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关键词:懵懂(1 / 1)
1999年9月18日,□□颁布了《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是年国庆,破天荒头一次,放七天长假。
老师们在为调课补休忙碌,学生们则自然在为领导的英明决策欢欣鼓舞。
因为在9月29号的校运动会广播操比赛中,我不慎自主席台坠落,致右前臂骨折,所以最荣幸的人应该属我——大家休七天,我正大光明地休八天。
咳咳,如果这能叫作“荣幸”的话……
是我们班主任送我去的医院,我爸工作的医院。
我悲悲戚戚地向家长报告:“老爸,我手摔断了,现在坐在你们医院门诊大厅里。”
“啊?”老爸在手机那头一惊,用闷声闷气稍显遥远的声音匆匆补充,“我马上下来。”
左等右等,眼前好不容易出现了位手术衣。可那身形,显然不是我爸。
“郁慷郁主任的女儿?”来者询问道。
我闻声抬头,怔怔打量了他良久,视线身不由己地停留于手术衣肩部补丁处。
“是。”我木然回答。
他本戴着口罩,手中还握着手术帽。确认完我的身份后,伸手解开口罩的结,摘下的同时缓缓一笑:“丛丛?我是郁主任的学生,主任跑不开,让我陪你去看病。”
他叫尚既,我爸的开门弟子,听说聪明又能干,深得我爸喜爱。
不过要论与老爸同事的熟悉程度,可比我差远了。
“这不是丛丛吗?好久不见怎么……还没长高啊?”拍完片子,尚在手术台上的老爸特意委托了一位同事替我上石膏。
那伯伯边忙活边向身旁的学生介绍我,还机不可失地顺带吐槽:“修复重建科郁主任的女儿。啧啧,从小就瘦瘦矮矮的,一点儿不像骨科医生的后代。”
我尴尬,故没话找话:“修复重建科是啥?我爸不是骨科的么?”
“你不知道?你爸他们搞断手断脚的越做越强,于是抛弃我们创外独立出去咯……”说到一半,伯伯终于注意到我身边还有一人。
瞧着脸生,手术衣上却印着本院院名,不由好奇,便问:“你是我们医院的?”
“您好,我是郁主任的学生,研一在读,没课的时候来帮老板的忙。”他答得有条不紊。
伯伯顿时恍然大悟:“传言郁主任一招就招了颗科草,原来是你啊!”
之后,他们的重点成功转移至科草身上。
校友及未来同行,可以造就一串共同语言,再加之此后辈要外形有外形,要谈吐有谈吐,不消半刻,他们已聊得相见恨晚。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手边的位置上,总算与我平起平坐,不用再仰视他。我也得以掠过补丁,近距离观赏科草的侧颜。
开阔的额头之下,略突的眉弓与异常高挺的鼻梁衬得双眼深凹。内双,但睫毛很长,凑近一些些,会发现尾梢的几根微微上翘,却呈现着接近直角的角度,似被人用手折过,不过也不觉突兀奇怪,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伯伯的嘲笑打断了我:“丛丛,这哥哥这么帅?要不让你爸把女儿嫁给学生得了。看看你,眼睛都直了。”
我回神,不自在地清嗓,为自己开脱:“他长得像个明星,所以多看了几眼……”
尚既的五官气质颇似某位明星,我没瞎扯。
蒜和姜来我家探病,却见得伤病员仰躺于转椅里,对着白花花的日光灯笑得花痴无比。
“你是看光一看的呢?还是看柯南看的?”蒜把我指名坑她的哈密瓜味球状冷饮平衡地顶在我额上。
“绝对是胳膊脑壳一起摔坏了。”姜仔细观察我的神情,得出结论。
我拿下冷饮,双脚一蹬地,转向她们:“我今天遇到了我爸的学生……”话讲到一半,又乐不可支地傻笑起来。
“然后呢?”她俩无语。
“长得好像江口洋介!”我从椅子中蹦了起来,因动作幅度过大而右臂疼痛,导致表情刹那狰狞。
“……真的?”她们将信将疑。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千真万确!比江口洋介还……才气焕发!”
最后的这个成语,经过了我一番斟酌,为了突出他的出类拔萃不可多得。
老妈曾说过,一个人聪不聪明可以从五官与气质中觑出一二。看来她也没瞎扯。
然而让我一击即中的点却不在此。
上完石膏,门诊大厅依旧人来人往。他替我拎着书包,我则一路瞅着右臂,各种不习惯。
“怎么回去?”他问。
“公交。”
“乘出租吧。车钱有吗?”
“我晕车……”
行至门口,我不好意思地说明理由,从他手里取来书包。
他侧身望了眼远处的时钟,便往回跑,并嘱咐我:“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果真准时出现。手术衣已换下,套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只是背后的衣物完全被汗水浸透,背脊隐现,发梢尖停着汗珠,随着他的喘息,颗颗而下。
见我诧异,他笑笑,再次拿过书包:“和老板打了声招呼顺便换衣服。走吧,送你回家。”
我变为惊愕。
骨科楼在医院最里面的位置,离门诊楼有段不近的距离。以往去给老爸送东西的时候我算过,此处底楼出发到达彼处底楼,快速步行要八分钟,用平时步速约需耗时一刻钟。如果来回加上去手术室、再下楼,五分钟连等电梯的时间都不够。
“你都是用跑的?”我抖抖着求证。
“嗯。”他仍然笑着,嘴角微扬,眼眸闪亮,“我跑步很快。”
我一时晃了神,傻愣愣地就这样跟着他搭上了开往我家的公交车,全程脸红心跳扭头看窗外风景,而其实心绪视线一片混乱差点坐过站。
直到在我家楼下与他挥手告别,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四目相对。
“那个,谢谢你。”
我低声道谢,使劲攥着书包背带,仿佛和它有仇般地攥到手心湿润。
他轻轻一笑,稍稍弯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丛丛乖,早日康复哦!”
阵发性用左手摸头发,这个动作我病态的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且必定带上一张云里雾里痴呆状的脸。
“这女人疯了,”蒜和姜均习惯了我时常的失常,“彻底疯了。”
“山鸡有这么帅?”十亿飞也来插一脚。
“是!”对上我炯炯有神的眼。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忙愤怒地纠正并作补充:“山鸡什么山鸡!山鸡是陈小春!我们家的叫尚既!人家何止帅,而且温柔!”
“他不笑的时候偏严肃,但一旦笑起来,哇,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哦,对了,你们知道吗?他笑起来貌似右侧嘴角会比左侧的上扬一些。喂……十亿飞你别学了,好像中风病人……”
我上手,强制同桌敛住僵硬的弧度,不忘不屑地“切”了一声:“人家有酒窝你有吗……”
“和你家王子大人比呢?”
我略一思索,果断回答:“并列第一。”
“你省省吧,虽说是你爸的学生,你了解他多少?人家有女朋友么?人家会看上你这矮不拉几的小朋友么?”
不得不说,全班第一提的问题真有水平。
老爸千年难得准时出夜休,放学到家的时候他正睡得不省人事。
我甩了书包,爬上床,左手捏住他的鼻子,行动不便的右手堵住他张口打呼的嘴。片刻后,老爸从半窒息状态中醒转过来。
“老爸!那个陪我上石膏的尚既是你的学生吧?”我立即开始盘问。
“是……”他莫名,“怎么了?”
“他本科也是你们学校的?”
“是……”他更莫名,“怎么了?”
老爸他们医院所属的学校,虽然名字里有个“第二”,却实属全国一流的医学院校。曾经在尚处于大学毕业包分配的年代,由于此校为市属重点,不会分配至外省甚至鸟无人烟地区,在本市生源中的录取分数线高到罕见。为此老爸颇以母校为傲:“我们‘第二’的学生可一点儿不比‘第一’差。”
从郁主任口中得知,尚既来自邻省某市,以状元身份考入此校,是他那届的新生代表,后理所当然一路保研。即使老爸医院的大骨科是历年热门的硕士点,但以他的能力和成绩本可以投入修复重建科大主任门下,他却一门心思跟了第一年招硕士的我爸,理由是我爸刀功了得且手里有他感兴趣的课题。
我可管不着这些,佩服的同时小鹿乱撞。原来,别人夸奖自己喜欢的人,有种如同夸奖自己一般的微妙感觉。
“可是,”老爸纳闷,“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一呆,眼珠一转,随口掰理由:“想他如果足够厉害的话可以辅导我的功课……”
“真的?”
“真的。”
“不是别有用心?”老爸的眼神意味不清。
“不是!”我恼羞成怒。
十月的天气,原先还热着,几场秋雨过后,渐渐转凉,可太阳也就此不见。
尚既如我所愿出现在我家的时候,已过一周,期间气温直降,我却仍穿着一身飘逸女人味十足的夏季连衣裙。
他先和我爸妈恭敬地打过招呼,随后步入我的卧室兼书房,不禁愣住。
我左手不停地拧着裙摆,一副娇羞丫头样。
他忍俊,走近,再次弯腰,伸手摸我的头发。
“丛丛乖,我们好好学习吧。”
我看向他的眼底和嘴角,柔意连连。
眼前的人,不笑的时候偏严肃,但一旦笑起来,我的天空霎时放晴。
那年我十三岁,初二。
那年他二十三岁,研一。
尚既教会了我什么是懵懂,教会了我什么是怦然心动,教会了我什么是暗恋的滋味。
我也未曾想到,他的出现,在未来会对我和我的家人造成难以言喻的影响。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