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那个战俘(1 / 1)
1946年初。
“埃里斯少校,请您放心。约翰森小姐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她主修德语和法律两个专业,毕业后留校担任我的助教。而且,她的父亲是陆军中将,参加了多次重大战役,战功显赫。他非常支持自己的女儿参与此事。我相信约翰森小姐一定能出色地完成这份工作。”
“这真是太好了。史密斯教授,我就知道您一定能为我推荐出最合适的人选!”被称作埃里斯少校的人高兴地说道。这是一个中等身材,身着美军制服,一头姜黄色短发的中年男子。浓重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声音洪亮有力。不难看出他刚毅果决、雷厉风行的性格。
一阵有节奏地敲门声传来。史密斯教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埃里斯,然后对着门外说道:“请进。”
门开了。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闪闪发亮的鲜栗色头发衬托得她的皮肤白净而红润。眼睛是深蓝色的,就像荷兰小瓷人的眼睛一样。她的左鼻翅上有一粒小黑痣,这为她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俏皮。双排扣的制服外套又显示出了些许成熟干练。
“奥蒂利亚,快进来!”史密斯眯着眼睛笑意盈然地向她招了招手,显然他和自己的学生关系很好。“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埃里斯少校。他是这次审判的主审官。”
“您好,埃里斯少校。”奥蒂利亚·约翰森礼貌地问好。
“您好,约翰森小姐。史密斯教授向我推荐了您,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埃里斯少校说道。他对这个虽然并不十分漂亮,但周身都散发着舒适气质的女孩子第一印象不错。
“奥蒂利亚,这次审判对我们的国家至关重要。它决定着为国牺牲的战士是否得到公正的对待。”史密斯正色道,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
“我想您一定已经从史密斯教授那里了解到了案件的一些基本情况。被告是74名德国战俘,他们被控与参与了发生在1944年12月17日比利时马尔梅迪的屠杀74名美军战俘事件。”埃里斯拿起了书桌上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递给了奥蒂利亚。“主要嫌疑人是一名叫约阿希姆·派普的前党卫军上校。他被控向部下下达了屠杀战俘的命令。”
奥蒂利亚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档案袋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重地响声。
“对不起!”奥蒂利亚赶忙说道,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在发抖。
“奥蒂利亚,你没事吧?”史密斯敏感地察觉到奥蒂利亚的异样,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没有拿稳。”
“没关系,其实是我太早松手了。”埃里斯笑道。他指着奥蒂利亚刚刚捡起来的档案袋说道:“这是相关的资料,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正式开庭的日期定在5月16日,也就是三个多月后。您主要的工作是做德军的翻译,以及整理与案件相关的材料。我想您一定能胜任这个工作。”
“请您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奥蒂利亚紧紧地攥着档案袋的边缘,她的手指看起来很是僵硬。
“您的工作地点恐怕要转移到德国了,这一点我想史密斯教授一定已经告诉您了。”
“是的。”
“国内对这个案子非常关注,民众愤怒情绪高涨,甚至有人呼吁跳过审判环节,直接将那些德国人枪毙!但我……您怎么了?”埃里斯止住了话语,疑惑地看着奥蒂利亚瞬间面色惨白,像是受到极度惊吓般地倒退了两步。她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
“没…没什么。我们不会真的就直接…枪毙他们的,对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埃里斯总觉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当然不会。这正是我刚刚要继续说的。即便是最恶贯满盈的犯人,我们也应该赋予他接受审判的权利。”
“对…对……”奥蒂利亚虚弱地点着头。
“这是我的电话。”埃里斯认为奥蒂利亚是被案件的惨烈程度吓到了,并没有把她过激的反应放在心上。他给了奥蒂利亚一张名片,并对她说,“史密斯教授已经将您的电话告诉了我。我们以后要经常联系了。一周后,我们就要奔赴德国。审判的地点就在距慕尼黑市不远的小镇达豪。您一定知道,那里有一座臭名昭著的集中营。我们的同事从去年就已经开始进行审判的准备工作了。”
奥蒂利亚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此后的一整个下午,她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仿佛灵魂已经飞升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一直到晚间回到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住的公寓,她才稍稍缓过神。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已经被她捏出手指印的档案袋。胡乱地翻看着,终于翻到了那张她日思夜想、魂系梦牵、与之纠缠了三生三世的脸。她颤抖着抚摸着并不清晰的照片影印件,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瘦了。瘦得令她心疼。可以想见他在战场上吃了很多苦。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粗犷之气。眼神里透露着太多的沉重与隐忍,压得她喘不过气。他的嘴角抿得更紧了,仿佛再也不会从嘴里说出一个字。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手中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纸板。背脊依旧挺直。虽狼狈,却仍有一股慑人的傲气在。她看着看着突然间笑了起来,这才是她的约亨。不论身处何处,永远不会丢掉自己的尊严。
“你这个傻瓜,怎么就让他们逮到了?连跑都不会跑吗?”她一边抽噎,一边喃喃自语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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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45年的春天,这一世她是美利坚合众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助教。彼时战争还没有结束。但第三帝国已是强弩之末。德国境内一片混乱,每一天都有大批盟军的飞机从空中掠过,投下数不清的炸药。德国的多座城市已只剩下断壁残垣,老百姓纷纷开始逃难。苏联人已经冲进了德国,柏林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待在美国等候最终的结果。德国投降了,战争结束了。德国被一分两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管控了西德。战后的秩序在缓慢地恢复。她想去柏林找他,却毫无头绪。她没办法以一个美国人的身份去打听一名德国军人的消息,特别是她的父亲还是战功显赫的将军。她几乎每一天都在无穷无尽地担忧中度过,她害怕某一天听到他阵亡的消息。就这样,她惴惴不安地在美国生活了将近一年。她终于等到了机会。令她欣喜的是,他还活着。而她能够再次见到他了。令她难过的是,她与他的重逢竟是如此的沉重。她与他站在了截然不同的阵营。她与他之间相隔的距离,比上一世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