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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子满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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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緋衣大人!卿泠少爺回來了!”

壓下心頭的激動,子矜聞言只是微笑,之後就沉穩地吩咐道:

“讓他先好好休息,告訴他,我一會兒去看他。”

自從那隊商人回來之後,說並沒有將卿泠一行送到目的地,子矜就一直在擔心。

當然,沒能籌到足夠的路資是主因。

在那種氣候惡劣、艱險難行的大沙漠中,即便是從前還有點交情的人,也難免要變得自私而勢利。

這樣的情況其實他也有所預料,是以先行便派了使者到驥良國,請月師方派人到外面接應。

只是那使者一去便沒有回頭,不知是否就淹沒在那場罕見的沙暴之中。

在接到月師方的請柬時,子矜便頗覺躊躇。

無珞是師方家的長子,加上兩家向來關係密切,他的冠禮子矜如不參加,似有不妥。

在成為緋氏一族之長,繼承了祖傳的“緋衣”稱號之後,子矜實際上已甚少踏出宅第一步。

就在他接任族長的那一年冬天,櫻因為難產而去世;第二年,緋氏的在朝為官者,全數被罷黜出朝。

當時的旨意是說“多年來辦事不力,無有建樹”,但緋衣深知,這不過是藉口。

當今邪主眼中的紅人是羅睺一族。

羅睺家原屬商部,雖然也算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但由於一直從事著商業這種末流,在朝上沒有什麼勢力,所以地位亦一直不高。

近些年來靠著出嫁在外的女兒們,羅睺家與邪能境中諸多實權人物攀上關係。

家主羅睺慶君深諳逢迎之道,竟讓邪主對他寵信有加,更破天荒地賜予將軍的官職。

羅睺家的人要入朝為官,鞏固家族的勢力,但朝中的官職空缺總是有限,於是羅睺慶君就將目光瞄上了人丁單薄又缺乏後臺的緋衣家。

這件事雖然也早有好心人告知緋衣,但只怪他父親昔日為官時過分鯁直,得罪權貴無數,是以縱然他四處請托,卻是無人肯施以援手。

數十年來,緋衣已絕少踏出緋衣家宅第一步。

因為,他不能讓這個因破落而窮困的家族在他離開之後,再受到欺淩;他要讓他的族人,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依然能平安地生活下去。

這是身為族長的他,必須堅守著的最後一道底線。

“父親,我替你去吧。”卿泠說道。

年紀尚小的他儘管不能理解緋衣的苦衷,卻直覺地看出了父親的躊躇。

緋衣本欲拒絕,因為這樣實在太危險——卿泠可是從來不曾出過遠門啊!

但當他看到卿泠的表情,尤其是那樣的眼神,溫柔,卻又堅定。

——直讓他,完全不能拒絕。

就這樣,卿泠跟隨著到西漠的商隊前往驥良國,身邊帶著為數不多的能抽調出來的族人。

如果不是為了那些堂而皇之的理由,以及,他內心那一點不可為外人道的私心,緋衣決不肯讓這個弱不禁風的孩子替自己走這一趟路。

自尊心與僥倖心,差點就讓他毀碎了對櫻的承諾。

想到此,他心中就不由得一陣難過。

現在,能夠再次見到自己那黑髮綠衣的獨生子,竟像是在夢中一般。

“父親?”房中的卿泠終於喚了一聲,因為他看到緋衣在門外站了半晌,卻一直沒有說話,也似乎沒有進入的意思。

聽到卿泠的聲音,緋衣才發現自己已不覺走到卿泠的臥房前。

“元秀跟我說,你回來了。”帶著慣有的優雅笑容,緋衣緩步走入房中:“所以,來看看你。”坐下來,招手讓卿泠走上前,然後,細細端詳著。

良久,緋衣歎息了一聲:“這一趟路,難為你了……”

卿泠笑著搖搖頭,說:“路上雖然有些波折,但萬幸有無珞世兄相助,總算是有驚無險;回程時師方世伯還差了人護送。所以,其實不辛苦呢。”

緋衣撫摩著卿泠的長髮,微笑著,卻不言語。

看著這孩子日漸長成,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格都帶著他那死去的母親的影子。

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因為愧疚而堅守著一個承諾的父親,他希望卿泠能單純而快樂地生活下去。

——這也是他一直不肯傳授卿泠任何武藝與術法的原因。

如果櫻不曾遇見他,她也一定能單純而快樂地生活下去吧?

這是讓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

“啊,對了,”卿泠忽然想起什麼,然後從桌上拿起一個盒子交給緋衣:“這是師方世伯要我帶給您的。”

“哦?”緋衣將盒子接過,打開之後看到裏面除了一封信,就全是金銀元寶。

信中沒有特別的內容,不過也只是些問候之語。

但那熟悉的筆跡,卻惹起緋衣複雜的心情。

多年不見,不知他已是什麼樣子?

開口想要詢問卿泠,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問到了卻又如何?

知道了,總歸也不過是知道了而已。

緩緩將信箋折起,然後對卿泠說:

“將這些元寶收入帳房,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

在那家名叫“留人醉”的酒館,酒客依舊不多,老闆娘儘管徐娘半老,依舊風騷。

“老闆娘,又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卿泠從老闆娘手中接過盛著果子蜜餞的籃子:“家裏實在是……”

“哎呀,跟我還客氣什麼?”老闆娘笑道:“既然是遠方來了客人,當然是非得好好款待不可。”

她轉頭往酒窖處看了看,又問道:“要帶點酒回去麼?”

“不用了,”卿泠推辭道:“父親他是不喝酒的。”

“是啊,我倒把這點給忘了。”老闆娘笑道,然後又頗為感慨地說:“不過當初啊,你爹跟你娘還是在這裏認識的呢。”

卿泠聞言沈默了,過了半晌忽然問道:“我跟我母親……真的很像嗎?父親總是這樣說的。”

聽到這一問,老闆娘不由得一陣心酸,但心中也贊許著緋衣的重情,於是將卿泠細看了一遍,說道:

“我覺得,你還是跟你爹比較像。”

聽到這個回答,卿泠不禁覺得失望了。

他總覺得應該曾經見到過母親,但搜遍記憶卻沒有一點關於母親的印象。

想要向父親詢問,卻又怕勾起他悲傷的回憶,使他難過。

從前以為自己跟母親肖似,對著鏡子,總可想像著母親的面影。

現在,卻是連這樣的追憶都失去了。

“不過,”老闆娘笑著補充道:“你娘的溫柔善良,倒是被你學了個十足十。”

聞言,卿泠臉上不禁開朗了起來。

善意的安慰,或許只是黑暗中的一線陽光,但對於卿泠來說,已是彌足珍貴的了。

“老闆娘,多謝你,老是給你添麻煩……”

“都說不必客氣了,”老闆娘將卿泠送到門口:“如果不是你娘在世的時候說盡了你爹的好話,我才懶得管你們呢!”

***

聽說卿泠外出的時候正巧碰上無珞,現在已一同在前廳等待,緋衣馬上前去迎接。

走到門前,略整一下儀容,這才笑著對廳中黃衣黑髮的青年開了口:

“你就是無珞嗎?”

聽見這一聲,卿泠和無珞馬上一起上前施禮:

“父親!”

“緋衣叔叔!”

緋衣微笑著將無珞扶起:“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小侄是年輕力壯,這麼一點路程算不得什麼。”無珞笑道:“何況這一趟來,是要恭賀緋衣叔叔您的壽辰的。”

主客雙方坐下,互相閒話家常。

無珞生長在將門,性情爽朗不拘小節,因此儘管是初次相談且長幼有別,卻也不曾出現過冷場。

交談中,緋衣似是不經意地問道:“師方他的身子還好吧?為何這次沒有與你一道來?”

“父親本來是要來的,但近日裏是娘親的忌辰,”無珞說:“父親說,他現在是晦氣在身,所以也就不來,怕沖了緋衣叔叔的喜氣。”

月師方的夫人多年前經已去世。儘管不曾遺下多少子息,月師方卻多年來未有續絃,亦不肯娶側室。

這件事,緋衣是知道的,也曾為此而有過些許歡喜——不過他知道,這樣的歡喜並不應該。

本來就不應該。

“你父親……還挺掛念你的母親。”緋衣說道,聲音中帶著點虛無不實。

“一般般啦,”無珞搔搔頭,並無發覺出異樣:“不過每年的清香一拄,倒是少不了的。”

“是嗎……”緋衣如同自語一般說道,似乎帶著點感慨。良久,竟是有一點笑意在嘴角。

往日裏的風流種子居然還會為了一個女子守身至今,這是他所不能想像的吧?

世事,也真是奇怪。

看到緋衣良久無語,無珞以為他因為父親沒來而覺得不快。

“緋衣叔叔,其實父親他……”

“不,世侄,我不是要怪責他。”緋衣注意到無珞的窘迫,不禁笑道:“他向來就是軍務繁忙,即便不是嫂夫人的忌辰,要分出身來只怕也是不容易的。”

無珞本來想著還非得為他那老頭口拙舌笨地辯解一番不可,不想緋衣早已為他想好了藉口,當下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你上次來的時候,年紀還小吧?”緋衣對無珞說。

“是啊,”無珞說:“過了這許多年,印象都很模糊了。”

於是緋衣就笑道:“如你不嫌棄的話,就讓卿泠帶著你四處看看吧。”

無珞爽快地答道:“好啊!”

然後就與卿泠一前一後離開了前廳。

沿著回廊前行,抬頭就可以看到廣闊的庭院。

當年手植在庭院中的櫻樹,已是冠大如蓋,粗壯的樹幹數人都不能合抱。

樹下,無珞和卿泠似乎已經談得很投機了。

就像是,先天帶來的緣分。

看到無珞已經長得高大健壯,緋衣不由得感慨,當年的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嬰兒而已。

多少年了,有些事本該是忘卻了,死心了,但偏偏就放不下這一份情。

這份情,在每年這個春將盡的時候都會變得尤其熾烈。

熾烈得要將胸腔撐破,熾烈得要將心絞碎;

又熾烈得,好象庭院中的紅瑛,隨著煦風片片飛散……

***

“老頭,這是緋衣叔叔要我帶給你的。”

無珞手一伸,把一個錦\盒遞到月師方面前。

“臭小子,不是讓你不可以叫你緋衣叔叔送禮麼?”月師方帶著慍怒地說。

“緋衣叔叔說,這是你讓我帶回來的。”無珞沒好氣地頂了一句:“這應該不算是‘禮’吧?”

“我要你帶回來的?哪有這回事?”月師方疑惑地打開錦\盒,卻全是金銀元寶。

“啊啊啊——”無珞不禁大聲嚷嚷起來:“表面上不讓我收緋衣叔叔的禮,背地裏卻要他送那麼多錢。老頭,你這個人真是差勁!”

月師方默然。不是他沒有話駁斥兒子,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聽到無珞在說什麼。

這些元寶,正是去年他托卿泠帶回影都給緋衣的一點心意,現在卻又原封不動地回到自己的手上。

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是意料之中。

以緋衣那種好強自負的個性,本就不會接受這樣的一份禮——即使送禮的是多年至交。

他會覺得,這是施捨,是憐憫。

但能因為想著他決不會接受而就此不給予任何幫助嗎?

月師方做不到,而且他相信,就算他與緋衣立場互換,他也必定會這樣做的。

這就是至交。

“我說老頭,你為何就不自己去呢?”無珞忽然說道:“緋衣叔叔,似乎是挺想見到你的呢。”

“理由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月師方說:“近日是你娘的忌辰……”

“我看不是吧?”無珞眼神略帶詭譎地瞟了月師方一眼:“老頭你在找藉口吧?”

“找藉口?”月師方被無珞問得一愣。

之前,他並沒有想得太多,只是單純地覺得,既然是妻子的忌辰,也就不該遠行。

現在被無珞這麼一問,似乎也真覺得有著些別樣的原因。

他有時仿佛地有種感覺:他一直是在,等待著某一個人。

他所有的感情,等待著為那人而傾注。

至於其他人,包括他那逝去的妻子,他都不過是盡禮、盡責而已。

當然,更可能的是,這些都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此時,也就自嘲地笑笑:他早該過了整天作白日夢的年紀。

難道這樣的想法竟被那臭小子知悉了?他竟可窺破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心情?

但當下裏還是強自鎮靜地說:“我……為何要找藉口?”

只聽得無珞又緩緩開了口:“……八成,你是被哪個紅顏知己纏住脫不了身吧?”

臭小子……果然還是在尋老子開心……

額頭青筋突起,手邊一把巨刃隱隱閃現。

“喂!老頭,我說笑的,你該不會是玩真的吧?”

“……八成,你這小子是欠修理!”

“啊~~~~~老頭你對著手無寸鐵的人亂砍算什麼好漢?!”

“是好漢你就不要跑!”

在將軍府中,這樣雞飛狗跳的一幕時時都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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