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相离（五）（1 / 1）
七月，杨洋跟我提起，听护士长说，雅静主动申请到国外进修，期限为三年。我刚开始是不相信的，毕竟是流言，雅静也没亲口跟我说，我也就没摆在心上。直到几天后的某个晚上，雅静约了我到一个咖啡厅喝东西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在这里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去英国进修呢？”
“这段日子对我来说太压抑了，所以想出去走走，出去看看。”
雅静从来没有用这般沮丧的语气说过话，看来最近，她是真遇上了烦心的事。
“不过，为什么要选择英国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也许是觉得，那么多国家里就选了英国，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促使的吧。
“没什么，就想去看一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彼此没能相汇的交集。”
“他？‘他’是谁？”
“一个被我暗恋了十四年的男人。”原本一直盯着窗外看的她，突然把视线转移到我的脸上。
“十四年。能让这么优秀的你在身上投放那么多年的青春，那是多么幸运的一个男人啊。”
“幸运吗？不对啊，是我太蠢了……”
“为什么暗恋那么长时间呢？你没有向他表白过？”
小品一口咖啡以后，她轻笑了一声。“他的心里早就容不下第二个女人了，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哦，原来是名花有主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也许你的表白，会让他发现，原来身边一直都有另外一个女人在，也说不定。”
“嗯。也许吧。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为什么？”
“他结婚了，三年前。”
三年前。嗯？怎么跟我同一年结婚啊？真是巧合！
安慰人的话语，我懂的不多，除了当个聆听者，我想不出其他什么是我能做的了。
那天晚上把雅静送回家后，她让我拥抱她一下，说是当作即将分开的一丝安慰，一份纪念，说是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青璇以外的女人靠在我的怀里，那是不一样的体香，不一样的触感，不一样的温度，还有，那不一样的，平稳的心跳……
【亦凡，你一定要把青璇给治好了。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留下这么一句让我觉得难以理解的话，雅静登上飞机，远走大不列颠……
八月，还是医院里那个篮球场，还是我跟浩宇两个人。不同的是，最近的老天爷好像感染了些许风寒，整天下着毛毛细雨。
“你也要走了吗？”
“嗯。”
“也是英国？”
“嗯。”
说完，浩宇从三分线外快速运球内突，然后一个教科书式的二步半上篮。球进框的瞬间，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怎么办啊亦凡，这雨好像要下大了！”
“为什么要选择英国？”
他看着我，右手拍球的动作持续了好几下才停了下来。
“因为女人！”
“雅静？”
“嗯。单恋了十四年的女人，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就跑去了英国，如果不去追她，我觉得我对不起自己。”
又是一个十四年。虽然早有感觉，浩宇喜欢的人应该是雅静，所以一直以来，纵使自身条件再好，他也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但是，从他嘴里听到这番真实的独白时，还是忍不住为他的痴情所惊叹。
“单恋？也就是说，你向她表白过？”
“当然，而且理所当然被她拒绝了。”
“听说，她暗恋一个男人也有十四年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接受你吧。”
“这话，是她亲口跟你说的吗？”
我如实地点了点头。
“是啊，都那么多年了，那个男人还结婚了，我却依然走不进她的心里。这辈子，我算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
“其实，你们说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我有点好奇？”
“你真的想知道？”
“嗯。那个人，我认识吗？”
“认识！”
“我跟他熟不熟？”
“当然熟了，或者说，已经不是一个‘熟’字可以形容的了。你的一切他都知道，而他的一切，你也知道！”
什么？！这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我身边？！别说是父母兄弟，就算是青璇，恐怕也没能跟我互相了解到这种地步啊！到底是谁呢……
“算了吧，你的大脑，不适合用来思考这样的问题，花再多时间也是白费力气。”
好吧……你说得有理……我无言以对……
突然，浩宇把球传给了我。“投一个三分看看！”
虽说有很多年没打过球了，但是就上次来这里玩的感觉来看，应该是不会投个三不沾的。只是，起跳的那一瞬间，小腿肌肉绷紧异常；手臂过肩的时候，千斤重压仿佛同时向我袭来。仓皇的出手，得到的回报，自然是个三不沾。
“怎么了，上次你不是还能投出个空心入框吗？”
看着自己的手心，我笑着摇了摇头。“这辈子，我怕是很难再打回以前的样子了。”
“为什么？只要你保持锻炼……”
“因为都不在了。”眼睛紧紧盯着浩宇的脸，鼻子却莫名地起了些酸感。“都不在了。”
“亦凡……”
“青璇离开了我六年，现在却回到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无论我怎么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我始终感觉不到她回到了我身边……雅静才刚离开不久，现在连你也要走了……
现在想想，我身边到底还拥有什么？
说话始终保持一丝小心翼翼的亲人？医院里尊我敬我却又同情我的同僚？还是一个个远赴天边的好友？”
而就在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浩宇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把篮球往我的胸口用力一按。“亦凡，无论是我、雅静还是青璇，我们都没有离开你，我们都在，就在你的这个地方。我所认识的左亦凡，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是可以面对这世上一切不公不甘的人。所以——”
“擦干你脸上的雨水，不要让我在离开的时候忐忑不安，好吗？”
那是我这辈子中最要好的朋友向我提出的请求。抿嘴把哽咽声藏在里面，我举起手背不断擦拭我湿润的双眼。这一切都是因为——
雨越下越大了而已……
九月，浩宇和雅静都不在身边的日子已经习惯了不少，课题组的研究也按照预期的计划一样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我虽然不是个八卦的人，但最近的确有不少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左医生终究还是打算抛弃家里面那位植物人老婆】
【左医生看上去那么正直，没想到也会搞外遇】
【也难怪啦，左医生那么年轻有为，怎么可能守得住“生寡”呢】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杨洋抢先一步！你们说她最近升迁，是不是靠左医生他……】
……
是不是因为这阵子经常和杨洋在医院饭堂一起吃饭才引起了大家的误会呢？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我向来不怎么在意，反倒是杨洋，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还有生活呢？
看来，以后还是多点在家里自己准备午餐吧，一起吃饭这事，还是别太频繁的好。
十月，国庆，医生虽说是没有什么假期的，但我还是向医院申请到了难得的三天短假。因为，我想要将这三年的时光慢慢补回来，所以我向哥哥提议，要不全家一起旅游去。青璇暂时交由岳父岳母照顾，虽然基本用药我都准备好了，但还是顾忌这期间会不会有突发情况，所以我只好挑选离A市并不算远的E市作为旅游的目的地。
E市以山水风光闻名于国内。蔚蓝的天空，清澈见底的江河，奇形怪状的山峰，还有那宜人的气候，难怪国庆期间会有那么多人跑这里来游玩。小侄子应该是第一次跟爸妈出去旅行，虽然才几个月大，但看起来可兴奋了。听着鸟叫他学着嚷嚷，闻着花香他开口大笑，路人从身旁经过他会挥手。
他这番折腾，难受的就是哥哥还有嫂嫂了，怎么哄劝他都不听，又不能对他发脾气。你看看，爷爷奶奶的金孙子来的啊，自带圣光护体属性……
这个时候，杨洋的作用可就大了。她年纪轻轻却已经当上了副护士长，专职护士的她哄起宝宝来那是真有一套。不知是护士的自带技能，还是小侄子跟她有缘，把他抱在怀里才三两下功夫，她就让小侄子乖了起码十倍。哥哥嫂嫂忙在一旁向她取经，妈妈则是对她大加赞赏，杨洋的脸红得都快要跟熟透了的柿子有得一比了。
杨洋之所以会跟着我们一起来，是因为哥哥说，我生病那次多亏有杨洋一直在身边照顾，我才能恢复得那么快。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所以才邀请她跟着我们一起旅行。
拿起手机，想要把这温馨的场面给拍下来，可手指到了按键的边沿，我却迟迟没有把它按下去的勇气。心里有一种感觉，仿佛如果我按了下去，那过去那些重要的誓言、约定，全部都会消失不见，而我再也回不到这里——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青璇……
夜里，因为我们订了酒店的三间大床房，所以爸爸跟妈妈、我们兄弟、嫂嫂和杨洋三对各睡一间。妈妈反对铺张浪费，所以我们只能挑选这间三星级酒店，幸好房间质量还行。
“杨洋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啊……”
“嗯。是不错。”
“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啊？”
我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真的一点都没有？”
“哥，你那么关心人家，该不会是你对人家有感觉了吧？小心我向嫂嫂告状哦。”
“切！我儿子都有了，有时间花心还不如多花点时间赚奶粉钱！不过亦凡，我告诉你啊，爸爸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妈妈对杨洋可是很满意的！你可要小心了！”
“嗯？怎么说？”
“妈妈历来对于当护士的女孩最不担待了，可她对杨洋不同，尤其今天看到她把宝贝孙子哄得服服帖帖的，那眼神，简直是在心里给她打了个满分的样子！”
嗯？！有吗？虽然妈妈今天笑得的确挺开心的，但满分……什么满分？
“总之一句话，你小子小心了，妈妈虽说现在没给你安排相亲了，但是看那势头，她怕是要把杨洋给你拿下了！”
“即便我是有妇之夫？”
“她心目中的媳妇可不是你说了算……”
“哥，相信我，青璇会是个好媳妇，也会是你的好弟妹。”
“嗯……也许吧……”
旅游回来的那天晚上，妈妈让我把醉酒的杨洋安全送回家。其实，我多多少少能猜到妈妈的用意，毕竟，这种剧情我曾经在某些偶像剧里看过。可惜的是，我交出的结局，是不一样的。
不得不承认，醉了酒的女人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它会激发雄性强大的保护欲、占有欲、更有甚者会直接将它提升到□□。但学医的我很清楚，这一切说白了，都是荷尔蒙搞的鬼。
当我还在厨房里煮着醒酒汤的时候，醉了酒的杨洋却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然后突然从后面抱紧了我。
“杨洋？”
“我，就真的不行吗？”
“你醉了……”
“我没醉！左医生，难道，我就不行吗？”
“杨洋，我是有妇之夫……”
“你骗人！阿姨说了，你给他们看的那张结婚证是假的！你根本就还没结婚！”
原来妈妈已经知道啦……看样子，妈妈后来大概是把那些纸屑给粘回去，然后给她那些同样当律师的朋友看过了。而且……
“是我妈妈让你跟我说这些的吗？”
“不！这全是我内心的想法！我不想在你的世界里继续扮演一个旁观者，这样的日子，好累……”
累？什么是累……
累是午夜梦回时怀拥温热，心却冰冷的空虚；累是试着酗酒吸烟却无法把她呛醒，独自呕吐落泪的难耐；累是每个假日的深夜，岳父岳母寄住的房里总会传出低泣的揪心；累是看着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一圈一圈地瘦下去，我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自责……
把杨洋环抱我腰的双臂微微用力拿开，转过身来正视着她的脸——
“遇见她，不在我最美好的年华，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动人的遇见。此后，我愿天天做新郎，新娘只有一个她。”
“不要！我不想听！”
“杨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
“我执着，因为你值得！”
她的小脸涨的通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还是因为刚刚说了那些话让她觉得害羞。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双眸，我很庆幸，这一刻，我的荷尔蒙还在我的控制之内。
“一双喜欢却不合适你的鞋，穿了只会脚疼。”
“可扔了我会心疼！”
“对不起……”
“亦凡……你很幸福哦……”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选择爱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爱或更爱你。就像雅静姐一样……”
为什么在这里会提起雅静呢？我不清楚。但是，脑海里隐隐约约起了一种想法，让我抗拒，让我恐惧。所以，没等我完全想通，我就放弃了思考。
那天晚上，把醒酒汤煮好以后我便回家了。至于杨洋有没有喝，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那个地方，不宜多待。
十一月，具体不知什么时候，杨洋跟着我们一家去旅游这件事竟然在医院八卦内部流传开来了，据说是有人刚好拍到了照片。事已至此，“澄清”已经变成一件极度麻烦的事。那就算了吧~~
十二月，街上彩灯高挂，一棵棵人工圣诞树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摆在不少商店的门前。跟外面浓郁的圣诞气氛相比，只有我和青璇两个人的家就显得冷清了。拒绝了今天杨洋对我晚饭的邀约，因为，在这样一个应该属于情人的夜晚，我不希望把时间花在青璇以外的其他女人身上。
经过简单布置的客厅的某个角落里，一架立式钢琴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在我经常擦拭保养之下，它看上去还有着六成新，音准也都还可以。那是三年前我从青璇B市的家里运过来的，她从小开始练钢琴，听她说过，她对这部钢琴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所以，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它。想让她知道，虽然醒来后眼前很多事物都变了，但是，还是有些东西没变的，正如这架钢琴，正如我……
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十指放到那光滑整齐的黑白键上，闭着眼睛，一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季歌》弹起——
【喜欢春天的人是心灵清澈的人，像紫罗兰的花一样，是我的朋友】
【喜欢夏天的人是心理坚强的人，像拍打岩石的海浪一样，是我的父亲】
【喜欢秋天的人是心情深不可测的人，像传达爱意的海涅一样，是我的爱人】
【喜欢冬天的人是心胸广阔的人，像融化积雪的大地一样，是我的母亲】
这是青璇最喜欢的一首曲，也是我们相遇那天她所弹的其中一首曲子。虽然肢体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但我心里相信，她是听得到的。
除夕，成功做完手术出来以后已经是快十二点了。本来想着这个除夕夜怕是来不及跟青璇一起过了，只是没想到，杨洋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跟我说——
“左……左太太她……病情突然恶化……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赵医生他……他正在准备手术”
现在不是该觉得世界崩坏的时候！我没等着休息，直接往另一个手术室飞奔了过去……
“亦凡，你真的决定要给她做移植手术吗？”
“嗯。”
“可是，我们只是在理论上通过而已，都还没在动物身上尝试过，这样子，风险太大了！”
这点我也知道，本来干细胞移植手术再过一个星期就会在动物身上做尝试，可没想到，青璇的病情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恶化，这可是比黄院士预计的一年半足足提前了一年啊！
“这次恶化，是脑细胞生理功能骤降，用之前的那些办法是救不了她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干细胞移植了！”
“可是……”
“赵医生，我明白你的忧虑。不过请放心，你的忧虑是不会发生的。”
“……既然你意已决……不过，还是我主刀吧，你刚刚才完成了一个手术，我怕……”
“不用！我的女人！就算我累死在这里，也要由我来主刀！开始吧！”
从未有过的紧张，从未觉得手术会是如此漫长的一项工作，从未试过的身心疲惫。不过……
这次手术成功以后，你就真的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了吧，我们又可以像以前向往的那样，携手站在海边，看日出日落；相依坐在树下，赏叶卷叶舒；并肩走在林里，叹花落花开。
这次手术成功以后，我就可以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婚礼了吧。我要告诉全世界，你是朝阳，而我，是拥抱朝阳的人。
这次手术成功以后……
“左医生！病人血压急速下降！心跳急速减弱！有休克迹象！”
“静注1mg肾上腺素！对病人进行心脏挤压！”
“是！”
青璇……
“病人血压还在下降！肾上腺素不起作用！啊！心跳频率将至零了！”
“除颤仪准备！”
“是！”
“200J一次！”——“嘭嗒！”
“情况！”——“心跳并未恢复！”
“300J二次！”——“嘭嗒！”——“心跳并未恢复！”
“360J三次！”——“嘭嗒！”——“左医生……”
心电监测仪传来的“嘀……”声让我的双眼快要失去焦距，当世界慢慢沉没于黑暗，无能的我，只能任由大脑控制着双手，不断地对青璇进行胸外按压。
青璇，我的手术应该成功了才对啊。干细胞移植以后，我给你实施缝合你也还好好的啊，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青璇，都怪我太自负了吗？应该交给赵医生主刀才是吗？如果那样，你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对吧？
青璇，别睡啊，醒醒啊，跟我说说话啊，你起来打我骂我啊！骂我辜负了你的期望！骂我害你经历了第二次的手术失败！
泪先是一滴一滴，后来像连着的珠子一样涌了出来，滴落到我的手背上，这一刻，心如刀割！
难道，上天终究还是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