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相守（四）（1 / 1）
啊啊~这感觉，是手术失败了吧。
我能感受到，爸妈紧握着我双手的温度；我能听到，爸妈现在大声痛哭的声音；我还能闻到，我的病房里那独特的花香。我想睁开眼，看看这世界是不是没了太阳，要不然怎么会这般昏暗呢？我想举起手，用指背帮爸妈擦拭眼角的滴滴晶莹。我想张开嘴，跟爸妈说一句【别担心，我没事呢】。
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身上的力量呢？为什么，我想哭，眼泪却流不下来呢？
植物人……
那些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发生车祸昏迷以后，都是怎么样才好起来的呢？被男主角送上“睡美人之吻”？被男主角用眼泪感动上苍？被男主角用自己身上的器官交换？还是……
呐，亦凡，你以后会成为一名医生对吧？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在医学界有所成就的对吧？既然这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对吧？
纵然，我已经不能回到你的世界找你，但是，牵了情丝的月老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你带到我的世界来的。然后，你就会用你的医术，把我从植物人中唤醒。接下来，创造了医学界奇迹的你名利双收，等我身体康复以后，你会带着我一起幸福地走进婚姻的殿堂。之后，我们儿孙满堂，家里每天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样的幻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算不算过分呢？
亦凡，我有点困了，想歇会。
虽然我会一直等着你，但是，你也不要来得太晚了哦，要不然，我怕到时候你都要认不出我来了。
还有啊，来的时候我只要你一个人来，如果到时候让我闻到你身上惹了一阵狐狸的骚味的话，我，我，我一定会跳下床狠狠地打你！
还有啊……
每一个如年的二十四小时里，我都是像这样自己跟自己聊天过来的。我不是那些玄幻小说里可以承受千年□□的主角，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我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可以承受眼前这黑暗的世界，承受每天环绕在耳边的哭声还有同情声，承受这副躯体每天的梳洗只能依赖旁人帮我完成的事实……
与其让我苟且地活着，还不如让我直接……
这种不负责任的轻生的念头让我心生恐惧，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不停地跟自己聊天，不停地翻阅存于脑海里珍贵的回忆录，以此消磨时光。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可以说，半年过去了，植物人的生活才稍微地适应了起来。既然肉体的生活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那我也只能随它按着别人的设定走下去。换句话说，我只要管好我的精神世界就行，每天多想想快乐的往事，每天多期待圆满的将来……
平凡的日子以为会这样一成不变，直到那一天——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里，我模糊了，亦凡的脸……
那是过了多长时间以后的一天，风透过窗吹进来轻抚过我的肌肤。突然，一只属于男人的手颤抖着抚上了我的脸。虽然是很陌生的触觉，但是，那个人的动作很温柔，仿佛我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仿佛我是他寻找已久的珍宝。然后，我感受到温热的泪滴落下来，滴在他的手上，也滴在我的心上，让我的世界，在那么一瞬间，有了色彩的错觉。
【伯父伯母，您们好，我，我是来接青璇的人——我叫左亦凡】
……
今天，好像迷迷糊糊中听到客厅里有人大喊亦凡的名字，没过多久，救护车的声音也传进耳朵里面来了。难道是亦凡出了什么事吗？！
我担心，我焦虑，我害怕，但更多的，是对于自己除了躺在这里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悔恨懊恼！
怀着忐忑的心过了应该有几个小时，突然，房门被打了开，然后我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到了床边，从被子下掏出我的右手捂在自己的双手里面。从那人身上传来的香水味，还有她双手的嫩滑度来看——是个女人。
“青璇，好久不见了。”
九年的时光里，留存于我脑海的声音除了爸妈就只有亦凡了。哪怕是从前再要好的朋友，时至今日在我耳边说上一句“好久不见”，我也已经记不清他或者她到底是谁……
“那么长时间没再过来看望一下你，是我的不该。”
“你以前可不少在我面前埋怨过自己的身材，说想要减肥。现在看来，你这肥也减的太成功了，都成皮包骨了……”
嗯？这么听起来，这个女人跟我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不过，青璇，你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吧，你知道，亦凡等你等了多久吗？”
……
“一直以来，他都是女生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身材好，长得帅，责任心强，又恋家……初一的时候，我们班上的女生之间暗地里还搞了一个【班上帅男子排名】的活动，排名第一的是亦凡，就连当时一颗心只放在学习上的我，也把唯一的一票投给了他。”
亦凡的初中同学吗……
“初二，第一次看到他在篮球场上的英姿。我不是很懂篮球，所以要我详细描述我也做不到。优雅得像个翩翩公子，可关键时刻又凶如猛兽。这，大概就是球场上的他给我的感觉吧。”
“到了初三，在升学的问题上，我跟父母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而当我苦恼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说服父母的时候，是亦凡，建议我用真心去跟父母交流。这句话，影响了我一生。”
“到了高一，我终于还是跟他还有浩宇两个人分开了，可我从来不曾怀疑，我们三人的关系会因此受到影响；我也从来不曾想象，我们之间会有第四个人□□来。只是没想到……”
“你，就这样出现了……”
原来，是雅静啊……
“我很不甘，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为什么最后他选择的，却是你呢？我很不甘，明明一直以来眼睛没有离开过他背影的是我，为什么最后站到他身旁的，却是你呢？但是后来仔细一想，我也就释怀了……”
雅静的右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跟亦凡当年一样，她的动作也是那么的温柔。
“自从遇上了你，他懂得了害羞，懂得了欢笑，懂得了生气，也懂得了哭泣。是你，给当年那个面瘫灌注了喜怒哀乐。他的情丝只为你牵，他的欲望只因你起。能有谁比你更配得上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同行？很遗憾，我实在找不出……”
“这几年，阿姨可没少给亦凡找相亲对象，不过都被亦凡‘故意’搞砸了。”
亦凡的妈妈……
也对，没有哪位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了爱情，而做这种无法预知未来的等待的……
我不怪她……不，应该说，我没权利怪她……
“你知道吗？我们医院有个小护士，叫杨洋，也对亦凡有意思，有一次我们大家在医院一起吃饭的时候，中途我把她拉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问出来的。我当场就提醒了她，亦凡是有妻子的。你猜她怎么回答？”
“‘我可以等’……她当时竟然回了我这样一句话，你说她傻不傻，真是个小孩子……”
傻吗？我看不像。
她应该有听说过吧，关于我的事情。那她应该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我活不久了吧，即便是我自己——
也是这么认为的……
“青璇，听到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起来反驳呢？难道你不觉得生气？不觉得委屈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你，那个连我都觉得耀眼的你，到底去哪了……”
……
对不起啊，雅静。以前的我，已经死了九年了，就死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床上……
“不要想着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哦，青璇。因为你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亦凡。你知道吗？为了治好你的病，他要去申请组建一个课题组，而为了这个课题组，他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怎么睡觉了！今天凌晨，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被累垮了，现在还在医院的急症室里，不省人事……”
什么？！亦凡，亦凡他！那今天的救护车果然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这些年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迎接你的回来，他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弹钢琴。你也知道他有多笨，学这些东西，他肯定花了很长时间很多心血才学会的。前两年，为了帮你父母还清你的医疗债务，他在工作之余还偷偷做兼职赚钱。要不是期间他的一篇研究论文在国际上获得了奖项，恐怕，你们家的那些债务还得还上几年才能还清！为了跟你结婚，让你能享受医生家属的优惠政策，他甚至不惜与家人闹僵，三年来未曾回过家门一步……”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又为了你累倒在病床上，你到底是有多狠心才能这么安稳地睡在这里，无动于衷啊……”
雅静的一字一句都如同细小的针，一根一根往我心里狠狠地扎。因为这些事情，亦凡从来没有在我枕边提起过。
男人为什么都这样，无论在背后付出了多少，他们从来都不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提起。这种无聊的绅士主义，有够傻的。
傻得，让人心疼……
我的眼睛流不出眼泪，但我的心，却可以淌血。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懦弱，不敢向他表明心意；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愚蠢，把他的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以为你就是他那个对的人……”
雅静的右手慢慢地从我的脸往下移，到下颚，到脖子。她的左手也放开了我的手，可等我感觉到它的所在之地时，她的双手却是狠狠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
“叶青璇！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为什么你得到了他的心，却又狠心地弃他于不顾？”
我无法反抗，只能任凭雅静不断加大手上的力度，只能接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的事实……
“成为植物人肯定很不好受吧。好！我这就亲手了结你！也算是让亦凡解放了！”
亦凡……
如果我死了，你的生活是不是就能回到平常了……
是不是叔叔阿姨他们就会原谅你，你也就可以继续享受亲人的疼爱了……
是不是就会有另外一个适合你的女人出现，就像那个杨洋，她能给你一份，我给不了你的完整的爱呢？然后你们喜结良缘，儿孙满堂……
如果真是这样……
我愿意……
然后，我失去了最后一丝清醒，昏了过去。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植物人也是会昏迷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