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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花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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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想要學武嗎?卿泠。”

卿泠自小就是個溫和的孩子,不喜與人爭執,也從不與人鬥毆廝打。雖然出身邪能境貴胄,他卻無論對武藝還是術法都一竅不通。

不過,他卻會在此時提出這樣的要求,緋衣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那日的一場花雨。

“孩兒知道,這樣的要求或者是太任性了。”卿泠說:“因為,這不是您的希望……”

謙恭的語氣,卻是堅決的眼神。這樣的請求方式,不是讓人不忍拒絕,而是不能拒絕。

緋衣覺得,這孩子只有在此時才最像自己。

“卿泠,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就跟你那死去的母親一樣。”緋衣輕撫著卿泠的長髮:“但你的請求,我不能答允。”

卿泠怔住了。

他不能想像父親居然能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說出那麼殘忍的回答——儘管他一開始就不曾抱著什麼指望,但他卻是那麼強烈地盼望一個肯定的回答。

如果他得到的回答是決絕的,那他或者會頂撞,會據理力爭,會要問出個所以然……

但現在,他得到的是一個溫柔的拒絕。

“卿泠,我不能答允。”

直讓他連開口詢問“為什麼”的力氣都打消了。

他只默默地向緋衣一揖到地,然後抬頭,轉身,離開了緋衣的書房。

緋衣目送卿泠離去,同樣不發一言。

只有他明白他這個獨生子在溫和外表下的倔強,而他也明白惟有這樣的拒絕才能真正地拒絕他。

緋衣一族本來是官宦世代,在邪能境中曾經也算是名重一時。但這種顯耀在緋衣子矜這一代就劃上了休止符——或者更早地,在子矜的父親介廉公時,就已露出了衰敗的端倪。

介廉公生性剛直不阿,不畏強權,頗有強項之風。但亦因此得罪諸多權貴,結下不少仇家。雖然在去世後得到“介廉”的諡號,但子女宗親卻因牽連而被排擠,最終全部被逐出朝,連其時已成為族長的子矜也不能倖免。

緋氏向來以清正持家,祖祖輩輩皆不置田產。一旦被罷官出朝,沒有了俸祿供給,全族上下立時斷絕了經濟來源。雖然還能保有貴族的頭銜,但所過的日子實際上已與平民無二。吃穿用度常見窘迫,有時甚至要靠賣字畫來解決燃眉之急。

這樣的生活,在卿泠剛出生時便已開始,直到最近數年才在緋衣的帶領下度過難關,起碼全族人已不必再為溫飽問題所困擾。

經歷過權力傾軋的可怕,就不希望親生的兒子再重走自己的路。

當個普通人,過平凡卻安寧的生活。

如果真能這樣,就是對他最好的保護了吧?

---

“子矜……你會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吧?”

“……我會的。”

“我知道,你不愛我……你一直記掛的都是‘他’……”

“櫻,不要再說了……”

“不,我要說,我要告訴你……在你說要娶我的時候,我是……多麼幸福……”

---

不知不覺地,卻是踱到了庭院中。

緋衣看到,卿泠站在櫻樹下,仰望著樹上逐漸散落的紅瑛,神情卻似癡了。

落櫻了……這是第幾年的春天了?

那棵櫻樹的種子,是緋衣當日成婚時月師方所送的賀禮,但卻是在她——那個天真的女子去世後的第一個春天才種下。

突然發現,這樹居然已長成如今這般高大而茁壯了。

“卿泠,原諒我……原諒我這個自私的父親……”

***

“呃……少爺,早啊。”

“匡淨叔,你也早啊。”

卿泠覺得,不知為何,家中最近的氣氛變得有點奇怪。

——好象自從他的一位叔伯輩的親戚被朝上的人抓走之後,家中的氣氛就變成了這樣。

每個人臉上都有一種近似神經質的緊張,似乎都在恐懼著一些什麼。

他雖然疑惑著,卻沒有向父親緋衣詢問。

因為他尚未成年,還沒有參與這些事情的資格。

——儘管,現在離他舉行冠禮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接受一個安排,然後靜心等待另一個安排,不要去問太多的“為什麼”。

當他走進緋衣的書房時,緋衣正跟一個綠衣綠髮的男子商議著什麼。

他認得那個男子,他叫元秀,是緋衣的一個得力助手。

緋衣看到卿泠,就停了下來,微笑著對他說:“卿泠,你來了?”

“父親,”卿泠行了一禮:“您喚我來有什麼事情呢?”

“是這樣的,”緋衣從書架上取出一幅卷軸,交給卿泠:“這幅畫是贈予澄都天弦家的。本來我是要親自去,但因為有事耽擱,所以要讓你替我走一趟。”

“是的,父親。”

“元秀會跟你一起去,有什麼事情可以與他商量。”緋衣笑著說:“這段時間家裏沒什麼事情,你就在澄都玩玩再回來吧,也好增廣見聞。”

元秀馬上單膝跪下:“是!屬下一定會好好保護少爺的安全。緋衣大人,請您……也要多多保重……”

緋衣走過去,輕柔地撫著卿泠的頭:“卿泠,你已經長那麼大……也該要去歷練一下了。”

卿泠覺得有點奇怪,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但怎麼卻有種異樣的凝重感。

大家,都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這種壓抑讓他覺得沉悶,難耐,但偏偏每個人看到他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那些笑容就這樣堵住了他的口。

他只能默默地接過卷軸,然後重重地點了下頭。

***

卿泠來到澄都已有數天。

澄都是一個比他自小居住的影都更為繁華的城市。

連街上行人的打扮卻也與別處不同,特別光彩照人。

怪不得父親希望自己到這裏多遊歷一陣。

天弦家的人待他很友善,還提出要當他的嚮導,帶他四處遊覽。

不過卿泠婉轉地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他覺得,既然他是來歷練的,還是自己走比較好。

回到客棧時,卿泠看到元秀在收拾行李。

“元秀,我們要回去了嗎?”

“不,緋衣大人來信說……驥良國的月師方大人,邀請少爺過去作客,所以……”

“元秀,父親不是說要在我的冠禮時邀請他們過來嗎?”卿泠不禁皺眉,到驥良國的路途之艱苦,他可是體會過的,而且來回一趟少說也得十天半月。既然很快又可以見到,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呢?

“屬下不知,這是緋衣大人的意思……”

元秀雖然是低著頭,但卿泠還是發現了他聲音中的異常——似乎,帶著哭腔。

“……元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

緋衣坐在囚車中,正被推往法場。

他被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白色衣袍,臨行時還有人為他梳妝。

白色的新衣,乾淨的妝容,掩蓋著傷痕累累的身和心。

囚車也是經過特製,上面還飾有許多寶珠飾物,有如富貴人家日常出行的車輛。

這就是對於一個無力保護自己族人的一族之長,即將赴死的特別優待麼?

緋衣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著:好一件華麗奪目的犧牲品。

“元秀,法場是在哪里?”

“應該是在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

聽到元秀講完事情的始末,卿泠就馬上日夜兼程地趕回影都。

“叛亂罪……”

每當他想起這三字時都覺得手足一陣冰涼。

被罷黜出朝的緋衣家早就與世無爭,過著平常人一般的日子。為何還是有人不願放過他們呢?

明知道自己回來不但於事無補,還會被抓而難逃死厄,但他還是不顧一切地趕了回來。

他感到心中有一種呼喚,呼喚他回來。

或者是被卿泠這種一反常態的舉動驚呆了,元秀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沒有對卿泠這樣顯然是自殺的行為加以阻止。

大概,他們內心深處的願望都是相同的。

人群聚集得越來越多,還夾雜著唏唏噓噓的議論聲。

緋衣向人群掃視了一眼,並沒有發現那個想見的人。

“還有一天,我會設法……”昨天月師方來到獄中,是這樣跟他說的。

所以今天,是肯定不會出現了吧。

“真是個笨蛋……”緋衣心中暗罵了一句。

前方已經能看到法場上的帷幔,還有黑衣的監刑官,紅衣的劊子手。

“少爺,看!是法場的帷幔!”元秀喊道:“就在前面,快到了!”

卿泠不禁一陣激動,正要和元秀一同上前,卻不防被一隊人馬攔住。

“小美人,要到哪里去呢?”為首一個棕色頭髮的人不懷好意地說。

“糟了,是羅睺家的人……”元秀小聲對卿泠說。

“記得……我們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吧?”

棕色頭髮的人欺上前來,卿泠馬上躲到元秀身後。

棕色頭髮的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讓人很是不舒服:“你不記得沒關係。對於美人,我的記性一向很好……你是叫‘緋·卿泠’吧?哈哈哈……”

他身後的武士雙眼緊盯著自投羅網的兩個人,只等主子一聲令下就要撲上。

元秀擋在卿泠前面,小聲說:“我一說‘跑’你就趕緊跑,能跑多遠是多遠!”

卿泠點了點頭。

棕色頭髮的人喊了聲:“抓住他們!”

他後面的武士一哄而上。

元秀念動法訣,霎時濃霧彌漫。

“跑!”元秀大喊道,但只見卿泠卻像被下了定身法般一動不動。

“快跑啊!”元秀著急了,眼見濃霧已經開始消散,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但卿泠還是在原地站著,如同入定。突然一道白光衝開濃霧,包圍著卿泠的全身。

一個武士冷不防從旁邊殺出,沖上去想抓住卿泠的手,卻被一股強大的氣勁彈開,摔在地上,全身骨骼盡碎,登時氣絕。

“少爺,你……”

元秀盯著像脫胎換骨了一般的卿泠,一陣寒意不禁從背上升起。

因為卿泠渾身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死亡氣息。

緋衣跪坐在法場上,手腳都套著鐐銬,後頸上還插著鎖功針,以防他逃遁。

在族人都死盡的情況下,逃跑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能承擔起保護族人的責任,他這個族長正該一死謝罪。

朝上的人,總喜歡做多餘的事情。

看看時辰將到,監刑官正要下令,卻看見有兩個綠衣的官員走上法場,對監刑官耳語了幾句。

監刑官無奈地擺了擺手。兩個綠衣官員向監刑官行了一禮,就向緋衣走來。

“你們……這是?”緋衣見那兩個綠衣官員竟開始為自己打開鐐銬,不由得大感驚訝。

“你很走運\,生了個好兒子。”一個官員說。

“我兒子?卿泠?他怎麼了?”緋衣疑惑之餘感到有點緊張。

“他現在是‘迷之長老’的繼承者,”那個官員說:“你的刑期會押後。不過放心吧,邪主很可能會因此赦免你的。”

邪能境中的長老有好幾人,各自分管不同的領域,是邪能境中地位最為崇高的人,連邪主都要敬他們幾分。

在一任長老的肉身死亡之後,他的靈魂會自動尋找適當的繼承者。繼承者將繼承上任長老的能力和記憶。

而“迷之長老”掌管的,便是黃泉之上、陰陽不知處,也就是,亡者的歸途。

緋衣笑不出,要笑也只可能是苦笑。

誰來告訴他,這只是上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千方百計希望這個孩子能遠離權力的旋渦,現在卻還是成為了長老的繼承者。

天意,命運\,就是這樣殘酷地不可違抗。

心中所有的希望,無一例外地一一落空。

感情如是,事業如是,責任如是,名聲如是……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族長、稱職的丈夫,更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子矜啊子矜,你這一生註定就是一個可悲的失敗者!

他看到卿泠走上了法場,身上穿的還是上次所見的那件淡綠色長袍。

他走上前來,將緋衣扶起。

“父親,您受苦了。”

還是從前像一般的溫和的聲音,只是臉上帶著陌生的冰冷的笑容。

這是錯覺嗎?緋衣希望,真的是錯覺就好了……

“孩子,我沒事。會受苦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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