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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花火(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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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和老旧的三轮车那样吱吱嘎嘎地过了下去,日影西斜,人也渐渐和三月的柳条那样开始抽芽,随着时间的流逝,陆琪雨终于从泥猴子的状态里稍稍长开了一些,她开始尝试着给自己做裙子做发卡,有时候还会去偷秀芬的护手霜抹在脸上给自己增白。已经隐隐有左邻右舍的男孩子们过来偷瞄她,被她扫到了的时候就会忙不迭地缩回去,活像一只只被敲了脑袋的小王八。

而陆筝则是更加眉清目秀了——用“眉清目秀”来形容一个男孩着实奇怪,但他确实有点秀芬年轻时候的影子,但是比秀芬更白,举手投足之间也完全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按大喇叭老板娘的意思,陆筝这就是文曲星下凡来受历练的,要是不好吃好喝地供奉着,可是要遭报应的——每每说到这里,陆筝都会似笑非笑地来一句:“那把您家的猪头肉天天供给我几斤怎么样?”,横行八方的老板娘当即就哑口无言,打着哈哈就回去继续当垆卖猪了,这也算传为了一段“佳话”,在左邻右舍之间口耳相传了许久。

日子如果一直这么平顺下去,就没那么多悲欢离合引人唏嘘的故事了——老陆家难得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陆成荣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扬言要带两个孩子去买衣服。

陆成荣带着两个孩子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甚至还带着孩子们到镇上去玩儿了一圈,给秀芬买了两件衣服还有两条围巾,给陆琪雨买了顶小帽子,还给陆筝买了本装饰精美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陆琪雨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心性,很快就把当年自己的誓言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她蹦蹦跳跳地跟在陆成荣后面,满脑子都是当年自己受伤时爸爸在身边悉心呵护的样子,这么左思右想,这丫头便和个无尾熊似的挂在了爸爸的肩膀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了。

走到一个镇角处的三层小楼底下的时候,陆成荣紧紧搂了搂陆琪雨,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就把她放下,自己独自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出来,但是脸色有点不自在,眼神闪烁着握了手里的两个小风车送到孩子们手里,还挨个拍了拍他们的头:“爸爸上去办点事情,你们自己在这里玩儿,不准跑远了啊。”

陆琪雨脆生生回道:“嗯!”

还不忘加了一句:“爸爸你早点下来!”

陆成荣踌躇着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转而握了握陆筝的手臂:“在这里陪着姐姐,知不知道?”

他的手掌僵硬,指缝间满是湿凉的冷汗,陆筝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反手就想握住他的衣角,陆成荣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楼。

晦暗的光影将他的身形渐渐湮没成了一道长线,倒伏着看不清晰,小风车在两个孩子手里随风旋转,陆琪雨银铃似的笑声也跟着越荡越远,陆筝却觉得心底好像被什么无处安放的情绪填满了,他的眼神暗沉沉的,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的老成和沉稳。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可以被肆意揉捏的孩子了。他心里其实隐隐是有种预感的,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而以他现有的阅历,他无法完全感知到结局,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个改变的发生。

时间的刻度一点点划了过去,日头慢吞吞地向地平线下坠落,陆琪雨的情绪也从最开始的兴高采烈稀释到了最后的意兴阑珊,她靠在陆筝身上打起盹来,大大的鼻泡一收一放:“弟弟······爸爸怎么还不下来啊?”

——他可能不会下来了。

陆筝抬头望了一眼,那三层小楼外面灰糊糊地贴着许多小广告,看上去就是年久失修没人住的样子。

——他可能直接就从后门离开了。

陆筝抬了抬肩膀,让陆琪雨靠的能更舒服一些,他看了看四周堆的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忍不住就从心底里生出一点微薄的凉意:“······姐,我们回去吧。”

“嗯?”

陆琪雨睡得迷迷糊糊的:“爸爸让我们在这儿等着他呢。”

陆筝再次抬眼看了看小楼,在夜色下,那低矮的建筑就像个巨大的坟墓:“不,姐,我们回去吧。”

已经不用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家了,来镇里贩猪肉的饭馆老板在这处旧楼盘边发现了两个孩子,那老板娘生动诠释了她河东狮吼状的大嗓门,一路用她那嗓子当着喇叭就将声音淋漓着洒了一路,一头头活猪玉体横陈地在后面折着耳朵装死,终究有一只不堪其扰,当机立断地就从上面侧翻而下,咕噜噜就滚到车轱辘底下自尽了。

两个孩子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坐定般沉闷着数指头,那颜色光鲜的风车萎靡不振地倒在一旁,对外界的一切都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老板娘继续开嚎:“我就说陆成荣那个兔崽子就是不知道学好!居然还学人家赌钱陪钱!还敢和人去借那个什么驴打滚!谁不知道那就是个坑人的东西?被人家堵在门口揍了几顿也不敢回家,养好了伤才回媳妇孩子那儿套近乎!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被那个兔崽子给赶上了!哼!人在做天在看,这兔崽子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看老天怎么惩罚他!”

她以为这俩孩子还小,所以可以百无禁忌地想说什么说什么,这可以说是天下大人们一致的想法——只是陆琪雨早就到了能记住话的年纪,而陆筝的心思更是与常人不同,这一字字一词词穿心剜骨而来,在他们心底笼罩上了不知几层阴霾。

秀芬早就听到了消息,已经在村头等着他们了,这个女人好像一夜之间沧桑了起来,但却一反常态地抹干了眼泪,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灰色衣衿上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虽然眼眶红肿手脚颤抖,她还是惨白着脸将孩子们从老板娘手中接了过来,千恩万谢之后才回到家中,给两个孩子脱鞋洗脚,但是把同样一块儿买回来的衣服帽子什么的全丢了出去,一件都没有留下。

陆琪雨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虽然天天被人“傻丫头”、“呆丫头”地叫着,但其实她不傻也不呆,反而很会察言观色,之前是被陆成荣百年难得一见的关怀给冲昏了头脑,现在吹了一路冷风,又看了弟弟和妈妈同样沉默的脸,她也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哭,反而伸手搂住母亲,小心地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拱了拱又抬脸探察秀芬的表情:“妈,以后我养着你。”

秀芬心里空荡荡的,但听了她的话居然升起了一股暖意,但同时又有更大的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底,那块巨石满满的都是对这丫头的歉疚:“没白养着你。”

她抹了两把泪水,转而下定决心似地转而对陆筝道:“明天隔壁你孙婶去镇里看她女儿和姑爷,她说要在那里租个房子住上一段时间,她一个人住在那儿也没事做,我就拜托她把你一起带过去,今天晚上妈来帮你收拾东西,顺便让你孙奶奶帮你托托关系,去插班到镇里的红旗小学念书去吧。”

“我不去!”陆筝条件反射似地回道,转头看了一眼陆琪雨,然后再次斩钉截铁道:“我讨厌上学!”

“我呸!”

秀芬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你娘就等着你给我出人头地呢!还敢不去上学!”

陆筝居然把话说得无比顺畅:“先让姐姐去上学!”

“丫头片子上什么学!跟我在家干活就得了!你要是有这个心,就好好学习长点出息,回头把你妈和你姐都接到城里去享清福,也算我没白养着你!”

秀芬也觉得奇怪,平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的陆筝,在这件事上却是半点都不让步。陆筝的脸都憋得通红,一字一顿地叫板:“这是不公平的!我不去上学!让姐姐去上学!”

秀芬脸上也挂不住了,她固然不能说自己的亲闺女脑子笨学不好,上学也没多大出息,于是只能拿性别说事儿:“学的再好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媳妇!你去给我好好念书,就算我老陆家祖上冒青烟了!”

陆筝口不择言地回嘴:“我不是你们老陆家的孩子!姐姐才是你们老陆家的孩子!”

他这话也不知是和谁学的,似乎是在陈自修的书房呆久了,也似乎是听街坊邻居的碎嘴长舌听多了,他连抢话回嘴的能力也开始长进起来,原本结结巴巴说不出来的东西也变得顺畅许多,秀芬气得七窍生烟,还没等想起什么,陆琪雨就已经尖声斥道:“谁用的着你来给我求情!我最讨厌上学了!上学就要剪头发了!上学就不能穿花裙子了!上学就不能玩泥巴了!上学就该有讨厌鬼跟在我屁股后面跑了!”

“······”

秀芬和陆筝齐齐噎在了原处,居然双双如同被按了开关似的不知该说点什么,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发飙。

陆琪雨紧接着道:“弟弟,我是你姐姐,你得听我的话!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有出息了才能过好日子!过了好日子才能、才能······”

才能怎么样呢?

反正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已经知道这个家有所改变了,奶奶更是再也不会往家里寄钱寄衣服,全家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妈妈肩上。妈妈虽然爱她,但她终究是老大,而且还是个女孩,是无法得到全部的爱的,再加上陆筝在读书上面的天赋已经早早显露了出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应该由她们来供着弟弟上学。

陆琪雨努力压抑着心底对于不公的愤怒与不安,她心里其实有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想要挣脱束缚,想要让她从这种好姐姐好女儿的面具下解脱出来,想要尽情释放心中的不满和痛苦,想摔打东西,想弄碎一切她能碰到的东西······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看着陆筝的眼睛,一遍遍像烙印似的把魔咒刻到他的脑海里,像是在安慰他,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得去上学。”

“上学才能有出息。”

“有知识才能读懂别人写来的信。”

“才不会被人瞧不起。”

“咱家只能供你一个人上学。”

“别让妈妈伤心。”

······伤心么?

陆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在脑海中搜寻曾经看到过的,有关于“伤心”的感觉,他后滞发育的情感终于努力抽芽到了和智商勉强等同的水平,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两个女人的思维模式。

他张口结舌着说不出话,感觉那些排山倒海的话语被一个大闸给横在了原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他是个很难拒绝别人的人。

······不论是他爱的人,还是爱他的人。

······他是个懦弱的人。

那天晚上,秀芬在昏黄的灯光下趴了一夜,她瞪大了眼挑着针给陆筝做衣服,那针很粗很尖,秀芬又是个做不明白女红的,时不时就有几滴血珠从指尖上滚下去,滴到地上的时候,陆筝觉得自己也跟着颤抖了一下,那一点痕迹好像馥郁着晕开了许久的光阴,陆筝就在这条河上顺流而下,从一个短腿的包子似的东西一点点长开了眉眼,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陆琪雨把她宝贝的要命的小猫储钱罐从屋里搬了出来,倒没有像后来的电视剧那样将储钱罐摔个稀巴烂——开什么玩笑,坏了还得买新的。当年买的时候她特意走了好几家,买的就是那种能把底部旋开,将那些七零八碎的钱都倒出来的储钱罐,她邀功似的把平时省下的战利品塞到陆筝手里,在把东西塞过去的时候,她好像用力眨动了一下眼睛,但那点水光转瞬间就被纤长的睫毛隐隐覆盖住了。

她已经渐渐有了美人胚子的雏形,在晕光之下,那脸上的毛孔细的都看不出来,由于没有像秀芬那样风吹日晒,再加上那副遗传自她爹的好皮囊,她眉眼细长,唇不点而红,身材也丝毫没有走样,甚至连胸脯都开始渐渐发育起来。

而这两个女人,已经牢牢占据了陆筝心底最重要的部分——他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对她们好,在自己有了能力之后,要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们。

而据孙姐所说,自从把陆筝塞进了红旗小学,她就时常要被请去学校——不是因为陆筝做了什么坏事,而是因为陆筝总是有跳级的需求。

他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在看五年级的课本,老师每次判卷子都拿他的当标准答案,而让老师既欣慰又头疼的就是这孩子丝毫没有早恋的倾向——他吸引的似乎不是女孩,而是男孩。

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班长就自动自发地将他划进了女生组,女孩们都愿意和他玩,有些男孩对他嗤之以鼻,有些男孩对他充满兴趣,甚至有的男孩还会趁他不备偷偷亲他一口,或者故意藏起他的橡皮,有时候他交作业的时候,还会从作业本里掉出那种拼音都写不对的情书,最后面的署名真是叱咤风云到了狗屁不通的地步——ch 流 丰。

这是楚香帅和张三丰的结合体?

不止陆筝饱受其扰,连老师也被班里的孩子们闹得头疼,于是班主任直接找到年级主任,大手一挥就把陆筝划到了三年级,可是没过多久,三年级也容不下这尊大佛,几位老师痛心疾首地围在一起开了个既甜蜜又忧伤的茶话会,从在课堂上被鄙视一直说到黑板上写错了个字都会被指出,最后就在口诛笔伐和唇枪舌剑之中把火眼金睛的小陆佛爷送去了五年级。好在托他那不着调的爹妈的福,他上学的时候早就过了法律规定的年龄,所以这么连跳几级,从年龄上来讲,倒也不算太过突兀。

但世上人无完人,任何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任何人也同样都有弱点。

陆筝的弱点就是他的与人交际能力——他好像学不会拒绝别人。不论是别人借他的作业去抄,还是推了他一把打了他一下,他都能一笑置之,似乎全然不记在心里。

小学的几年正是大家争先恐后着回答问题的黄金时期,而陆筝倒真像一尊佛爷,塑了金身之后就不言不动,天塌下来他都能淡定地坐在原地,举手回答老师的提问?别想了,他能在站起来之后,屈尊降贵地说个一二三四就已经是感天动地了。

老师们为了锻炼他,给他安排过各种各样的“职位”,都是那种需要大胆和别人讲话的“职位”,宣传委员的称号一直挂在他的头上,国旗下讲话却是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过——他愣是在国旗底下顶着太阳站了半个小时,期间一个字都没能从口中吐出,害得底下的孩子们都以为那天是在罚站,升旗仪式结束的时候还吓晕了几个,把这些老师也弄的焦头烂额,从此再不敢给陆筝上纲上线,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舒心日子。

秀芬和陆琪雨一直不让他回家,她们的意思是怕他影响学习,而且村里和他的学校相距太远,即使坐上了车也要好几天才能回去,中途转车和步行的麻烦更是无需多言。陆筝只能从小开始住校,间或在孙奶奶家蹭几顿饭——孙奶奶定居在了这里,再不回那个小乡村了。

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发展加快,下海的人越来越多,政策之风吹遍中华,连那闭塞的小乡村也有许多人按捺不住开始做起生意,做生意的人都一家家搬出了村子,只剩那些没事儿磕牙吃瓜子家长里短搓麻将赌博的人还安稳地呆在那里,据说他们的邻居也换了好几拨——也不知现在的邻居是怎样的人,可还像几年前的人那样正直、贫困但却勤劳热情吗?

在陆筝上了初中第三年的时候,家里的两个女人终于大赦天下地让他回了家,家书上歪歪扭扭的字着实让他辨认了好久——家书是陆琪雨的主意,她似乎是为了弥补无法上学的遗憾,每次都会用去陈自修那儿求来的几个字来给他写信,而陆筝不论课业多忙,都会坐在桌前点着灯一点点看过去,把每一个微小的错误都给她改出来,再在旁边写上他的修正意见。

他当年在考初中的时候,对愿意接收他的学校只有一个要求——学校要设有奖学金。即使是分学区入学,学校也还是喜欢有潜力成绩好的孩子的,也一样会有其他学区的招生办老师专门来和他的监护人谈,这点不管在哪里有毋庸置疑。

他和来找他谈话的老师也同样讲过,学科优势师资力量建校时长之类的东西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所求的只有一个——奖学金。

他心里总有一种隐秘的冲动,这种冲动于他而言就像头悬梁的那根绳子,锥刺股的那根锥子,他想尽自己所能地用更少的钱,把更多的知识塞进脑袋里,他想让姐姐和母亲也一样有上学的机会,他想像个老师一样“传道、授业、解惑”,把那些她们让给他的东西都加倍地补偿给她们——这是他心中的一个隐秘的、如同火种一样的理想,就像永不停止的马达那样在他背后甩着鞭子鞭策着他,时时将他向前赶去,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梦想却并非总随人愿。

当他千辛万苦地回到村子的时候,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改变了——这男权社会即使如何倡导男女平等,对女人也是不公平的。诱惑太多,而得到的包容却又太少。世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女人,却又把那些肥美而不需付出努力的蛋糕摆在她们面前,转而却又会怪她们心智不坚偷食禁果,活该遭世人唾弃。

陆筝转乘了不知多少辆车,问了不知多久的路,最后灰头土脸地回到村口的时候,就见陆琪雨已经左手提着活鸡,右手抓着活鱼地等了不知多久,她似乎觉得抓着这两个活物很不好意思,于是就拎着它们原地转圈,间或抬眼向远处望去,终于在“生怕被嘲笑”的水深火热之中,成功盼得了陆筝的身影。

陆筝从山下跑上来,喘着粗气停在她面前,两人站在原处相视一笑,却是不知为何,都没法伸手拥抱对方——

——陆琪雨已经完全长成了窈窕而美丽的姑娘,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耽误对自己的保养,而且潜移默化自力更生地习得了爱美的技能,离的很远的时候陆筝就看到了她耳垂上的一个闪闪发亮的耳环,随着她的走动而划出优美的弧线,她的眉眼已经完全长开了,和陆成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似乎天生就带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而陆筝则是穿着那身还没换下来的普普通通的校服,少年的体型仍然瘦弱,但已经隐约有了男人的味道,那副面相却着实离阳刚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长开了的眉毛依旧色泽浅淡,肤色非但没有因为年龄的成长而变黑,反而更加向着白色风驰电掣地行去了。由此可见,他的生身父母一定也是容貌一流的人物,只是大家都刻意回避着提到这些罢了。

“姐,我来提着东西。”

陆筝忙不迭伸手去拿鱼和鸡,却被陆琪雨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陆筝下意识地一顿,感到脸上好像被扇了无形的一巴掌,既羞且愧,陆琪雨赶紧下意识地安抚他:“陆筝你别多想,我平时干这些活儿也干习惯了,你那手拿惯了纸笔,可千万别弄脏了。”

陆筝没有说话,只强笑着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被这个“陆筝”和“弄脏”给刺了一下,大约是在一年之前,陆琪雨再不给他写信,但即使是在那之前的信件里,“弟弟”这样的词语出现的也越来越少,更多的则是“陆筝”冷冰冰地刻划在纸上,他知道这其实是自己多想,但他从小到大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有时候甚至比女孩子的心思还要缜密,他简直恨透了自己这样的性格,但又无能为力。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彼此却发现没什么话讲——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很久之前在信件里也已经提过了无数次,孙奶奶有时候回去探亲,也会把家里的情况转告给他。

——你的成绩怎么样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陆筝的成绩如何。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想做一名教师,他想把自己习得的这些东西全部教给陆琪雨,也想教给她的孩子,想教给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想通过她的孩子去弥补一点负罪感,想通过和她亲近的人来弥补哪怕一点点······陆筝知道自己这么想是有多么自欺欺人,但他迫切地希望陆琪雨会这么问他,好像问出这样的话,他就能得到了一点安慰,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从那种名为悔恨的痛苦的深渊中拉起来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陆琪雨沉默了一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她似乎仍然为最开始的生疏感到抱歉,于是转而望着陆筝笑了一笑,酷似陆成荣的眉眼一弯,那笑容里就带着点沉默的疏离,不过又夹杂着些跃跃欲试的促狭:“弟弟,你敢不敢杀鸡?”

陆筝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她手里的那只鸡扑棱着翅膀反抗了一路,一副国军战士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奋勇反抗的模样,斗士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直着脖子对他咯咯了两声,似乎犹在两爪乱挠地高呼:“谁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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