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风起(1 / 1)
陆明宇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就完全感知到了肉体的虚弱,但他毫不怯弱,却是几乎是用勒的把陆筝狠狠束缚在了自己的胸前,手臂在陆筝的胸膛上压出了几条红痕,他毫无廉耻地彰显着自己的弱势地位,试图用自身的虚弱把陆筝束缚在胸前,他不让陆筝起身,更不让陆筝去清洗自己,他就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不准走!不准离开我!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这么配合我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都一字一句的告诉我,半个字都不许骗我!你是不是又在策划着什么东西!你······你陪我去打电玩!”
他这些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幼稚的像是足足小了十岁,也由此可见,他确实是已经烧得糊涂,几乎要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了,陆筝倒是没有反驳他更没有让他激动,只是微微翻过身去,让他的脑袋能舒服地枕在他的肩膀边,同时几乎是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顺从地沿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我没有骗你。”
他慢慢地吐出一句话,又好像说服自己的又多加了一句:“我不会骗你的。”
——我会给你全部的选择权利。
——但我并不希望,把你一起拉入到我的世界里。
——我的世界是虚无的、空洞的、漫山遍野都是腐烂的不堪入目的东西,而你是鲜活的、饱满的、像是新生的种子或者阳光一样充满活力,我不希望把你也一起拉进去。
陆明宇在呢喃之间慢慢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里充盈着的都是高-潮后的虚弱和反扑了的病魔,他迷蒙之间也说不清什么话,更不知自己在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无数次地呢喃着质问陆筝,但又被陆筝平和而温柔的话给一次次磨平了棱角,最终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窗帘都被人拉上了,显然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而陆明宇在醒来的一瞬间就向旁边一摸——身边的床铺上一片冰凉,连被子都被叠地格外整齐。
陆明宇试着动动手脚,然后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全好了,头不疼眼不花,连手脚都有劲儿了,看来昨晚上那场运动明显起到了脑白金的效果,让他从一个痴呆患儿一跃成为了能跳草裙舞的广场舞大妈,看来康奇有限公司应该找他去当代言人嘛。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毫无节操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就抖着腿走进了客厅,陆筝居然没有去工作,只坐在桌边喝着一碗白粥,看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陆筝甚至帮他拖出了椅子,把一碗晾好的皮蛋瘦肉粥摆在了他的手边。
陆明宇不太敢抬头看陆筝,于是一抬碗就咕噜噜把粥全倒进了肚子里,之后还恬不知耻地拍了拍肚皮:“真难吃。”
他一边说着真难吃,一边抱着那个锅,将剩下的粥直接倒进了肚子里。
陆筝:“······”
直到陆明宇把粥喝完,陆筝都没有说一句话,陆明宇在找话题这方面又完全算不上赢家,于是只得没话找话:“你怎么没去上班?”
陆筝收拾着碗筷的手一顿,然后就把手边上的两张票推到了他的旁边:“你昨天说的电玩城我不知道是在哪里,但万德胜游乐园今天有酬宾活动,里面也许会有电玩吧。”
陆明宇抹到一半的嘴当即就垮了下来:“你要让我带谁去玩?你想把我支开,自己去会那些个小情人?我告诉你,我没有女朋友,我今天一天都要在你旁边看着你!”
陆筝了然地点点头,把票收回了怀里:“那你就来看着我吧。”
陆明宇呆愣在了原地,转瞬之间突然狂喜着跳起来,许多烟花爆炸着在他的头顶上洒下了花雨,将他埋在了花瓣铸就而成的海洋里。
万德胜游乐园当真不愧于它的土豪名字——简直是个山寨迪拜铸就而成的天堂。高耸入云的云霄飞车、远远几乎看不到顶的跳楼机,还有等待的人群都能排成长龙的摩天轮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入住”,许多年轻夫妻牵着孩子来到这里,平地上还有许多卖小吃的卖饮料的卖杂物的商贩,测字的算命的算八字的算名字的老先生们也跟着卷在里面,总之就是鱼龙混杂,大家都排着队等待人们送钱过来,卖卖之间端得是一种坑与被坑的其乐融融的景象。
陆明宇在到来之前其实是摩拳擦掌着想要大露一手的,谁知激流勇进、云霄飞车、跳楼狂魔、能量风暴、阿拉伯飞毯之类的无缝隙衔接了一圈下来,他整个人就脸色煞白口吐白沫地瘫软在了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里像揣了一个鼓一样,扑通扑通地泵冲着血液将他往外顶,他在倒在草丛上哀鸣的时候还不忘抓着陆筝的裤腿在心中咆哮——
——因为陆筝实在太淡定了,他环抱着手臂站在陆明宇身边任他攥着裤腿,毫无心情激荡的样子。
他都不会心如擂鼓的吗?
这家伙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
在跳楼机上的时候身旁的那对小情侣都要把机械吓成瘫痪,陆明宇迎着风声试图维护自己的脸面,但还是跟着嚎叫不已,他在视线的缝隙里侧过头去望向陆筝,却发现对方除了随风四散的头发之外根本无半点波动,那脸上的五官就像被胶水黏在了原地,平静的就像在家里的饭桌上喝汤!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陆明宇喘如死狗似的呼哧了一会儿,然后贼心不死地拉着陆筝想去玩蹦极,但临到要跳的时候他看了着底下化为芝麻点的人群,结果立刻就干脆地软成了一滩烂泥,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躲在陆筝背后飘下了横梯,从此再不敢玩此类极限运动了。
在游乐园里四处闲逛的时候,两人还是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附近美院的大学生支着画板来替人作画,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在后面,旁边还围了一群等待着的人。
陆明宇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拉着陆筝离开:“太没水平了,咱们还是去看别的吧。”
那美院的长发沙马特艺术家顿时就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跳着脚就踩烂了附近的草皮:“从哪儿来的乡巴佬,居然敢口吐狂言!有能耐你过来画啊!”
“我画就我画!”
陆明宇这些年从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此时更是和沙马特画家唇枪舌剑地互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鸠占鹊巢的挤了他的椅子,然后就像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就差没吐着烟圈地羞辱沙马特画家了:“好好看着吧!”
但他转脸对着陆筝的时候,就满是强自压抑着的沾沾自喜了:“去坐着吧!看大爷给你露几手出来!”
他们在这边的骚乱早就引来了一群人,而陆筝却毫无阻止陆明宇的意思,他只是沉默着依言坐到了椅子上,按陆明宇的要求摆出了他需要的姿势。
陆筝的侧面对着陆明宇的视线,他像平时那样微微低垂着头,一段纤长的白鸟似的颈子在高领大衣边隐约露出了一点,他好像直直凝视着一个点,又好像虚无缥缈地看着什么东西,即使处在人群的中心,他都好像没有一点存在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飞舞在半空中的水泡,随时准备着消失在阳光之下。
陆明宇迫切地想要留下点什么,他运笔如飞,几乎是以要把笔尖挫漏的力道在描绘着陆筝的眉眼,他心神不宁,总觉得陆筝就像一把沙子,他看不透陆筝,更不知道陆筝的所思所想,只感觉那把沙子在指缝间慢慢地流失,好像水波一样顺着掌心滑下去······没有一点存在手心里的安全感。
黑白色的阴影在画纸上浮现,一条条浅浅的皱纹堆在了眼角,深浅而没有界点的目光好像飘忽着在画纸外徜徉,在陆明宇旁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轻声指点着什么,而陆明宇却是一言不发,只发狠地在□□着手下的笔,像要把画板挫漏了一般用力······
他突然站了起来,沉闷着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东西:“我不画了。”
“明明画的很好啊,像拍出来的相片一样”,旁边一位牵着孩子的母亲夸赞:“真厉害,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幅?”
这句话好像点醒了周围的一群围观者,四周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我也要”、“给我也画一幅”、“多少钱我都出”之类的话,陆明宇把旁边要钻进地缝里的沙马特画家揪到面前做了挡箭牌,他自己则拉着陆筝从人群之中挤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完成一半的“大作”扯过来留作纪念。
他自己其实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的——他要的不是这样的感觉,他要的是把陆筝的神态完全表现出来的感觉,他要的是把陆筝完全留在纸上、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而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陆明宇像条没人要的犬类生物一样耷拉着尾巴,垂头丧气地往前走,陆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郁闷,于是在旁边问了一句:“你不开心?”
难以明白原因,但陆明宇在这句话之后瞬间就把自己回血成了MAX状态,他心想好不容易和陆筝出来玩儿这么一次,手指都能数的出来的次数,怎么能这么不知道珍惜!
走过了一个拐角之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小摊,那里只有支棱出的一块单薄的木板,有人在那里一笔一画地涂绘着风筝。那个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法很是娴熟,风筝的骨架在他灵活的手指间被一根根和羽翼固定在一起,围在他旁边的都是些小孩子,陆明宇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拉着陆筝就向那边走过去。
他拿起一个白色的风筝,对陆筝邀功似地道:“咱们家那个红色的风筝我已经粘好了,而且恢复如初,你回去可以检查一下!”
陆筝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还记得那个风筝是怎么来的吗?”
陆明宇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你买的啊,我怎么会把它忘记。”
陆筝向他这边侧过了脸:“除此之外呢?你还记得什么?”
陆明宇一愣,忍不住就挑起了眉毛:“怎么,你想让我想起些什么?我隐约记得有个女人也在那里,但我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了,怎么了,难道她回来找你了?”
说到这里,陆明宇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更加狰狞起来:“总之,就算那个女人回来了,你也别想再和她在一起!”
他的后半句话被生生的吞回这了肚子里:“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别再给我出去勾三搭四!”
天知道他多想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但联想到陆筝一层纸似的脸皮,陆明宇还是忍耐着把话咽了回去,为了掩饰自己咬牙切齿的怒色,他把注意力转到了做风筝的老人脸上:“大爷,这风筝多少钱一个?”
大爷半翻起了眼皮,褶皱的纹路堆在了他的眼角边缘,他没有抬头,只是又舔了口口水,继续在风筝的骨架上忙活:“不要钱,做了就是给人玩的,拿走吧。”
“那怎么行?”
陆明宇终于把仅剩的节操拼回了一点,他开始摸兜,却很纠结地发现自己的钱被放在了另外的衣服里:“那个······”
老大爷继续不抬眼皮:“说了不要钱的,拿走玩去吧。”
陆明宇还想说点什么,陆筝却毫无疑义地点了点头,开始在放在旁边的一堆风筝里翻找起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陆明宇:“······”
两人挑了风筝里最俗的那个形状——有着两条长长尾巴的燕子。草皮上已经有很多孩子在奔跑着嬉闹了,陆明宇毫无廉耻地如同混世大魔王一般咆哮着清场,玩闹的甚是高兴的孩子们都哭哭啼啼地四处乱跑,陆明宇面上满是羞愧,心里则是毫无悔恨之意,他拉着陆筝在草场上四处奔跑,看着风筝在他那条长线的牵引下越飘越远,渐渐成了小小的一点。
“我绝对是个天才!”
陆明宇喜滋滋地想着,把手里的滑轮一把塞进陆筝的手里:“你也来控线吧!”
陆筝打量了那个滑轮似的东西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来,把那个东西握进了掌心里,但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太过不给他面子,在他接过那个东西的一瞬间,风声呼啸而过,四周树木在野兽的狂吼下开始四散狂摇,孩子们被吹得东倒西歪,陆筝手里的滑轮在他掌心用力挣动了一下,然后就随风被刮走了很远。
“喂!回来!”
陆明宇眼尖地咆哮一声,野狗刨食似的直扑出去,堪堪要扑到长线的时候,又是一阵烈风刮来,那滑轮和他嬉闹似地在他掌下刺溜了一圈,然后就直接被风筝带去了天空。
“喂——给老子回来——”
陆明宇奔跑着仰天长啸着散发心头的怒意,那长线却好像被他这气浪给惊得瑟缩了一下,它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像装了火箭喷射器似的越飘越远,那燕子在他们的视线里轻佻地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就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哎,真郁闷,天才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陆明宇失望地踢踏着脚步往回走,拉过陆筝的肩膀就想和他离开这里,他拉了陆筝几次,陆筝却没有挪动脚步。
陆明宇回头望去,却发现陆筝的视线并不在他这里,而是长久地随着那个风筝飘荡,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他的眉眼被镀上了一层暗淡的流光,浅浅地稀释在广袤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