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现实(1 / 1)
“我告诉你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给明宇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去做出选择,”,陆筝把不知第几次新添的茶水放在陆琪雨面前,轻而坚决地道:“你不应该再为他选择什么道路了,在你我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隔着滚烫的茶水与袅袅升起的细烟,陆筝的表情在那薄雾间显得有些扭曲,他沉默地坐在对面,眉眼间已经不复当年的稚嫩,那些风吹日晒在他的面容间刻划下了抹不去的叠痕,阴霾和淡然交相刻印在他的生命里,无端生出些微妙而复杂的意味来——陆琪雨仿佛从现在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一个事实,在他面前的陆筝已经不是一个男孩更不是一个少年了,在她离开的这十多年间,她的弟弟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人,虽然对她依旧礼貌,但那种礼貌带着完整而不可剥离的疏离,像红外线铸就的一层光网般牢牢阻隔在两人之间。
“叮铃——”
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也打破了这样尴尬而沉默的气氛。陆筝突然站起身来,他好像急于离开这个窄小的空间,于是踏前几步就一把拉开了门——陆明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
陆筝稍带惊异地望向他,站在对面的陆明宇披着长长的却明显不是自己的外套,水流依旧从他的额发上滑落,顺着鼻梁滑进衣角。而他的脚边已经积了浅浅的一滩水,显然这少年已经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所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敢敲门”,陆明宇抽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轻哼:“我难受,你别不要我,也别丢下我一个,行不行?”
站在陆明宇背后的两位民警连忙跟上前来:“这位先生见义勇为,救下了江成一中一位试图自杀的高中生,当时两个人都失足掉进了河里,多亏我们的搜救人员也跟着跳下去,才将这两个人都救了上来······我们做完笔录之后本想把他送去医院,但这位,哦,这位陆明宇先生说什么都要先回家······”
在他们交谈之间,陆明宇一直在摇摇欲坠地试图站直,他脑海里一片轰鸣,既觉得委屈又觉得伤心,他眼前都是陆筝晃悠着的布满担忧的脸,不可否认的是他心底满是得逞后的欢喜,但他又打心眼里想要折腾陆筝,总之就是不能自己这么难受,让陆筝这么潇洒地去会他的小情人,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在陆明宇的心里,凑在陆筝身边的都是他的敌人,都得······
他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却感到自己酸软的将要倒下的身体被人支撑住了,陆明宇通红的鼻梁撞在陆筝的胸膛上,顿时他就鼻头一酸,因为生病而脆弱的感觉细胞好像同时活跃着复苏起来,那种想在在乎的人面前撒泼耍赖的本性开始蠢蠢欲动,陆明宇毫不脸红地把自己挂在了陆筝的脖子上,让陆筝几乎是一步一拖地将他拉进了屋里。
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也不知道陆筝和两位民警说了什么,总之就是好像客套着开合了一会儿嘴唇,互相握手之后就把门关上了。陆明宇懒得管他们交流了什么,他只顾着把陆筝往自己怀里更用力地压进去,他心里狂喜,奈何节操跟不上身体,于是他只能使劲磨蹭着陆筝的胸膛,试图像个找到主人的宠物狗一样把口水都舔到陆筝的脸上去。
但他磨磨蹭蹭着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
陆明宇恍惚间越过陆筝的后脑,好像看到了有一个人在家里的没皮沙发上正襟危坐,等陆明宇眨着眼睛,拖着不稳的脚步试图向那边走去的时候,却见那个人已经站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伸手就要扶他——
“——你是谁啊?在我家做什么?”
平时的陆明宇好歹还会关注点别人的感觉,但他眼下自己都浑身滚烫,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甘和嫉妒,对这个不知从哪儿而来的把手伸给他的女人分外不满,于是他转头向陆筝抱怨:“你又把什么人领到家里来了?早说过我不会接受一个女人当我的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刚说完他就又胡乱加了一句话:“不对!男人也不行!总之你别想让我向别人叫爸叫妈!绝对不可能!”
那个女人马上涨红了眼圈,几乎像没了自己亲人一样哭泣起来,但在经历卓妍事件之后,陆明宇对于在他面前掉眼泪的女人,打心眼里就有一种抹不去的恼怒与厌恶,于是他恶狠狠道:“哭什么哭!要哭回你自己家哭去!”
那个女人被他吓得不敢再掉眼泪,他紧接着就不耐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陆琪雨。”
那个女人小声答道,同时带了点期待地望向他,那点莹绿色的光芒在她的眼底转瞬即逝,却无端地让陆明宇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回头问陆筝:“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陆筝和陆琪雨同时一震,陆琪雨后退一步,而陆筝抱着陆明宇的手臂僵硬着颤抖了一下。
陆明宇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但还是搜寻不到有关于这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他狐疑地将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却只得无奈撇嘴:“别又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亲戚就好了,翔子都要被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愁成少白头了,你可别让我也跟着发愁。”
陆琪雨不知何时已经抹干了眼泪:“天下姓陆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你和我就没有亲戚关系?”
陆明宇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关我屁事,你离我远点就行了。不对,你给我离陆筝远远的!”
陆筝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怎么说话呢?”
不过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陆筝就感受到了那种热度——那种热度蒸腾着沿着他的掌心向上传导,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就不顾陆明宇胡搅蛮缠的挣动,搀着这少年就把他送回了房间里。
陆明宇既不拒绝打针也不拒绝吃药——但他只允许陆筝靠近。那个之前出现的男人和这个不知名出现的女人激发了他的领地意识,他第一次深刻地察觉到,除了他之外,还可能有人也在暗处默默地窥伺陆筝,而他一定要想尽种种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将陆筝困在怀里。
好在他还是他的“儿子”,不是吗?
陆明宇既庆幸又不甘地想着,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忍不住地琢磨着,这总归这也是个筹码,没那么轻易就能被推翻吧?
只是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却是短短续续的东西很快就所剩无几了——他感到头昏脑涨,无意识地被陆筝给抱在了怀里,陆筝难得耐心地拍着他的后背,容忍了他的靠近而没有把他推开,这对陆明宇来说,简直是令他欣喜若狂的一件事了——不知为何,他渐渐长大,陆筝却渐渐地将他推远,两个人像相反的平行线那样越滑越难以交集,他感到不知所措,陆筝却像避着瘟疫一样地避开他,于是他混乱的思维化成了朦胧的话语,通通都咕哝着倒了出来:“你为什么越来越躲着我?”
陆筝拿着酒精棉往他身上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好像有点掩饰地垂头:“你想多了。”
“怎么可能?”,陆明宇拼着反驳的力量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像个吊死鬼似的把软绵绵的脖子搭到陆筝的膝盖上:“你就是在躲着我!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陆明宇同样难得的直面的犀利逼得陆筝无处可逃:“别想这么多了,先休息吧。”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陆明宇得理不饶人:“那个和你一起离开的男人究竟是谁?还有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
他胡乱地把手往客厅一指:“——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你还没得到教训吗?别像我一样,把莫名其妙的女人领到家里!”
客厅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杯子碟子之类的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碎裂开来,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音波线。
陆明宇简直恼怒得无以复加了,他不顾陆筝的劝阻,拼命把脖子从陆筝腿上抬起来,对着客厅就咆哮起来:“从哪儿来的就给我回到哪儿去!别像个苍蝇似的在陆筝旁边嗡嗡叫唤!不知道自己很讨人厌吗?”
陆筝倏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骂他或者想要揍他,但那已经挥舞起来的,颤抖却挟着风声的手掌却在明显离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止了,陆筝伫在原地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僵直着身体想要走出去。
陆明宇一下子就急了,他一把甩开头顶上的毛巾就要拉住陆筝,却被陆筝狠狠投过来的一眼给钉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深邃而晦暗的,复杂却微妙的,好像一条绞缠着的阴冷的、鳞片泛着蓝紫色光芒的蛇,它这一头从时光的缝隙里钻进去,又沿着不知哪里而出现的另一条裂缝里徘徊盘旋而去了。
陆明宇居然被逼得后退了两步,后腿咯到了床沿,哐当一声就向后仰了过去。
陆筝毫不留恋抬起脚,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那个时间跨度很长,又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总之随着家里大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传来,陆筝的脚步也跟着越来越近,终于是又坐回到了他的床边,陆明宇几乎在他坐下的一瞬间就伸出了手,闪电似地把他的衣摆给攥进了手心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陆明宇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鼓动着撞击耳膜,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其它,他好像很难管住自己的嘴,平时总会掩藏在暴躁面具下的真心开始撕咬着试图展现自己的威力,陆明宇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忍耐,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要把他吓坏,却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情——
“——别不要我,行不行?”
陆明宇闷闷地道,他不够清亮的声音却在昏暗的夜色里炸开了一朵小花,那个身体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别丢下我,行不行?”
陆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绞紧了他的衣摆的这只手——泛着薄薄的青筋,指节突出地几乎要刺出皮肤,很多东西都已经呼之欲出,几乎到了埋藏不了的境界里。但他却想反问陆明宇的是,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他有点不明白这个少年的担忧,他心里想的是,我明明是害怕你把我丢下啊。
害怕被抛弃的应该是我,不是吗?
我是那么害怕被你丢下,所以才慢慢地疏远你,拼命地躲着你,不想把你一起也拉入到“同性恋”这样的一个深渊里。
陆筝对于“同性恋”这样的词语几乎是恐惧到了极点,他因为这个丢盔弃甲,几乎是被人人喊打着赶出了安槐市,好不容易在这里定居下来,他不想让明宇也陷入到同样的境地中。
这条路太艰难了,原本就不为世人所接受,又何必这么宁可碰的头破血流,也要义无反顾地闯进这里呢?
他开始扪心自问,开始抽丝剥茧的回想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他到底做过什么才会让陆明宇有这样的想法,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个视如己出的孩子走到了这么一个无法自拔的地步,他明明在察觉到了不对之后已经努力疏远了这个孩子啊——难道正是因为这样吗?
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越来越激发他的占有欲吗?
正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会不断挑拨他内心的火种,让他的信念燃烧成熊熊大火吗?
那如果得到了呢?
如果得到了,他会不会就知难而退地学会了放手,会不会就此厌烦,同时学会给自己留下一方得以退出的余地呢?
久久得不到他的回答,陆明宇努力从通红的眼角处拉开了一条缝隙,陆筝的脸在晦暗中看不清晰,他只把自己的手虚虚覆盖在陆明宇手上,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他的这副表情好像在下着什么决定,这种表情陆明宇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他心神俱裂,他几乎是直接就撑着混沌而酸软的身体从床上半抬起了身体,然后就饿虎扑食一样地扑了上去,猛然而毫无预兆地,狠狠啃住了陆筝的嘴唇。
——别想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