恨恨地书扔回展示区。“我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连看都不想看了。
“呃,好像不关人家作者的事吧。”
“哼!现在但凡和她相关的东西我统统不想看,不想听!走了!”
喂,昨夜还发疯似的找这本书哩!仙道也只得放下书,跟着出来。
“那个,你想通啦,放下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提!以后那个谁,还有那个什么学校,都是禁语!”
“OK,OK!不说就是了。”
见个面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么,仙道对此仍是不解,尽管以朋友的名义见面就好了嘛,亲密的举动等到安静的地方再说,他和流川就是这样啊,可能她们有不得已的原因吧,必须那样做不可,毕竟自己不了解她们的情况,比较而言,他和流川至少总能约会,想到这里心里多少感到些安慰。
接近中午,两人实在熬不住了,索性先回到仙道的小窝儿歇息。
睡得太死,没听见电话铃声。直到屋外连续传来砸门声,仙道才迷迷瞪瞪起身,摇摇晃晃去开门。
流川枫本来满心焦虑和不安,看到他这副稀松懒散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生气啦?”仙道打了个哈欠,揉着眼侧身让他进屋。
“你干什么去了?”没有起伏的声音里透着怒意。
“啊!”仙道突然惊呼,困倦之意消减大半。“坏了,坏了!”他双手使劲挠挠头发。“那个,流川你听我说……”
“昨晚的事,真是一场奇遇,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呃,实在抱歉啊,折腾得太累了,忘记去找你了。”
“……谁呀?”越野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
流川枫顿时瞪起眼睛,气哼哼盯着仙道。“呀呀,”仙道忙按住他的肩膀,“昨晚的奇遇啊,还是听这位越野同学慢慢道来吧,我可都是被他连累的哦。”
“呸!我已经说过了,和那个谁相关的东西,再也不想提!”越野手一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流川枫轮流看看他们的脸,不明所以。
“女人啊!”越野揉着眼角,“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算是给你提个醒,流川你以后也小心着点吧!”
“阿嚏!”仙道吸吸鼻子,“我好像真的感冒了诶。宏明,昨晚我可是仁至义尽啊,我们现在可得想想回学校怎么交代,教练铁定火了。”
“哎!少说风凉话!我看你八成在心里嘲笑我呢吧。”
“你这么说我可就太伤心啦!你看,我可是一直陪你到现在诶,朋友做到这份上太够意思了吧!”
“哼!”越野“啪啪”双手拍打脸颊。“我要清醒,彻底清醒!得了,得了,真是幻灭啊,这回得彻彻底底死心了。”
“喔,坚强点就对了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学校里那些来看比赛的女生,兴许其中就有你的粉丝呢,只不过你之前没有注意人家而已。”
流川枫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调侃,一头雾水,听不懂在说什么,只知道谈论的是女生,心下觉得不妙。“昨晚你们究竟干什么了?”
“呃,可以告诉他吗?”仙道向越野询问。
越野吊着眉毛打量他俩一番,而后看着流川的脸说:“这是我和仙道之间的秘密!没必要告诉你。”
呀,“女朋友”真的生气了!仙道夹在中间有些左右为难,他们两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呀,又没什么过节,干吗这么互相敌视啊。
“我和这家伙是——”流川枫话没说完就被仙道捂住了嘴巴,一生气咬了他的手指。“哎呦!”仙道叫了一声却没放开手,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干吗?”越野挑了他一眼,“我说流川你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吧,谁都有点不愿意告人的事,就算你和那家伙也不错,那也不表示什么事都能和你说。人之常情而已,多学着点吧!”
喂,别再煽风点火了啊!仙道使劲拉住流川枫,他没法冲上去揍人。
“流川,回头我慢慢和你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流川枫很想冷笑,亏了自己这么担心他,原来这家伙根本没把和自己的约定放在心上,晚上和“朋友”一起去找女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玩了一宿!现在竟还用这么轻佻的态度调侃。骗子!他倒是挺佩服自己竟忽然能冷静下来,这个人一直是喜欢女人的,他都亲口承认了,还口口声声说有自己就足够了,自己也够笨的,居然轻易相信了!
“流川——”他甩开仙道,愤愤甩门走人了。
“让他走,让他走!我们凭什么非得哄着他不可!”越野似乎要借由睡眠不足的邪火,连同昨晚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在流川枫身上。
“越野!”
“哎,我没说错吧?”越野无辜地摊开手,“就算你和他真的无话不谈,也不表示可以肆无忌惮议论别人的事吧,那岂不是……就和你最讨厌的那些说闲话、传流言的家伙一样了?”
仙道短叹一声,闭眼捏住鼻梁。如果可以,他真想说出来,把他和流川的关系说出来,大大方方将这个小恋人介绍给朋友,可是不行啊,不能说啊。
无法言明实情的自己,对女神形象幻灭的朋友,不明真相而误解的恋人。客厅的空气弥漫着嫌恶的气息,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恶劣气味交织到一起,令人窒息。
“你就这么在意流川啊?”越野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啊,”仙道略一点头,拉过桌旁的椅子坐下,胳膊支在桌面上,望着窗子一会儿,“别欺负他,好么?”
“欺负?”越野不解了,霍地站起来。“我说话就这样!他接受不了拉倒,我可没义务照顾他的情绪!我走了!”径直走出门去。
两人相继离开,仙道一个人呼吸着残留的嫌恶空气。
这才该借着冲动发泄什么的时候,他却异常冷静,太过冷静了以致于浑身阵阵发寒,解决的办法再清楚不过:马上去找流川道歉,和上次一样耐心解释清楚原委;在学校见到越野再和他说几句好话,这场风暴自然就平息了。令他发冷的是彼此间的不能理解和苛责,也可以认为这是横亘在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想太多了还是到底由于自己对人际关系的失望和困惑呢——人与人之间相处为什么这么困难?而且是他愿意亲近并且交心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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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放下电话,咂着嘴走进起居室,双手叉在腰上,“你这个孩子,人家打了好几通电话耶!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啊,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包容,人家都道歉了还不行吗?这么小心眼儿,以后的路只能越走越窄!”
流川枫充耳不闻,只顾陪小宏抛皮球玩。
妈妈“唉”了一声,摇着头走去厨房。
绝对不原谅那家伙!他骗我!他居然敢骗我!内心在嘶吼。打电话来想说什么,继续编造无聊的谎话吗?欺骗,对流川枫来说简直是侮辱他的尊严,践踏他的信任,不可宽恕!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次竟没有上次那么生气,还能理智地思考很多,或许因为有心理准备吧,知道那家伙喜欢女人,又知道他那个越野走得过近,哼,什么好朋友、亲密的朋友,说不定两人就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那家伙的话不能信!他倒是还没想过,除了不原谅仙道,还能怎么办。总之,暂时不想搭理他就对了。
其实仙道蛮冤枉的,他根本没有欺骗流川枫,只是对方冲动之下自顾自认定了,流川枫是个非常固执己见的人,认定的就是事实。况且恋爱中的人思维受阻,敏感的情绪承受不住无端猜忌揣测,动辄莫名患得患失,稍有风吹草动便忐忑不安,流川枫愈发觉得自己所想的有理有据。
这会儿,仙道可是伤透了脑筋。他也不想再在公寓待下去了,拿上外衣出门了。
不管对方怎么误解,怎么不搭理他,他想到最多的还是对方的好,在他低潮期给予的那些抚慰。经过蛋糕店时,他仍想着要买一块精致的小蛋糕,明年正月一号就到流川生日了,下意识拿出钱包看看,因为二哥的事,前段时间家里乱成一锅粥,没顾上给他汇生活费,这下子要自食其力喽,回头问问山下大叔那边近期需要人手不,之前又是比赛又是考试,都没去打工呢,他把钱包放回口袋,仰头吐了口气,反正自己都这么凄惨了,自暴自弃吧!去教练家蹭饭!——不,是去和田冈教练解释昨晚不辞而别的事,顺便陪他老人家一起吃饭。
太太和孩子不在,田冈教练一个人在家挺寂寞,昨天好像喝得太多了点,结果被队员搀着送回来的,连衣服都没换,睡了大半天,酒劲才刚醒过来。
有人来访,莫不是太太提前回来了?
见来者是仙道,他有点吃惊,心里其实挺高兴,晚上又能去年轻人喜欢的地方接着玩啦!可表面上仍板起脸,质问他昨晚究竟怎么搞的!
“啊,嗯,这个啊……”仙道来回转动眼珠,“是越野啦!他突然不舒服,我带他到附近的诊所瞧瞧。其实没有大碍,就是消化不良,对对,消化不良。他现在正在家里休息呢。”
教练觑他一眼,让他进屋。一看就是说瞎话,不过不想拆穿,类似的事自己年少时也没少干,犯不着一一计较。
没想到老婆不在家,屋里拾掇得还挺干净的。仙道环视客厅,心说道。
田冈教练给他端了杯清水。
“啊,谢谢您。”
匆匆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田冈教练回到客厅,一本正经问道:“今晚,去哪儿?”
呃……仙道怔了怔,说:“能吃饭的地方。”
“嘿!是没钱了吧!”田冈教练果然是过来人,一切了然于心。“你就坐那儿等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嗯,嗯,遵命!”
唔,早就说过教练可是社会上少有的好人。仙道舒了口气,或许和长辈随便聊聊心里就能豁然开朗了,毕竟人生积淀深厚的人有时即便一句不经意的话刚好能点醒年幼无知者心中的结点,能遇上田冈老师真是人生中一大幸事啊,如果他平时再少点歇斯底里,不那么爱管闲事就更好了。啊,当然啦,人都是有缺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