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8(1 / 1)
如果问鼓浪屿上什么最多,十个人有九个都会告诉你是咖啡馆。自从有了个花时间,自从花时间的老板写了一本《迷失鼓浪屿》,这里的老房子的主人们仿佛都发现了新大陆,纷纷把自家别墅装修起来招徕往来不绝的文艺青年们。
现在我和闷油瓶就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小木桌旁,相邻几桌都是穿长裙带单反标准文青打扮的小姑娘。这家店位于菜市场旁边,倒是取了个大隐隐于市的意思。店内装饰一概复古,暗红半透明窗帘隔开一方清净世界。
环境是不错,就是咖啡也太一般了。
我啜了一小口杯子里的维也纳,小声地跟闷油瓶抱怨说奶油太稀,咖啡太涩,彩米都软掉了。
“你很了解?”
“还好,我有个好朋友开咖啡馆。他的手艺相当不错,店也很有特点,就是位置太偏,要不是特意去找,根本找不到。不过现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他那也经常客满。小哥我跟你说哦,我在那家店里有专属包间,下次有空我带你去。”
“嗯。”
“没说还不觉得,一说起来还真是太怀念老痒的维也纳了。老痒就是我那个朋友。以前我几乎每周都会去,这两个月工作忙,一直也没去过呢。”
“……”
“小哥你不工作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画画,看书,看电影。”
“没了?”
“……”
“我了个去不泡吧不唱K不逛街不聚会你的青春被狗吃了么?”
“……”
“……我说笑的小哥你不要生气……”
“……没。”
“不过小哥我还真是想像不出你逛夜店的样子。每天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禁欲表情。”
“……”
“……”
“吴邪。”
“啊?”杯子就快见底,这糖放得也多了点。
“你是觉得我无欲无求吗?”
“呃,”我认真想了想,“不是,我觉得你是执着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所以没有精力关注周围。”
闷油瓶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都想好了要讲什么轻松的事来缓解气氛。就在我以为这是个另起话题的好时机时,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得快让店里播放的慵懒的女声给盖过去:
“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anted to live deliberately. I wanted to live deep and suck out all the marrow of life. To put to rout all that was not life……”
“……And not, when I cam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我背出最后一句,“小哥你也喜欢《死亡诗社》?”
“……嗯。”
“很衬你。我一直都很羡慕像你一样能心无旁骛勇往直前的人。”
我身上有太多枷锁,而我也没有能力带着枷锁跳舞。更何况我还有个麻烦难搞的自己。
“吴邪。如果你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挤公交的时候还会关心旁边的人是不是小偷吗?”
“诶?”
“我从一无所有走来,情况再糟也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
我在心里描绘了下眼前这个男人落拓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堵。
“你不会回到一无所有了,至少还有我这个朋友。”像是在示范一样,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嗯。”闷油瓶的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小哥,十一点了,回去吗?”
皱眉。
“看日出吧?”我想了想回去很可能要面对的一群酒鬼,头好疼。
“好。”
从第七家旅馆出来我的脸色应该已经可以直接去演包公了。心里把蜂拥而来的游客们问候了个遍,哭丧着一张脸问闷油瓶怎么办。
“露营。”
“小哥我们现在没帐篷没睡袋连个毯子都没,难道要在沙滩上吹一晚上海风?”
“你看着也没多娇弱。”
“草!娇弱屁!老子是爷们儿!”
所以说人就是不能激不得。现在我和闷油瓶就坐在菽庄花园旁边的海滩上。不远处有一群真的来露营的学生,围了一圈看样子是在游戏。旁边的烧烤架飘来孜然的香气。
好饿。
或许是我盯着人家烧烤架咽口水的表情太明显,闷油瓶无奈又好笑地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拉起来。
“换地方。”
我们沿着海岸一路走,穿过一个隧道,来到另一片沙滩。这里除了我俩一个人都没有,海浪拍着稀稀落落的礁石发出温和的鸣响。我脱了鞋袜,伸直脚丫坐在海水刚刚好能拍到的地方,任水流浸上又退去,带着细细的海沙。仰面倒下,正对上浩瀚苍穹。
“小哥,你抬头看看,觉不觉得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笑着把头往后仰,努力想去看蹲在我身后的闷油瓶。
“如果把小哥的眼睛无限放大,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伸直了双手的食指指着夜空,可以想像我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
闷油瓶什么都没说,抓住我的手腕往后拖。
“诶?诶诶诶诶?”
我被吓到,痉挛一样挣扎起来。
“涨潮了。”
“你就不能说一声,我有长脚啦。”
最终认命地被安排到沙滩的尽端,我依旧是枕着双手仰面躺下。闷油瓶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岸货轮码头明亮的灯火。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事,说我家不靠谱的爷爷,知书达理的奶奶,父亲严厉母亲慈爱,有两个叔叔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养。顺风顺水一路走到现在,无病无灾,朋友很多,知己也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闷油瓶依然像雕像一样僵着,任我说得口干舌燥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
我决定睡觉。
沉沉入睡前,心里有一个声音萦绕不去。
谎话说了太多遍,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露出些许微光,我边感慨着自己简直醒得太准时了,边支起身子拍掉背上的沙。闷油瓶依然背对我坐着,看不出是睡是醒。没人能坐着睡觉吧?伸着脖子去看闷油瓶的脸,果不其然对上他清亮的眼睛。
“小哥你一晚没睡?”
“嗯。”
“唉这里又不会有粽子不用守夜。”
“……”
“啊哈哈难道你是怕我睡过头自愿当人肉闹钟?”
不出意外地看见闷油瓶露出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
不再说话,我们静静地坐着等太阳升起。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我看了看表,六点过五分了,天已经变亮,可是太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怎么回事?”
忽然闷油瓶“啧”了一声,我猛然反应过来:
他娘的我们在岛的西边!
我了个擦!
只见闷油瓶一手撑地翻身而起,我迟了一步条件反射就去扯他的衣服,没等我扯上,闷油瓶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在这清晨的小岛上飞奔。
一路跑过湿冷的隧道,绵软的沙滩,鸟雀啁啾的古树,露水未干的石板路。老居民区里飘散着熬粥的香气,唱歌仔戏的老人依依呀呀咬着百转千回的闽南语,害怕晨考的小孩大声背诵课文,送货的工人推着哐啷哐啷响的板车慢悠悠地走。
等我们横穿鼓浪屿到达岛的东面,太阳已经跃上半空。我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闷油瓶弯腰扶着双膝也微微喘气。
“小哥,”闷油瓶回头看我,初升的太阳就在他身后,给他全身镀上一道金边。我仰头看着他的脸,觉得他仿佛从太阳中走来。
我开心地笑着,笑得对面的人也勾起嘴角,
“小哥,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