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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奶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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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鞭炮声响得厉害,此起彼伏。城市里的每个角落都有烟花升起,绽放,消逝,灿烂之后,留下满天迷雾、一地尘土。

诸如每一年的春节,那一年的春晚也是尿点频频。可即便是面对着毫无包袱的俗套小品以及恶俗直白的网络神曲,严晓娉也还是一边哭一边笑。

阿Bei拖着乏力疲软的身体轻轻地搂过严晓娉。又似乎,这样悄无声息的安慰触及了严晓娉更敏感脆弱的内心,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看严晓娉伏在自己的肩上哭了好一阵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瑟瑟发抖。阿Bei又轻抚着严晓娉的后背:“好了老婆,不哭了。”

严晓娉愣了一愣,又小声抽泣着:“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啦老婆,不哭了。”

严晓娉吸了吸鼻子,从阿Bei的肩上离开,布满血丝的红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我是应该高兴吗?可我还是难受。”

“乖啦,”阿Bei又一次搂过严晓娉,一手扶着后背,一手轻揉着脑袋:“我知道你为什么难受。记得,有老公呢。”

“噗……”这算是破涕为笑,严晓娉抹了抹眼泪,一如刚才那般死死地盯着阿Bei:“还有一句。”

“别得寸进尺了。”

“就得寸进尺!”

“说了你身上就能多长块肉?”阿Bei说着,伸长了胳膊抽了两张纸巾,又呲呲地擤起鼻涕来。

“那我就还难受,老难受老难受了,都难受得要死了!”

“恩,你要还能撒娇,就说明你已经不难受了。”

从大年三十的傍晚到大年初一的清晨,鞭炮声一时半刻都不曾停下。鼻塞,胸闷,喉咙发痒,又被那些似乎就在耳边炸起的鞭炮声搅得一夜都睡不着觉,就这样,阿Bei的感冒依旧不见缓解。

“要不,再去医院看看吧?”

阿Bei正捂紧了口鼻剧烈咳嗽着,咳了一会儿,又咽了一口口水,摇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你去肖大夫那吧,再拿点药。记得多带点钱,路边上要有卖东西的,你随便卖点。”说着,又咳了十来声,歇不住,咳的时候胸腔都振得嗡嗡响:“还有,记得买副口罩,别把自己给传染了。”

“可以吗?”

阿Bei点了点头,眼睛半眯着:“去吧,我这边吃点药就行。”

“你是觉得肖大夫家过年冷冷清清的,让我去串个门吧?你是不是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

“以前就觉得你外冷内热,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外冷内热。明明很热心,却装作莫不关己的样子。”

阿Bei只是一笑,没有回应。

“是不是,就算是对我你也是这样?明明很爱我,却从来都不说爱我。明明在很多方面各种关照我,却什么都不愿意提。”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阿Bei缓缓地闭上眼睛,紧紧捂住被子,又懒懒地向下蜷缩着。

如阿Bei所说,严晓娉以买药的名义给肖大夫老两口拜了年。又顺道送了一提砂糖桔。就是一提沙糖桔,来来回回推了半天,肖大夫这才乐呵呵地收下。一旁的太太感叹着说:“昨天的晚饭吃的不是滋味,等过两天,等你朋友身体好些了,记得来家里做客。到时候我再给你们做顿好的!”

这边,肖大夫又拎来了两刀麻糍:“宁波亲戚送的,我们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糯米做的东西,对肠胃不好。本来是想留着给我那不着家的儿子的,他倒是喜欢,在香港也吃不到。可惜啊,他就不回来。这麻糍也放不了几天,看你们俩也是外地的,估计也没吃过。来来来,拿去拿去,尝个味道。用油煎一下就好。”

其实麻糍对于严晓娉而言并不陌生。老家也有,只不过和肖大夫送的有很大出入。一个是被碾成了长条状,加了艾青,撒上松花粉;一个是圆乎乎的一坨,中间夹着花生馅,再裹上花生粉或者黑芝麻。

记得第一天去奶奶家的时候正好是清明头两天。祠堂门外正围着老老少少一大波人,一个男人汗流浃背,抡着沉甸甸的石锤一锤一锤地捣着石臼里的熟糯米。还一个男人蹲在地上,乘着举锤的间隙,时不时地伸手翻动已经黏糊糊的糯米团。粘得牢,每一次翻动都得使出老大的力气,两只手还不够,还得弓着腰,伸长了脑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民俗,严晓娉充满了好奇,好奇之余又生怕那高高举起、重重砸下的石锤会一不留心砸向另一个人的后脑勺,砸出一个遍地开花。

事实证明严晓娉不过是多虑了。两个人配和得正好,锤起锤落,就听到石锤砸落糯米啪啪地响着。一旁还有帮忙的女人,还有追逐嬉戏的孩子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可这样的笑容又很快变成了好奇,疑惑,同情,怜悯:这是谁家的孩子,哦,这是严明家的孩子,哦,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奶奶迈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从祠堂里跑来,哀嚎着,几乎是跪倒在严晓娉面前。一伸手,铁钳一般地牢牢圈住孙女,泪如泉涌。绝望的哀嚎声似乎从山的这头飘去山的那头,到头了,又折了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响着。直到一旁的三五个村妇七手八脚地把奶奶拉起,几乎是架着,小心翼翼地搀扶进祠堂一侧的村委会。

奶奶还是哭天抢地,一旁的严晓娉则是木楞地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妇人。12岁,她该懂事了,可就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老妇人是谁,也不知道老妇人为什么哭。只是心里觉得恐惧,而这份恐惧也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灵魂。似乎,那个时候的她只不过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奶奶的哭声渐渐地淡去,翻了一个白眼,一头栽倒在地上。村里的男人女人连同舅舅连同县里送她来的几个干事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唯独严晓娉,依旧是好奇的看着。

有赤脚医生赶来,使劲地掐着人中,又翻出了一根类似雪茄的东西,点燃,在奶奶的鼻子底下来回晃荡。

一,二,三,四,五,奶奶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瞪大了眼,发出诡异悠长的一声“啊……”这感觉,仿佛就是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奶奶说,她真是从鬼门关里被拉回来的,她看到了黑白无常,她看到了牛头马面,她也看到了阎罗王。阎罗王翻开生死簿,说奶奶的阳寿未尽,是受了惊,被小鬼冲撞了,这才来地府走了这一着。即刻还阳,再不可与小鬼相交,若不然,必死无疑。

这些话,严晓娉也是五六年后听叔叔婶婶说的。

奶奶并没有当众提起这个梦,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可怜的孩子便是那克父克母的小鬼。

总之,在奶奶苏醒之后,她毅然决然地让舅舅把严晓娉带走。

记忆之门一旦被打开,便很能关上。从肖大夫的艾青麻糍联想到老家捣麻糍的场面,进而又联想到奶奶,联想到舅舅。

昨天就给舅舅家打去了电话——无人接听。回想往年的习惯,估摸着舅舅一家正在院子里放鞭炮。后面哭哭啼啼的,也不好再打电话过去。到这会儿,怎么着也得跟他们问一声好。

电话响过五声,有熟悉的男声响起:“哦,表姐啊,昨天你打的电话?我知道了。我爸啊,出去了,我妈也是,串门去了。恩,新年快乐,我会跟他们说的,就这样,我这还打着游戏呢,挂了拜!”

接电话的是表弟,说得一气呵成,就像是练过的一样。甚至于好些话严晓娉都没有说出口,表弟就替她说了,又一麻溜地做出了回复。直到最后电话啪地挂断,严晓娉还有些恍惚。

想起对她不管不顾一味痴迷鬼神的奶奶,又遇着处处排挤她还装作没事人的表弟,呵,这就是严晓娉的“新年新开始”。似乎,这样的阴霾也遮蔽了肖大夫和阿Bei带给她的愉悦。

严晓娉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却暗暗地在心里祈祷:求开心的事儿,求新年和和顺顺,万事大吉!

手机嘀嘟嘀嘟地响了两声,有短信提示:新年快乐。

署名: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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