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郡主(1 / 1)
拜过王妃后,我便成了王妃身边的小丫鬟,后来因为我沉默听话,王妃便将我赐给了郡主。
郡主是王府里的明珠,年仅七岁的她天真可爱但却无法无天地顽皮捣蛋,王妃只是放任着不管,就连一向善良的绿芜也从不劝她。王府上下多有怨言,暗地里都称她“小霸王”。
而那时我却掩不住的雀跃开心,可以天天看到绿芜姐姐,可以和绿芜姐姐一起服侍郡主,这对我来说是比什么都要幸福,以至于我根本意识不到今后的危险岁月。
刚开始郡主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她眼里似乎只有绿芜,喜欢将身体挂在绿芜身上,一甩一荡闹个不停,而绿芜则会扬起宽容温暖的笑容,念着:“别摔着了,只顾着玩。”
郡主每天总爱溜去不同的地方,不许人跟着,到处恶作剧,恣意玩耍,而绿芜总会默默遣人守着,宠溺地为回来后满身泥屑的郡主温柔梳理。
每次看着郡主和绿芜偎依在一起的身影,就感到他们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别人排斥在外,无法靠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慢慢察觉到,绿芜姐姐虽待人和善,却永远是淡淡客气的语气,明明近在迟尺,但又远在天涯,嘴角勾起的弧度完美无瑕,眼神却一片疏离冰冷,与她对着郡主时眼里化不开的温柔完全不同。
我渐渐感到孤寂,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一个人孤独地流泪,一个人孤独地躲起来舔舐自己心里千疮百孔的伤口。
风吹起,梨花似雪飞舞,泻落一地残雪,我踩在薄薄的花上,像回到了那个冰冷孤寂的冬天,心里既庆幸又惘然,“啪”地一声,我裙边沾上一滩泥土,我愕然转头,一堆污泥扑面而来,眼睛,鼻子,嘴巴,双颊顿时沾满黑乎乎的污泥。
“哈哈……呆头鹅一样,动也不动,哈哈……”“你这样子,像泥鳅一样,黑不溜秋,哈哈……”郡主拍手大笑不止。我抹去脸上的烂泥,眼睛里渗入一些泥屑,酸涩肿胀,不敢表现内心的愤怒,立刻行礼辞道:“郡主万福,奴婢先告退。”
“谁准你走了。”郡主突然止了笑道。
眼睛痛得睁不开,黏在脸上的烂泥顺着掉入衣领,我道:“望郡主容许奴婢退下,奴婢…奴婢眼睛疼得难受。”
“哦?”郡主突然走近,感觉她的视线在我脸上逗留了一会,才慢慢道:“怎么没看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忍痛答道:“奴婢青衣。”
“青衣,你眼睛真得很难受吗?”
“奴婢确实难受地睁不开。”
“既然这样的话,”郡主悠悠说道,“我便帮助你吧。”
我心里一紧,忙道:“不必劳烦郡主了,奴婢自己洗洗就行。”
郡主声音顿时沉下,不悦道:“你可知道本郡主生平最厌恶什么?”
我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不知。”心里不停打鼓。
“我生平最不喜地就是……”郡主声音转低,神神秘秘道:“……泥鳅。”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当场,“哈哈哈哈”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欢快的踏步声逐渐远去,我轻轻吁了口气,原来是有惊无险,想着传言未免太夸张,郡主性子再顽劣,毕竟还只是七岁稚童。于是微微眯开眼睛,模模糊糊摸索着离开,过了几年安逸生活,我几乎要忘却曾经流浪的苦楚,那时岂止是脸上灰扑扑的,尤为可怕的是饥饿对身心的折磨与考验,翻绞五脏六腑,缓缓磨损着濒临绝境的尊严,我就知道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娘亲说的阿鼻地狱铁水灌喉,铜汁解渴,毒蛇缠项,铁鞭笞身,夜叉食腹,永不止境的痛苦轮回,也不过如此了。嘴角弥漫开丝丝苦笑的褶痕,那些难民拆死人的骨骸当柴烧,剖开孕妇的肚腹煮食胎儿……“哧溜”一声,地上滑湿湿一滩,我毫无形象地正面朝地摔下,
“哎,我说青衣啊,我没看过比你更呆蠢的人了。”得意挟着嘲讽的笑声传来,明明稚嫩却又意外地瘆人 ,“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呢,嘻嘻,现在的你倒是一只地地道道黑不溜秋的泥鳅了。”
额角隐隐作痛,脸上身上一片湿滑刺痛,污泥经地上的水一融“啪啪”掉下,眼睛却是更加刺痛了,我眯了一条窄窄的细缝,觑清地上竟是一滩黑水,想必我身上的衣服也顺着染黑了。
“怎么办才好。”郡主迈着轻盈的脚步,沉吟道:“哈,有了。今晚吃泥鳅好了。相信厨房一定会感激我钓到的大泥鳅。清蒸好呢还是红烧,不要还是酱抄吧……”
我呛了几声,呸呸吐出嘴里的污水,支起气的发软的胳膊微微抬起上身,“扑溜”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一阵晕眩,忽而疾风凌厉处头发被什么勾到,扯得头皮阵阵发麻,“抓到了哦,这会儿你可逃不走了。”我手向头上摸索,触到冰凉的金属环,突然猛力向下拉拽,剧痛伴着发丝扯落,金属环咣当被掼向远处,
当再次四肢并用笨拙地撑起身体,好不容易站稳了,刚挪出一步,却又“嗒”地额角撞地滑了一跤。耳边嗡嗡嗞嗞噪音像连绵的丝线,仿佛有窃窃低语声传来,那时候的自己就像剥了壳的蜗牛,卑缩在众人或是怜悯或是厌恶或是藐视的灼灼目光下,钝的身体麻麻地痛。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这次也可以,熬熬就过去了,有什么可悲的啊。酷阳炙得背脊黏腻发痒,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我缓缓匍匐向前碾到干燥处,才撑起身体踉跄地乱走,头昏脑胀闭着双眼像无头苍蝇一样,我听不到一句话,只有火炭般的烈日烘烤的干裂麻燥感,从心里皴裂开像要撕扯整个躯体。
终于“扑通”一声,我两手撑地跪在地上,神智稍稍清明起来,这时才听到身后郡主气急败坏的怒声:
“喂!站住!”“谁准你走了!大胆贱婢!”“站住站住……”无名火乱窜,我甩了甩头,不管不顾地直起身来向前跌跌撞撞跑,这个“小霸王”真让人厌烦,郡主就了不起吗,就可以随便作践人吗,不过仗着出身好就不把他人当人看,真讨厌,讨厌极了。
“你……你……”郡主皱着眉头绕着全身被绑的我转了一圈,肆意打量的眼神微含疑惑,她直视我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哭?”
粗糙的麻绳磨擦着手腕,我闻言连眉尖都不动一下,心里却在冷笑,哭啊,那钟脆弱的情感早已退化了,永远不再属于我,眼泪只会本能地朝心里咽去,滑过酸麻的细痕。
“干嘛不说话!”郡主竖眉瞪着我,像是很不满意我的态度。
梨花芳冽的香让我想起躺在娘亲怀里的味道,睁着作痛的双眼朝外看去,梨花洁白的身姿像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风卷起千堆雪,纷纷洒落。
“喂!你在听吗!喂!青衣,你耳聋哑巴了不成。”郡主跳脚道,“来人,给我掌嘴。”
“是。”
嘴上的剧痛传来,我像是失去了痛觉,只是一声不吭睁着眼凝视庭内一朵浮在枝头的梨花,纯白的花瓣盈盈颤动,像一匹轻软的罗纱笼着母亲温婉的笑容,如梦似雾。血顺着嘴角如注流下,牙齿抖缠着,眉间的褶皱泄露了我的情绪。
“郡主。”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厮上前胁肩谄笑道,“这个下作的婢子狗胆包天,敢跟郡主硬气,奴才斗胆为郡主分忧,现有一个方法可以撬开她的嘴。”
郡主静下来,似乎很感兴趣地说道:“哦什么方法?说来听听。”眼睛却片刻不离我的脸。
小厮得到这样的回答显得很荣幸,忙说道:“郡主不妨……”
“好啊,不错,亏你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郡主过奖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郡主发令道,“来人把他拉到街上,衣服扒光,四肢大敞绑开。”
我不禁连现痛恨之色,这种羞辱,比那种肤浅的肉体折磨更让人恐惧,裸|露在众人掺杂各种颜色的目光下,承受精神上巨大的折磨,我……我开口吧,她不是只要我开口就行。
别求饶!这只会让她快意。
但是我,脑里不知怎的闪过娘亲□□的胴体,不要!不要!开口求饶吧。只要开口求饶,就可以免过不是吗,快说啊,快说……
我抬眼看向郡主,发现她一脸兴味地观察我交织的表情,见我看来,恶劣一笑,飞眉说道:“还不动手。”
我心里仍在作垂死的挣扎,嘴唇烂得不能说话啊,干脆死去好了,看到向我跨步走来的侍卫,心越跳越快,算了,“我……”
“你们在做什么!我说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奴才。”郡主突然开口阻止道,手指指向旁边大惊失色的小厮。
“郡…郡主,你在开玩笑吧,奴……奴才不是……”
“不是什么,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在开玩笑了。”郡主冷冷说道,“还不拉出去!你们杵着那里干嘛!”
我如释重负,心里竟是为自己死里逃生而暗暗开心,这时才发觉到背上出了大片冷汗,额角上的冷汗也顺着滴下来,沾到睫毛上。我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无比羞愧,真不想承认。
“郡主,”我忍痛嘶哑道,“饶过他吧,郡主不是要奴婢开口吗,奴婢求郡主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