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那人来至我们面前,施了一礼道:“在下赵仪。”
张逸之向他说道:“这两位一位是李峰李兄,一位是段紫段兄。”
那人再向我们颔首,目光扫过我时,眼中有微微的笑意。赵是大宋国姓,从这人的衣着气度上来看,他应该是出自汴京的名门大户,也难怪张逸之待他格外殷勤有礼。闲谈之中,赵仪说道这一次与家仆出来游历,行至扬州,因为早就听闻无玺山庄慕雅集贤的名声,特地前来拜访。
张逸之客套了一番,然后与他谈论之前游历的地方,风景民俗,然后说到自己收藏的古书名画,赵仪表示很有兴趣一观,宾主相谈甚欢。透过茶汤升起的氤氲雾气,我观察着这位赵公子,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种老成的气度。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本地的乡绅,衣着富贵,笑吟吟的甚是和气,就是他把赵仪带上无玺山庄的,另一个人则一直与赵仪寸步不离,面无表情,样子十分普通。
姊夫在一旁坐着,当然没去听宾主两人兴致盎然的谈话,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赵仪身边的那个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的人。我正在思索这位赵公子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向我看过来,微笑示意,我也对他报之一笑,然后自在的喝我的茶。
离开洛松堂的时候,张逸之亲送我们出去,赵仪一行人也决定在山庄中小住几日,我们一前一后离去,不经意间的一望,我瞥见张逸之立在堂前的白玉石阶上,望着□□深处渐渐远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目光尽头那一抹宝蓝色的身影,很是扎眼。
夜半的时候,我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轻轻关好。我看向姊夫的床,人已经不在了。有什么事情他要偷偷溜出去,居然不告诉我?还好这夜我睡得很浅,我披衣起身,也追了出去。这里花缠树绕,曲径驳杂,姊夫一个起落就奔出好远,开始时我还能看到他的背影,再追了几步,就再也望不见他了。
夜晚的冷风吹得我一下子清醒起来,追丢了人,我大半夜的站在院子里也没法做什么,就在我要返回去的时候,看到远处黑影一闪,一开始我以为是姊夫,但是跟过去发现,那黑影的身形并不像姊夫。
我跟着那人穿过绿竹桥,看到他直直进了张逸之的书房。我心想,这姓张的果然在背后弄鬼。书房中透出杏黄色的灯光,我走近,听到有隐隐的琴音。琴音不成曲调,像是信手弹出,但却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我潜到窗下,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张逸之端坐在书案前。穿着黑斗篷的人背对着我,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说:“大半夜的弹什么琴?”
张逸之道:“我自抚琴,静候知音。”
窗户吱呀一声摇动,那人回头望去,我赶紧翻身伏入草丛中,张逸之起身至窗前,将窗子关好,说:“一阵风而已。”他们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我听不清楚,又怕被他们发现,只好悻悻回去。
回去的一路我都在猜想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的身份,踮着猫步,绷紧神经躲避着山庄里巡夜的守卫。转过长廊的拐角,有人轻轻在我身后一拍。我绷紧的神经啪的一下就断了,正要跳脚,他转到我身前。我一看是姊夫。
他声音微不可闻:“你出来干什么?”
我反问:“那你出来干什么?”
等回到屋里,他才说,他出去见一个朋友。
我道:“又是丐帮的那群人吗?”
他点点头,说:“我拜托他们帮我查了些东西。”
我看他一副就此为止的表情,就不再追问下去,想了想,还是把我刚才看到事跟他说了。
他却并不意外,只是告诉我别再干这种事了,要是被他们捉到,在这山庄里只怕难以脱身。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斜斜的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交的光影,他的眼睛陷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他说:“阿紫,你离开这里吧,你不是一直向往江南吗,有陵玉陪着你,你也不会闷。等这里的事解决了,我再去找你们。”
他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吗?我说:“你是不是怕我给你惹麻烦,我知道在南京的时候,我……”
他的声音中有喑哑的笑意,说:“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呢,总是害你受伤,之前伤了眼睛,后来又差点伤到性命。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思绪一时混乱,觉得他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清楚,最后说出来的只是:“我不走,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惹祸还不行么?”我脸上的表情十分真诚,在星宿派的时候每次我闯祸,都会做出这样的表情面对师父,说上两句诚心悔过的话,他就会抬手饶过我。
果然,他只好说:“那随你吧。”
第二日天高气爽,鸿雁高飞,张逸之在流风阁摆了宴席,专请姊夫和我。菜肴只有精致的几样,酒却喝得很痛快。张逸之忽然说:“李兄,以你之才,怎么甘心流于平凡,醉酒浮生?”
他这句话说完,阁中一片寂静,唯有习习清风穿堂而过。
他继续道:“张某今年五十有三,在知天命的年纪,也还有成就一番大事,青史留名之志,以李兄的年纪和才智,更不可轻言放弃!”
姊夫说:“我只想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可是就算这些,要做到也很难。”
张逸之道:“成大事者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君岂不知历来成王败寇,从不以出身论英雄。这世上何分什么宋人、契丹人、西夏人,只论功过,只论成败。”
姊夫安然饮酒。
他又道:“从前所受的那些屈辱,所遭的那些陷害,真的能够忘了吗?一片赤子丹心被无耻小人践踏,大好前途从此失却,有家而不能回,这种经历,真的能够一笑置之吗?”
姊夫握着酒杯的手渐渐使力,目光锐利的望着张逸之:“员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逸之平静道:“李兄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李兄觉得这酒怎样?”
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怎么又转到了酒的身上?
姊夫道:“很烈,好酒。”
张逸之道:“好酒当配英雄,我敬李兄。”
姊夫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我也跟着喝了一口,但酒一入喉我就感觉一阵辛辣,差点咳了出来,我赶快放下杯子。
张逸之的面上起了一阵潮红,眼神越来越明亮:“李兄,你我联手,天下大势可图之。”
半晌,姊夫说:“员外是不是醉了?”
张逸之看着他,眼神愈深,道:“许是醉了,鄙人不胜酒力,让李兄见笑了,刚才胡说了些什么,李兄不要在意。”
姊夫说:“当然不会。”
这一席酒喝的像交战了好几回合,让人好累。张逸之的那些话中句句都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姊夫的身份,那他为什么还称姊夫为李兄,为什么不点破?回去的时候我一面疏松筋骨,一面问姊夫:“张逸之是不是瞧出我们的身份了?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说:“阿紫,星宿派擅长使毒用毒,那如果有人给我们下毒,你能不能看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别人中了毒,你能不能给他解毒?”
我说:“那要看他中了什么毒,不是所有的毒我都解得了。”事实上,星宿老怪教我们的都是如何用毒杀人,我们使毒的目的是要对方死,哪里又会费心去想解药。不过为怕我们回心转意,舍不得对方去死,大部分的□□都是配了解药的,不过为了救人而专门去研究解药,真不是本派的立派宗旨。星宿派脱枝于逍遥派,当然也有一堆研究医理和药物的典籍,但是师父不重视,谁会费那个心去看那些东西?姊夫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他怕张逸之给我们下毒吗?姓张的要敢给我们下毒,那就是毒到了自家祖宗,我一定会让他死的惨到连他娘都不认识。
这次莫名诡异的酒宴过去之后,张逸之日日在山庄里读书作画,闲时与门客饮酒,十分平静,好像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姊夫也十分安逸,两下里都没有动静。
这一日,骤然变冷,我们走过长亭,看到赵仪独自一人在亭中饮酒,他的身后依然站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我看那人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好像天地间除了他家主人,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语声朗朗,念到最后一个字,赵仪举杯遥遥对向姊夫。
姊夫走过去,与他对饮了一杯。他看姊夫喝的豪爽,高兴的说:“李兄好酒量。”
姊夫道:“我只是乡野之人,不拘什么礼数。”
赵仪说:“我也向往潇洒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次出门,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可惜我家里,规矩太多了。”
姊夫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赵仪的表情渐渐振奋起来:“不怕李兄笑,小弟长到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今次出门,就是要看看咱们大宋的广阔河山,大好男儿。”他又道:“李兄丰神俊朗,侠义心肠,让人倾慕,如若不嫌弃,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姊夫道:“一起喝酒吃肉,闲话平生,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