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寂寂深宫(1 / 1)
寂寂深宫,白了多少少女头。
林菜菜入得宫来,已经过了三日。
这些日中,少不得几些宫内妃嫔内妇,前来看她这个新入美人的面貌。更因前一段时间闹得全国上下轰轰烈烈的选秀之风,弄得宫中陡然多了许多女人,众人不服她一个从太子宫中前来的女人,竟然进宫就被封了嫔位,多是来的不齿和嘲弄之辈。
林菜菜也不愿意和她们过多言语,只得一个人坐在深宫别院里,寂寞观天。
这深深皇宫,的确比太子宫更要戒备森严,高高的红砖瓦墙,足足有七尺之高,墙头上还有重兵把守,夜色中的城角楼上,灯光火把,彻夜通明。宫院里的巡视护卫,半个时辰一次更换,半个时辰一次宫院巡视。在这重重宫围之中,莫说是什么高人杀手,就算你是只鸽子飞鸟,也插翅都难飞进来。
林菜菜坐在那里,一个人对月沉思。
她想起自己当年下手所绞杀的那些官人,虽然各个吃得肥头大耳,也被师父称作酒肉国家之徒,可是他们真的贪吗?真的是坏人吗?真的罪过当诛吗?
那一夜,她是奉了师父之命前去色杀那个朱姓大臣,师父说他搜刮民脂民膏,家财万贯,仓库里的黄金堆得像小山一样,古玩字画,数不胜数。为了要替民除害,她一定要一刀结果了这个酒色之徒。
她听从了师父的话。
如同每一次执行任务一样,她随歌妓进了他的官府,并且在酒席之上,成功地吸引了那朱大臣的注意。朱大臣的确人如其姓,吃得肥头大耳,满腹油肠的如同肥猪一般。她几乎想也没有想的就坐到了他的身边,躲了朱大臣的调笑,手中的酒杯微举了几次。她的眼眸不过一眯,袖中的短剑就趁朱大臣扬头之时,一剑结果了他!
颈上伤口涌出的血,直要喷出一丈远。
在座的所有人大惊失色,尖叫逃离,她也转身就准备速速离开此处。可是没有想到那些跟随歌妓的乐师们,竟纷纷抽出了藏在乐器中的兵刃,刀光闪闪的,刹那间就把那些谋士文臣杀了个精光!她简直惊呆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乐师们,就像是杀红了眼的狮子,见人就砍,遇人就杀!无论是家丁丫鬟,还是朱大臣的内□□妾!
朱家府内,血流成河。
她亲眼看着那血肉横飞,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她的面前倒下。没了手脚,没了眼睛,没了头颅,身子断成两截……
那种惨烈,令人过目难忘。
她站在那里,几乎傻了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终看清那刀光闪闪的剑刃上,承墨门的一点标志。她惊恐地问:“你们是师父派来的?!”
那些人不理她,只是丢给她一句话:“师父下令他们全家灭口!”
全家灭口!
承墨门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才能做出这等的事情!
她完全怔在那里,直到有人鲜血淋漓地对着她狂扑过来,她才本能地一抬手!剑光闪过,人头落地。血喷了她一脸和一身。
她惊惶地瞠大眼睛。
有几个孩子,怪叫着对她扑过来,张牙舞爪地要撕碎她身上的衣服,和她的脸。她听到那些孩子凄厉地哭叫:“你还我父亲!你还我父亲!”
唰唰!
两处刀光闪过,孩子们再也叫不出来了。
红璃望着那被斩成两半的孩子,惊得连退三步。那执了冷刀的同门,冷冷地瞪她一眼:“妇人之仁。”
有个孩子的手,还扯着她的裙子,血淋淋的手,紧紧地,死死地,即使已经死去了,也紧紧地握着她的裙子,那双临终也不得闭上的眼睛,仿佛能直接穿透她的心里。
殷红璃,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扑啦啦——
树枝上枯黄的叶子飘落下几片,落在她的手上发间,细细碎碎。她抬起头来,看到树桠上蹲着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她慢慢地抬起手,那只鸽子就像懂事一般地,扑啦啦地呼着翅膀,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抚了抚鸽子的头,摸了一下鸽子的翅膀。果然在它的翅膀之下,有一只用细线绑住的蜡管,小小的藏在鸽子的羽翼之下。
她拆下这蜡管,放了鸽子飞去。
转过身,在树荫之下找了个僻静所在,慢慢地抠开那蜡管。
管中有一张很小的纸条,条上写了一行字:
万事已备。今夜子时,等你讯号。
林菜菜皱了皱眉头,只把这字条轻轻地一拢,想要塞入袖中。这样轻轻一捻之时,才发觉在纸背后面,还有一行用淡墨写的字:
娘子,万事小心,我等你。
她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只觉得那酸的辣的甜的,一并涌上心头。
林菜菜把那纸条轻轻一团,慢慢地撕碎,然后在满地的落叶中找了一处小洼,把碎片丢了进去,再用土石落叶埋好。
抬头望天,已是傍晚时分。
天色昏沉,竟没有晚霞。仿佛连天色也察觉到了人世间的暗潮汹涌,满天的乌云翻涌,沉沉闷闷地难以让人呼吸起来。
她站在树下,抬头仰望。
满树枯黄的枝叶,在瑟瑟风中摇摇欲坠。
人的性命,也如这满树枯叶,如若不能掌控,便只剩得随风飘散的下场。
“嫔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有随身的小丫鬟寻了她来,“嫔人快点回宫吧,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皇上已经从政事殿回来了,正在西殿用膳,膳后就要翻牌点人了,嫔人还不快快回去梳妆?”
林菜菜被小丫鬟拉动,却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女人在这深宫大殿内,不过沦为那一个老男人寻欢作乐的工具,真是哀也!哀也!
“嫔人,你在想什么呢?快走吧!”小丫鬟再次拉她。
轰隆——
像是应了小丫头的话,天空中真的滚过一个炸雷。
林菜菜抬头,只见得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个夜晚了。
******
皇城不远,有一座乌头山。
乌头山顶上,刚刚可以一览皇城内外,所有的风光。
柳轩就一直站在乌头山顶上,那一株枯黄了叶子的银杏树,在瑟瑟秋风中,静静地摇曳。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眼前平静的步入暮色的皇城。
偶尔有一片叶子滑落下来,落到他的发际,滑落到他的肩头。
他根本看不到她在哪里,但却依然巍然不动地站着,望着,仿佛他的目光可以穿透那深重的宫围,一直看到她的所在。
天空中,乌云滚滚。
风雨欲来。
小马从后面走过来,拿了一件白色的大氅给他披上:“小公子,这里风大,还是到山洞中去吧。有几位将军,还在等小公子的施令。”
柳轩微微地摆了摆手。
忽然开口问道:“小马,你跟了我多久?”
小马忽听此言,连忙回报道:“属下跟了小公子足足五年。”
“是吗?已经五年了。”柳轩微微地撇了撇嘴,“你说,当时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去那小山村寻她,那样你的胞兄也就不会死,她……也就不会被搅在这乱仇国恨里了。”
小马听到柳轩这话,脸色有点吃惊。他连忙回道:“小公子,现在箭已在弦上,小公子莫非想要反悔?!公子,你为这一天的到来,足足筹谋了整整五年,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又送了多少银两,才能策反了这些将军大臣,才能有了今日之齐备!现在箭已在弦上,公子怎么能为了那个女人……就想要撤退?!公子,国仇家恨,圣上与皇妃惨死,公子不能就此遗忘啊!”
小马的字字句句,都抽在柳轩的心上。
他能不明白吗?那些在叔父刀下惨死的人,那些被南相皇帝派去的军队斩杀的煌英的无辜臣民!在他们屠杀煌英内宫的时候,可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刀刀见血,剑剑死人!煌英皇宫里,尸首如山,血流成河……
他永远都难以忘记那样的画面。
永远都忘不了他被高高吊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姐妹被杀被剐,腐肉一样地丢出去喂狼喂狗。
那样的恨,是别人永远都难以体会的。
啪!
柳轩的手掌,猛然拍在树干上。
银杏树上枯黄的叶子沙啦啦地掉落下来,碎落一地。
柳轩猛然转身:“走!随我再去询问一遍战略布置!”
小马应声,立刻转身就往他们的藏身之所走去。
柳轩走了三两步,却又回过头来。
他望着那深宫禁闱,仿佛真的听到了皇帝的宣昭,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披凤戴冠,淡抹朱红,只是一脸愁容地,被人送往皇帝的深宫……
这种切肤的痛,那种国恨的仇,深深地搅缠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碎成两半。
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深深地,深深地在自己的心底说了一句:娘子,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