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就是以一当千的力量(1 / 1)
不知不觉间,大雪又飘然降下。
“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女人,尽给我找麻烦。”冬雪咬紧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挺胸站起来,对着影部众妖喊道:“来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们回去,早晚总要打上一场,就趁这个机会作个了结好了。”
“影作、影乱,你们去追那个偷解药的人。”
被点名的两个蒙面人形妖如闪电般迅速冲了出去,“当”的一声,撞在冬雪布下的冰墙上,双双倒地,头上肿起鸡蛋大的包。
“急什么?”冬雪说,“只不过是个人类女人,跑一晚上也下不了山,先在这里陪我过几招吧。”
名叫影作、影乱的两个人形妖怪抱着头又回到队伍中。发号施令的显然是他们之中的老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但冬雪通过第三只眼中的冰泪能够看出,他的体型比其他妖怪都大得多。擒贼先擒王,目标就是他了,冬雪在手心积聚雪花,看清四周形势之后,决定先以最快速度解决掉他……
趁五影毒还没彻底发作之前。
“火兽,快上!”
察觉到冬雪的意图之后,老大居然退后一步,把危险推给带头的两只妖兽。火兽仰起头,头顶的犄角闪闪发光,仿佛在积聚天地间的妖气似的,停顿了几秒,随后突然张大嘴,喷出两道烈火,冬雪的脚边霎时多了两条裂纹。
他踉跄地跃开两步,火兽的攻击伤到了他的一条腿,刺痛不断从脚底传上来,但是跟五影毒造成的疼痛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妃应该已经逃走了吧?他心想,虽然那个女人笨得可以,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弱,运动神经也够好,应该已经快跑到山腰了。那里有家小旅店,旅店夫妇曾经见过她,一定会让她躲进屋子里,只要待在人类多的地方,妖怪就拿她没办法……所以,她应该会没事吧?
等等!冬雪瞪大眼睛,盯着黑衣人形妖身后的犬妖,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些犬妖刚来时就只有这点数量吗?不对,按照御审殿影部的追踪法则,当追踪对象是上级妖怪时,中级妖怪有权带领一百只犬妖,可是现在在他眼前的,总共也不到一百只。
换句话说,至少有三百只犬妖在追赶妃。
糟了!那个女人有危险!
冬雪拧起眉头,顾不得细想,丢下两堵雪搭成的冰墙,掉头冲下山去。虽说只是区区一个人类,但是如果是为了自己而死掉的话,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话说回来,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冬雪重伤之下的妖力,终究敌不过妖兽的火焰,影部部队很快越过冰墙,跟在冬雪身后紧追不舍。沿路的雪地被妖兽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人形妖怪坐在妖兽身上,就好像开了两台压路机似的,所到之处统统碾为平地。整座雪山地动山摇,可怕的隆隆声如暴风雨前的闷雷,响彻整个天边。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冬雪奋力奔跑,在一个山道的转弯口处,他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住,失去平衡,重重跌了一跤。紧接着,一双手臂把他拖进了草丛。
冬雪反射性翻了个身,掐住那个未知东西的脖子,用威胁的眼神瞪着对方。
“是你?”看清对方面孔之后,冬雪怔了怔,长吁一口气。
“当然是我。”妃不满地说,“麻烦你,把冰刃从我脖子上移开好吗?”
冰刃化成水,落在妃的衣领间。
“那些犬妖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你?”
“大概是我刚才在妖怪的尸体堆里待久了,身上也充满了妖怪的气味,所以狗的鼻子闻不到我吧,托你的福,我捡回一命。”妃从裤子口袋摸出她小心保存的瓶子,递给冬雪,“喏,喝了它吧。”
冬雪夺过瓶子,仰头一饮而尽。“你别指望我会因此感激你。”
“哼,我本来就不指望。再说,我已经开始为今天的雪山之旅而后悔了,早知道就听大叔的劝告,乖乖待在螟皇寺……”妃懊悔地嘀嘀咕咕,从草丛里站起来,抬起眼,陡然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蒙面人形妖怪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刀。
刀唰的向她挥过去。
“呀──”妃浑身发颤,站立不稳,随着凄厉的一声惨叫,径直向后跌下山去。
“妃!”
冬雪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刀又一次挥落下来,眼看就要砍到冬雪的后脑勺,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电光一闪,一道闪电劈下,不偏不倚击中了蒙面妖怪。妖怪顶着一颗烧着了的脑袋,慌里慌张地跳起熄火之舞,不过舞蹈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又一道闪电砸在他身上,这一次把他彻底变成了一根焦炭,头顶还嗤嗤地冒烟。
翅膀扇动的呼呼声由远及近,狮天狗带着胜利的表情,从山下缓缓上升。在他背上的两翅之间,安稳地躺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妃。
“哟,还挺有艺术感的嘛。”大叔对着缺了一颗牙、浑身焦黑的妖怪雕像点了点头,然后向冬雪露出灿烂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狮大人!”
冬雪面露惊喜,却又急忙转头,看向雪山山坡上快速向他们逼近的一大片黑影。两头体型巨大的火兽就像火车头似的,轰隆轰隆疾驰而下,后面跟随着数千只妖犬组成的车厢,疯狂叫嚣着,在三个人形妖的带领下急速俯冲过来。身后扬起滚滚尘土,和雪花交相混合,遮住了黑蓝色的星空,使得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为了追杀你,御审殿居然动用了这么壮观的一支部队啊,你真是有面子呢,冬雪。”狮天狗不由感叹道。
“大人难不成在羡慕我吗?”冬雪颇有不满地嘀咕,“都是影部最下级的一些妖怪,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等等,难道狮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踪我了?”
“没有啊。”狮天狗无辜地眨眨眼,收拢翅膀,将妃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飘回空中。
“真的吗?”冬雪怀疑道,“那为什么大人要来这里?”
“这个嘛,你就当作是我和妃之间的心电感应好了。”
来势汹汹的火车头距离他们只有大约二十米了,领头的妖怪大声指挥道:“大家小心!狮天狗大人也在这里,全员集中起来,一个都不要落下,一鼓作气冲过去!”
“心电感应?”冬雪喃喃地重复,虽然心头还有着数不清的疑惑,但是抬头看到大叔一本正经的神色,便信以为真起来,小声抱怨道,“多管闲事的女人!我可不希望被狮大人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
“大声一点,我听不清。”
火车越来越近,噪声震耳欲聋,大叔不得不把爪子放在耳边,努力分辨冬雪的声音。
“我说,我不希望……”
“听不见,再大声一点。”
火兽嘴里喷出的长长火焰,几乎就要碰到他们身上了,蒙面妖怪仍然发出鼓动妖心的喊叫:“快,冲过去,冲过去,冲……”
“吵死啦!!”
大叔和冬雪同时叫道。下一刻,数不清的雪花犹如满天飞舞的花瓣,将影部的妖怪们团团包围。狮天狗的头高高仰起,对着天空长吼一声,空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把白雪笼罩下的影部妖怪们敲扁,提起来翻个面,再敲扁,随后使劲揉搓、翻滚、压实,做成了一个沾着面粉的肉丸子。火兽、人形妖和数千只犬妖就这样在肉丸子里面你推我挤,哀号不断。然后随着一阵惊天落雷的轰响,肉丸子被直接劈中,翻滚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哇哦,烤肉丸子。”狮天狗指着焦黑的妖怪们,笑眯眯地问冬雪,“你说带回家给妃做礼物怎么样?”
―――
在钟暮雪山的偏远山脚下,冬雪领着大叔走进一间废弃多年的小木屋,已经恢复成人形的大叔在屋子中间的火盆里升起火,将妃摆在一旁。妃仍然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惹人怜惜。大叔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一天之内受到太多惊吓,又没有充分休息的缘故,身体支撑不了,所以才被迫长睡不醒。真是,明明是个人类,却这么爱逞强……
“风狂骨?”大叔心不在焉道。
“是的,大人知道他的来历吗?”
“知道一点。”大叔想了想回答,“说起来,他跟我也算是亲戚了。风狂骨是天狗族当中力量最弱小的盗天狗,以偷盗出名,自小就被赶出族群,没想到现在却做了御审殿的殿主……可是根据我的了解,他虽然行为不规矩,但是品性却不坏,而且生性胆小怕事,应该不会主动去御审殿抛头露面才对啊。”
“你怀疑真正的殿主是另有其人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大人一点也不关心吗?”冬雪急道,“他不仅偷了你的殿主之位,还反过来诬陷你谋权篡位,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我生气。”
大叔双手交握,抱在胸前,沉下脸说:“我生气的是,他居然敢让你和妃陷入危险之中。私自离开御审殿是我的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更别说是毫无瓜葛的人类了。我本来以为,五影毒只是为了得知你在人界的位置而施下的追踪术,可没想到他真的想对你下毒手。”
“咦?”冬雪灵敏地捕捉到一句,脸上立刻乌云密布,“原来大人早就发现我中了五影毒了,我就知道!”
“哎呀,说漏嘴了。”
“这样说来,在树林里那么无情地对待我,也是因为……”
“没错,对身居要职的你来说,私自下界是重罪,我希望能借由这个方法,令你死心塌地回到妖界去。只要回到御审殿之后,五影毒就会立刻消失,你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大人,你真的以为这个方法行得通吗?”冬雪忿忿不平道,“我进入御审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大人你的副官,既然知道你已经不在殿内,我怎么可能再重回那个地方?”
“别这么死心眼嘛,说不定新的殿主比我更能干、更值得你效力呢?”大叔讪笑着说,“而且由于我的任性,御审殿目前肯定一片混乱,他正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副官来维持大局呢。”
“我管他是谁……”冬雪气得接不下去,一跃跳起来,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在大叔面前伏下,用恳求的语气说,“大人,请你收回那句话。”
“什么话?”
“就是把我打倒在地之后说的那句话。”
“哦,那个啊……”大叔抬眼看着天花板,苦思冥想了半天,才不太确定地问,“冬雪,那句话令你很在意吗?”
“何止是在意,这句话到现在还在折磨我,让我比死还难受。”
“这么严重啊……”
大叔茫然地看着冬雪,冬雪也回望他,四目交接,过了半晌,冬雪才缓缓问道:“大人该不是完全不记得了吧?”
大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啊──这两只笨蛋妖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在一旁装睡的妃,忍不住心想。事实上,当大叔背着她走下山坡时,她就已经醒了,之所以装睡是因为无聊的自尊心作祟,曾经口口声声说不求大叔帮助,现在却偏偏被他所救,这叫她拿什么脸来见他呀?
本来希望他们两个就这么下山,回到螟皇寺,然后她顺理成章睡到天亮,谎称自己夜间梦游,对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可是他们却偏偏停在了山脚下,还讨论起严肃的话题,害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清醒”过来。
而且大叔也真是的,干嘛把她摆得离火盆那么近,现在可是夏天呐!她已经被火烤得浑身是汗,热得快虚脱了,要是再不把火熄灭,她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于是妃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了大叔和冬雪一眼,确定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讨论问题,没空来注意自己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背对准他们俩。
不经意地,她在老旧的木墙上发现一个窟窿,大小足够她的身体通过。真是个好机会,她心想,不如先从这个窟窿里钻出去,到外边凉快凉快,顺便让他们两个妖怪废话说个够,然后,只要在他们发现之前再爬回来就行了。
大叔的冬雪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妃放心地起身,以最小的动作幅度向墙边爬行。在手指接触到窟窿的边缘时,一个奇怪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阵不安,但是为时已晚,这个窟窿就像一台马力十足的吸尘器一样,妃的眼前一花,身体就被吸了进去。
“嘿嘿嘿──”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窟窿的另一头传来。
“身上有便条鱼味道的人类,原来是你敲我的头啊,哼,你以为我三若是这么好欺负的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
大叔突然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他背后的那片木墙。墙上有一块明显比周围干净的正方形区域,表明那里曾经挂了一张照片,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斑驳的痕迹和零星的污点。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一瞬间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再看看妃,她安静地躺在火盆边,胸口有节奏地起伏。
是自己多心了吧,大叔想,继续回到和冬雪的话题上。
“怎么了?”冬雪问。
“没什么。”大叔顿了顿,接着说道,“总之,就像我刚才跟你解释的那样,白枫死了,风茄被囚禁,我们曾经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经历了整整七百年考验的友谊,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这对我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从我杀死白枫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作为御审殿殿主的那个狮天狗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这个躯壳里的,是进入御审殿之前的那个我。我对白枫、风茄、还有我自己发誓,从此再也不踏进御审殿一步,不干涉御审殿的任何事务,当然更不去理会那些我重复写了七百年的法律条文。在白枫死后的两个月,我就悄悄离开了御审殿,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此慌张,像逃命似的逃到了人界。”
冬雪张开口想说什么。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冬雪,我既没能为你在御审殿做好妥当的安排,也辜负了你的信任和期待,不过……”大叔低垂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好半天才低声说,“我已经下定决心,希望你能谅解。”
冬雪又沉默下来,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好像此刻正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天人交战。半晌,他晃了晃头,仿佛要把脑中的念头一古脑驱散。“狮大人,”他以责难的口吻说道,“你究竟把我看作什么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假如连这个人类女人都能理解的事,我却无法理解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当狮大人的副官!”
大叔笑了起来。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其实是个多么懦弱的家伙。”大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仰面躺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视线却仿佛透过木板,眺望那个令他至今不敢轻易触及的地方。“不敢说,不敢想,甚至不敢见妖界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窝囊的时候。白枫也是,他比我想象得还要脆弱,怀疑、愤怒和痛苦摧毁了他的理智,到头来七百年的友谊就像层纸一样,一戳就破。”
“相比之下,你就坚强多了。”大叔对冬雪说,“能够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想法,并勇于付诸行动,即使受到打击,也仍然坚守信念。冬雪,你在各方面都远远超越了白枫……对不起,我为之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冬雪喜道:“那么大人,你是承认我的副官资格了?”
“你会是个好副官,但你要辅佐的不是我。真正没有资格的是我才对。”
“大人!”
“再说了,我现在过得很舒服啊。”大叔又恢复不正经的笑脸,伸长手臂拉过妃的手,说,“你看,白天可以到处游山玩水,晚上有美女给我按摩,睡觉时还能抱着这样完美的身体,简直是帝王般的享受啊,我才不要回去过那种又累又无聊的生活呢!对不对啊,妃?”
妃一动不动。
“好啦,别再装了,你早就醒了吧?”冬雪也晃了晃她,还是没有反应。
大叔和冬雪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