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Chapter 31 故人（1 / 1）
快速而彻底地把床清理一通，看起来有条理多了。宋知暖满意，这才抬起头，回过身，一眼就看到一动不动站在书桌旁的霍栩。他僵直地立在那儿，好像被按下暂停键而凝固的画面，有种等待被播放的，迫人的紧张感。
“霍栩？”宋知暖疑惑地唤了声，那道修长的背影微乎其微地颤动了一下，宋知暖并没察觉，走得更近了些。从霍栩左侧的齐肩处，探出她那颗脑袋，凑上前问：“你在看什么？”
宋知暖抬高的视线，纳入了霍栩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和他低垂着看不明情绪的眼。她满是不解的将视线回落到霍栩手上捧着的东西，才刚刚聚焦清晰，意识到他拿着的是什么，还来不及惊讶，霍栩就回身面对她了。
宋知暖顺着他的动作，撤回了刚刚压在霍栩左手臂上的力道，轻轻松开双手，慌忙摆正身子，重新站直。她感觉到了霍栩灼灼的目光，却因为骤然紊乱的心律，和背脊窜上的凉意故意忽视它们。鼓噪着耳膜的阵阵心跳，把宋知暖震得头昏脑涨，心慌意乱，她根本无法镇定地抬起头来正视霍栩，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张CD，是你的？”霍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平静，但内里暗涌着的情绪，似乎随时都会喷发出来。
宋知暖握拳的双手紧了又紧，她思绪有些乱，根本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情感告诉她，对于曾和霍栩有过交集的事实隐瞒不报，的确是她的错，这对霍栩甚至够得上欺骗了。可是理智又向自己陈述，她当初之所以没有坦白，真的是认为那段过往对于霍栩来说没有更多的影响和意义。
可霍栩现在的反应，和她之前理所当然的“以为”，并不一致。这让她除了有被抓到现行，被揭穿隐瞒已久秘密的窘迫，还有一种无限蹿升和堆积的慌乱。她很想伸手抓住霍栩，却又不敢，很想做些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生生受着自己因着急而渐重渐沉的心跳，无计可施。
“我以前也有一张一样的，后来送给了一位朋友。”霍栩没让沉默继续，“我还特地在歌词扉页写上我的名字，留作纪念。”
他将手上的歌词翻开，递到了宋知暖眼前，“好像就是这个。”
宋知暖觉得手心渗出了涔涔地汗液，潮湿冰冷的凉意逐渐蔓延全身，让她好似骤然跌入冰窖。
霍栩话语里的严肃和确信，让宋知暖不可能再学鸵鸟，垂头逃避。不管好坏，总要面对。她深吸口气，轻轻抬头去看他，小小应了一声：“是。”
看到霍栩表情的瞬间，宋知暖被慑住了，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霍栩。平素温和浅淡的眸子，如今像是藏着汹涌的暗潮，深沉复杂得让她觉得心悸。她现在宁愿自己还像以前一样，读不懂霍栩的眼神。
可是她接收到了，霍栩眼里的情绪。恍然，受伤，痛还有……恨。
恨……霍栩，你现在是在恨我吗？宋知暖为着这个发现更加惊慌，心脏像在被揪着，压着，又闷又痛。
“是你啊，小葵。”还是霍栩的声音，轻颤，有些泛哑。
“……是。”宋知暖再次应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发声困难，而且带着浓重的惧意。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却不知该怎么抓住她正在失去的东西。
“那么多年，我都在人群中寻找一个影子。到了后来，变得分不清真实和投影，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找到了。然后，我求取、付出、难受、失意。”霍栩清俊的脸，此时绷得很紧，像是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绳，随时可能崩坏。
“结果，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投下影子的人是你。”难掩的自嘲和讽刺，还有明晰地传达给了宋知暖的……苦涩。那团苦涩哽在宋知暖喉间，让她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眼眶涌上阵阵潮热。
“你知道我是谁，我的声音，我的样子，我的名字。我却连你是不是真实存在，都不敢确定。”霍栩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也越来越沙哑，“也许你只是一个梦。”
“可我还是拼了命地去记住你的字迹，然后习惯性地去观察别人的，把它们和记忆中的模板作比较。如此恶性循环的结果是，我连模板的样子也记不起来了。”宋知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没有感觉到眼泪在不断地蓄落。
“宋知暖，你怎么就能忍得住什么都不说？”他仿佛只是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这次握紧了拳头，绷紧了下颚，还有他眼里快速蔓延开的痛意和恼恨，让宋知暖为之撼动。
“只是每年用这个号码，发一条没有署名的祝福短信就够了吗？”霍栩将他的手机举起来，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最后四个数字是“4688”。上面的短信只有寥寥几条，最后那条的发送时间，已经是去年。短信的内容是千篇一律的“新年快乐。”和“谢谢。”
宋知暖在一片雾气中定睛向手机望去，被震得瞳孔一缩。原来这些短信，在霍栩的手机上，是这样的一个呈现，和她手机上的，很像，却又很不同。一直以来，她只记得自己发出短信的心情，却从来没有想过收到短信的霍栩，有着怎样的好奇。
“你还藏了什么关于我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霍栩直直望入她的眼里，眼里渐渐腾升的不解和怒意，有着不容她逃避的坚决。
霍栩生气了——宋知暖因为这个发现而显得更加张皇。
霍栩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人，只要是和他相处过的人都无法否认。他对任何事物都是一派温和有礼，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在不久前，和爸妈说话的那个霍栩，还是温柔的。可是现在这个霍栩，迫人的气势，冷厉的质问，惊得她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宋知暖没有能够马上接话，因胸口揪扯着的痛意，让她紧咬着下唇，憋得眉骨和太阳穴也跟着发疼。她弯下身，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在叠叠的同学录下，取出那本封面盛开着向日葵的笔记，递向霍栩，颤颤巍巍地开口：“……你找我，还是找它？”
霍栩，你找的是宋知暖，还是“小葵”？或者，只是这本笔记，这段记忆？
宋知暖惨白着脸，努力想要瞠开通红的眼睛。可是霍栩，那时明明是你自己选的，你不想要知道“小葵”是谁啊……你不是不想的吗？
霍栩没有说话，他眼里的情绪累积得越来越复杂，视线紧锁着宋知暖，没有移开。宋知暖红肿着的双眼，轻颤着小手把笔记本摊在霍栩面前，生怯心慌的样子全被他收入眼底。许久，他轻轻阖上了双眼，深深吐息一口后，然后道：“宋知暖，我不能在这样的情绪下和你谈。我知道你现在也很乱。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想好了再谈。”
霍栩多看了笔记本一眼，没有再多的动作，转身走出房间。
想一想？想什么？……要不要继续下去吗？这样的情形，她要怎么用乐观的态度来催眠自己？霍栩说过的，他最恨被人欺骗。
霍栩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到宋庄和顾美龄回来之后，说了会儿话，才道别。霍栩本来就是温淡礼貌的姿态，前后的表现并不会让人觉察到什么。反而是宋知暖还未褪红的双眼和较之前沉默许多的样子，泄露了异常的气息，没逃得过宋爸宋妈的双眼。
不过霍栩走后，他们也没有多问，只认为是小情侣间普通的吵闹，搞不好问题已经解决了。
宋知暖安静的回房，关上门的瞬间，像是散尽了力气般，背靠着房门滑坐到地上。望了一眼桌上的那本笔记，她丧气地将头埋进屈起的双膝间，被沉重的无助感压得无法喘息。
脑海里翻涌而过的一幕幕，是这么多年来有关于霍栩的一切记忆，好像是她温习过无数遍的电影，画面生动，情节明晰，不受她控制的，任性闯入她的脑子，冲击着她的承受底线。
不管是最初的暗恋情怀，青涩懵懂，还是后来的修成正果，甜蜜相守，这些曾经的画面在这一时刻跳入她的记忆，带给她的只有被刺激后加重的疼痛。
她真的要这样安静地放任霍栩去“想一想”，等他想好之后，和自己分手吗？她能够做到，就这么眼看着霍栩又再次离开她的人生吗？
因为眼泪的大量流失，让宋知暖变得疲倦，情绪自然地平复了，思路也理顺了些。她至少不是只有不安和害怕，还能够开始思考了。
霍栩说，她也要好好冷静一下，因为她现在的情绪很混乱，等想好了再谈。这个意思是，等她理清思绪，冷静下来，他会听自己的解释，没错吧？
宋知暖捂了捂肿胀的双眼，站起来，朝着桌上的笔记扯出一个自我鼓励的笑，“霍栩肯定会听我的解释，”像是想通了，她再替自己打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允许事情不清不楚结束的人啊。”她怎么会不了解霍栩呢？
真的，是她太慌了。
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见，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向他说出来吧。
因为头天晚上想了太多，哭了太多，元气大量消耗，宋知暖睡到第二天10点才醒过来。
“还不起床？你不去送就算了，电话都不打一个吗？”被顾美龄的大嗓门彻底叫醒，宋知暖乖乖起床穿好衣服。
“送谁？”因为刚醒，她问得漫不经心。
“霍栩啊，还能有谁！”女儿的懒散她实在看不下去，“他打电话来家里了，说你手机不通，医院昨晚急召他回去，他今天早上的飞机，现在估计已经起飞了。”
老妈关门的声响，惊醒了方才持续发愣的宋知暖。她来不及将刚穿了一半的衣服捋顺，就去将自己没电的手机连上电源。
手机自动开机，她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都是霍栩的。
虽然霍栩在短信里解释了突然回B市的原因，但是宋知暖还是觉得倍受打击，好像昨天鼓足的勇气气球上，被戳破一个孔，勇气源源不断的流失出来。
虽然知道霍栩是坦然诚实的性子，但宋知暖还是免不了暗暗苦恼，他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避开她的意思吗？
一连两天，除了下飞机之后的一个报平安短信，霍栩没有来过电话。宋知暖打过去，一开始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到了后来，直接是“已关机”。
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憋得她异常难受。
宋知暖不能跟父母吐实，又不能正经八百的约朋友出来谈自己的情感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正是最最需要和人倾诉的时候，就接到秦叶打来的电话。
“暖暖。”秦叶的声音很轻柔，好像也带着点情绪。
“怎么了？”秦叶能这么温柔，肯定是有事发生。
“今天跟爸妈打电话了，”宋知暖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挺挺背，听她继续讲下去，“我还是没说得出口。”
宋知暖吐了口气，背脊又微微压回舒适的弧度，轻应了声：“唔。”要告诉疼爱自己的父母自己未婚怀孕，这得有多难？更何况，是在这种本该合家团圆，秦叶却借口没有回家的日子。
“真是不听话。”这句话从年三十那天，每通一次电话宋知暖就要重复一次。她是在年三十那天才知道秦叶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在B市刚租的房子里，通电话时秦叶正在吃着一碗面条。这让那时正好陪着老妈煮饺子的宋知暖，无端厌恶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错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只是声音更沉了些，宋知暖听出苗头，电话那头就又传来秦叶的声音：“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听到她微颤的语调，宋知暖一急，“叶子？”
“还没开始就觉得累了，我是不是很可笑？” 秦叶嗤笑自己。
沉默一阵，宋知暖回她：“叶城西的女朋友出事之后，安宁要逼着自己装作没事，压抑感情把叶城西当朋友。那段时间，她刚到B市求学，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最多的时候是哭，笑的时候也是笑着笑着就哭了。我一度担心她会精神崩溃。”
“安宁？”秦叶有些不信，反问一句。
“没想到？”宋知暖轻笑，“她在人前温柔大方的知心姐姐形象，虽然的确当得起，但是，她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不过是在背地里难受罢了。”
“后来，她慢慢不哭了，又回到以前的她，我问她是不是因为真的不喜欢叶城西了，她说：‘本来就是开始的时候最难，现在不是不喜欢了，是我真的足够强大了。’”宋知暖缓缓说着，回忆中好友的模样，依然鲜活生动。
秦叶许久没有说话，宋知暖也没有。
“暖暖，你说要是我也能成为像安宁那样的人，该多好。”久久才开口一句感叹。
“当然不好，小宁哪有你这么美艳迷人，又心直口快的。她可是个安静的闷葫芦。”和霍栩一样。本是开着玩笑的，可不自觉在心里冒出的这句话，又让宋知暖情绪回落。
“叶子，我早些回B市陪你吧。”留在家里反而让她心慌慌地，虽然这么想很不孝顺。
“你家霍栩肯放人？”
“……嗯。”她都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继续抓住她。
在家多呆了一天，去安宁家拜访了安爸安妈，她才真的下定决心离开。
到了B市，宋知暖拎着行李，直接去了秦叶的新家。秦叶诧异之余，问清楚了情况后，倒是愤愤不平起来：“他一声不吭的回B市来就算了，还给我关机？这是小气女人的行为！”
“他没有一声不吭，是我没有接到他的电话。”这一点宋知暖还是充分相信霍栩的，他绝对不是会闹别扭的人，他只会是真的不想理睬她。
“很好，既然如此，咱们俩就把剩下来的几天假期狂欢掉吧，不理咱们的人，咱也不屑去看！”许是为了鼓励宋知暖，秦叶一扫之前的彷徨，倒是有了以前明快爽利的样子。“走，咱们不醉不归！”
“这位孕妇，”宋知暖及时拉住准备起身的秦叶，“我还是陪你喝牛奶吧。”若有所指的瞟了秦叶肚子一眼，宋知暖多补充一句：“我其实挺喜欢喝牛奶的。”
“谁说的孕妇只能喝牛奶？”娇媚的美眸瞪回去。
“当然，还能喝果汁和水。”她倒是接得快。
“就你聪明！”秦叶虽是不甘，但心里也顾着孩子，只得乖乖坐下。
像是配合她的动作，秦叶刚一坐下，宋知暖的手机就响了。离茶几比较近的秦叶探头一看，原本是要拿给宋知暖的动作顿住，她盯着来电显示，不怀好意的勾唇，“他关机三天是吧？那你也晾晾吧，关机三天！”
话还没说完，秦叶就自作主张地把宋知暖的手机关机，妥帖的收在自己包里，转头对没来得及反应的宋知暖道：“你肯定是忍不了的，手机就由我帮你保管三天吧！”
宋知暖傻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苦笑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