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 五夜谈（下）（1 / 1）
第五夜，故事的结局即将揭晓，珑颜冰特地烤了一只羊腿，还准备了一点羊奶酒。
阿龙倒显得没那么着急讲故事，撕了点羊肉嚼了嚼，数落珑颜冰的羊腿烤的太老，盐巴是不是偷来的，都舍不得放。
珑颜冰抢过羊腿：“不吃就算了。我拿去喂小黑。狗的口味比较淡，这样正合适。”
阿龙忙夺过来，赔笑道：“小黑晚上才吃了东西，肚子恐怕装不了这些，还是由我代劳了吧。”
“你不是打算整个晚上都在数落我吧？说好的结局呢？”
阿龙抹了抹嘴上的油：“既然我家阿绯这么想听，我就勉为其难说罢。”
珑颜冰瞪了他一眼：“谁是你家的。”
阿龙笑了笑，开始说故事：“道剑客和小姐一别就是大半载，再次见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挺了个大肚子。可是这次小姐来是让他带自己私奔的，并且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剑客冷笑，她怎么敢那么确定孩子是他的而不是他丈夫的。小姐才道出实情，自己虽嫁人，可是对她的丈夫一直守身如玉，那夜她来找他，把自己交给了她，便怀上了这个孩子。剑客哪里会信，他说了一些侮辱小姐的话，深深的伤害了小姐，并且当众赶走小姐。至此，他心中已经被仇恨占据，对小姐再无半点怜爱之心。”
“小姐说的也不一定是假，剑客误会她了吗？”珑颜冰问。
阿龙继续说：“半月后，小姐的死讯传来。剑客心痛不已，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深爱着小姐。他去小姐的夫家，她的丈夫是个久病之人，小姐的死更让他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向剑客坦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小姐的死因。她是自缢而亡，死时腹中孩子已经快要足月。小姐死之前终日以泪洗面，暗自伤神。他虽知道她腹中孩儿不是自己的，可是他很爱小姐，希望她可以生下来和他一起抚养，可惜她却抛下他和自己的孩儿走了。小姐的丈夫说完，便一命呜呼了。留下剑客满脸错愕，悔恨不已。他带走了小姐的尸体，建造了豪华的墓穴，埋葬了小姐，带着忏悔之心，与她合躺墓中，自刎而死。”
故事说完了，珑颜冰久久的说不上一句话。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她说。
“倘若剑客知道小姐的苦衷之后，愿意相信她，就没有之后的悲剧了。”阿龙说道。
“剑客当时可能真的是心灰意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十几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为她做了那么的事情，却得到那样的结局。”
“终究是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本可以带小姐私奔，就像小姐的丈夫一般，知道她是与别人有了孩子，还愿意一同抚养。可事实是，孩子就他自己的，他却怎么都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不乏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有时候仇恨甚至可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珑颜冰说着，遥想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慕汀兰也是如此，若不是为了复仇，以她那样的孤傲性格，被买到妓院那样的烟花之地，还能苟延残喘，恐怕早就寻了短见。
“可是仇恨却不能让人解脱，它只会让你陷入无尽的深渊，被它所支配，便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阿龙幽幽的说，一只眼睛望着远方。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伤的？”珑颜冰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阿龙莞尔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曾从山崖上摔下来，命悬一线，是山下的樵夫路过救了我，我醒来以后才知道，自己的一只眼睛在摔下来的时候被柳树枝刺瞎，从此不能再见光明。”
“大漠中有柳树？”
“是在中原。”
“你是中原人？”
他笑着摇头，似乎不愿意透漏过多，只是说：“我醒来以后，身体和从前大不一样，落下的满身的病根，我四处寻医为自己治伤，久而久之，自己对医理也通晓了不少，甚至可以给人看病诊脉。我终于找到了一点寄托，我四处学医，学会了不少本事。”
“你是怎么掉下山崖的？”
“阿绯你是在抄我的家底吗？”他瞟了瞟她，笑着。
珑颜冰表现出一幅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阿龙苦笑一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是被我最心爱的女人……”他没接着说下去，像是深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珑颜冰拍拍他的背：“你……可曾恨她？”
“恨过，并且恨之入骨。但是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东西，我带着对她的仇恨，远走天涯，我去过很多地方。一是为了寻医，而是为了忘记心中的仇恨，让自己的心胸宽广。我去过嵩山听和尚们念经，去过武夷山看枫叶染红，去过江南看小窗幽雨，也曾去大海看惊涛拍岸，最终我来到了这里。有一次，我在沙漠里迷了路，我躺在沙子上看星星，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恨她了，我终于得到了解脱。所以我就一直留在了这里，成了大漠的人。”
听完阿龙说着自己的故事，珑颜冰心里不是滋味，不知是该安慰他，还是恭喜他能忘记仇恨开始新的生活。但阿龙能忘记自己心中的仇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不为是一种新的人生态度。相比之下，她和慕汀兰都显得有点可悲。
“阿绯，你可不要太心疼我，我这糙汉子可招架不住你这般柔情的看着我。”阿龙看珑颜冰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笑着说。
她望着他满脸的胡渣沾着油渍，便丢了一块抹布上去：“快擦干净。”
他也不嫌弃，拿着抹布朝自己脸上胡乱一抹。
气氛终于不再像刚才一般沉重，珑颜冰笑着说：“你成日里说要我好好保养自己，可自己却弄的这般狼狈样子。”她说着指了指他脸上永远洗不干净黑的发光的脸庞和满脸的胡渣。
他摸着下巴上有些扎手的胡须说：“我怕我洗净了脸，刮去了胡须，你会认得我。”
珑颜冰疑惑的看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眉眼确实像她认识的一个人，可是又不太有可能，他那么黑，脸又那么脏，说起话来粗鄙不堪，又爱啰嗦。实在和她认识的那个人联系不上。
他怕珑颜冰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又补充了句：“我是怕我洗干净脸，刮去胡须，弄得太英俊。你到时候赖上我，硬说曾经认识我，你也知道，但凡丑是千奇百怪的，可美，都是一样的。”
珑颜冰鄙夷他，不屑的转过头。
阿龙笑的肆无忌惮，拿起马奶酒自顾喝了起来，觉得不尽兴，又递给珑颜冰，见她不接，难道是嫌弃自己？他拿衣服擦了擦酒袋的口子，再递给她。
珑颜冰不好拒绝，便接过酒，喝了一口。奇怪她这么难喝的酒到了她嘴里，她连龇牙都没有。
阿龙抢过酒，又连喝了好几口，珑颜冰中间也喝了几口，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酒袋里的酒被喝得精光。阿龙随手扔了酒袋，脸上有了些醉意，他笑看着天上点点星辰，突然笑着问：“阿绯，你多大了？”
珑颜冰也是喝了不少，马奶酒本就比一般酒来的烈，她现在觉得酒一路下去，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忽然听到阿龙问自己的年纪，竟然有些不记得了。
她随口说：“二十六？二十七？忘了。”
“那你可记得自己来大漠多久了？”
“一年？两年？也忘了。”
“我替你回答，是一年零三个月六天。”
“你记得……倒清楚。”她喝醉了般笑着，说话断断续续。
“不是我记得清楚，是你不愿意记住。”
珑颜冰自顾傻笑，也不说话，似乎对他的话很赞同。
“阿绯，你脸上虽然时常堆满笑容，仿佛真心在笑一般。可是我清楚，你并非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只是想忘记你想忘记的过去，可是逃避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把自己的衣服套在那具尸体上，是为了做给谁看？为了让谁看到你的尸体而死心？”
“我为你取了那么多的名字，你都不愿意叫。而唯独我叫你阿绯，你没有反对。难道不是因为你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记自己的刀，忘记不了中原的牵绊。”
珑颜冰笑着，眼角默默留下泪，看着阿龙，幽幽的说：“记得又如何，都是些痛苦的记忆。”她说完，又准备去找酒，却被阿龙一把拉住坐了下来，珑颜冰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抛弃了，带着仇恨，我活的像行尸走肉般度过了十几年。我再见到我父亲，他却因为救我而死。他死之前，都没能听到我亲口叫他一声“爹”。后来，我遇到了与我相爱之人，可是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有另一个高贵的身份。我恨他不辞而别，恨他和自己的妹妹居然有婚约。我恨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立场，把我们拉的好远，好远……”
“你可曾想过那个人在一直等你？”他问。
“我让他死心，就是要他不要再等我。”她闭上双眼，泪水纵横。
阿龙上前，用粗糙的指腹将她的泪水细细抹去：“别哭，刚擦了药膏呢。”
她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阿龙又啰嗦道：“阿绯，我给你的药膏，你要记得涂，女孩子有疤不好看。”
珑颜冰点头，阿龙又说：“以后少晒太阳，晒多了，脸上会长斑点。”
“恩。”
“手臂上的伤疤也要坚持擦药，不要半途而废，否则好不了。”
“恩。”
“以后不要喝酒，喝多的样子太撩人了。”
“好。”
“忘记仇恨，重新开始生活。”
珑颜冰虽醉了，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了一个不清楚的“好”字。
“明天就走吧……”他沉声说，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珑颜冰像是没听见一般，醉倒在黄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