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日 法尔茅斯港的帆船(1 / 1)
呆坐在房间里,宦怡菲望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家具,哭笑不得。
她的东西都被好心人归置过了,只剩一些随身衣物之类软塌塌的东西,当她发现行李箱里的bra都被抽掉了钢圈时,顿时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那种无害又软又钝的小钢条,她能干什么?他们把她想成一个天才自虐狂了吗?要有那能耐,她早就成为“某单位”的资深特工了。
走到窗边,看到落地窗外白茫茫一团雾气,她皱了皱眉头,接着就作中弹挺尸状,直挺挺倒到床上。
“真他妈不想活了……”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忽然撞到脑中的感叹吓了她一跳。
这个信号提醒她该吃药了,掏出瓶子,上面两个长长的英文单词有个好听的中文译名,“百忧解”,不知道哪位大神翻的,感觉跟喝茫了似的醉生梦死。
她就着水吞了一粒,回头看到被床单装潢得耳目一新的家具,立马又吞了一粒。
也许小伙伴们的担心是对的。
她的目光凝聚到脚上的纱布,厚厚的,像是清朝宫中那些盘儿靓心黑的主儿穿的旗鞋。恍惚中伸手用力把它扯下。伤口已经合拢了,白色棉布上有一滩深红色的痕迹,她坐到床上,忽然用手去掰那条细细的创口。
“嘶……”
血珠再次冒了出来,她却松开了眉头。
“爽!”她放开那只无辜的脚,翻开平板的盖子,对着APP说,“我就是无敌的M女王!”
“亲爱的菲,你需要无敌S的救助。”那个人工智能的声音陪她聊天。
“嘿,不错啊!”她提起兴致,“请问耶稣什么时候再次降临人间?”
“2012年12月21日,玛雅人说的。”
宦怡菲“啧”了一声,这都过去一年半多了,她飞快地把更新建议记录进邮件,建议改为“去看圣经吧,呆子!耶稣压根儿没空!”
刚敲完,又删掉,改建议为无趣的“上帝与你同在”。
即便如此,比起跟其他人拍来拍去的应酬来,她毕竟找到了一个新的玩伴。
宦怡菲再次被熟人撞见在甲板上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本该清澈湛蓝的海天,现在浓浓一片大雾,能见度不足5米,邮轮正以10节的龟速朝牙买加挺进。
这样一来,进港时间就被推后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中午抵达法尔茅斯港。
正常情况来说,无论邮轮的速度是快是慢,十点钟她该躲进被窝,但有一个人拖住了她。
崔晓姝端着小食和饮料送过来,发现宦怡菲正被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搭讪。
“这么说,宦小姐祖籍在西南?”
宦怡菲微笑着点头:“古语 ‘黔驴技穷’的 ‘黔’, ‘夜郎自大’的 ‘夜郎’。”
男人被逗得一阵大笑:“就没个褒义词吗?”
“嗯,没个好的。”
“其实我老家跟你家很近,”男人忽然变了个语种,崔晓姝听他像是在用跑调的普通话说,“那我们说锤子个普通话呀!说各人的家乡话是了撒,又不是听不懂!”
宦怡菲尴尬了一下,郑重地也让普通话变音:“主要是出来太多年……”
“算了算了,”男人难过地抬手打断,“你还是继续普通话吧,好好的 ‘夜郎’话遭你说得怪糟糟的。”
崔晓姝看到宦怡菲眼睛下面全是倦意,还要应付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灵机一动过去叫她:“怡菲姐,昨天请你修改的客房管理系统,改得怎么样?”
宦怡菲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接道:“正好有几个地方要跟你讨论一下。”
跟陌生男人道别后,两位影后就煞有介事地闪人了。
“姐你累不累?”送佛送到房间里,崔晓姝还没有走的意思。
宦怡菲把自己摔到床上,用语言暗示崔晓姝放她一人呆着:“还好,我睡会儿就可以了。”
“不,我是说你对什么人都那么好……呀——!”
崔晓姝突然鬼叫一声,宦怡菲一头雾水地望向她的惊叫源,那是她暴露在外的脚底,大概是早上洗澡的缘故,创口边缘发白,口子里一点点红色冒出来。
“崔萨玛你别怕,我这就代替月亮消灭它!”
宦怡菲抽一张纸按住,崔晓姝却夸张地打掉她的手,从衣兜里翻出一盒大号的创可贴,两张剪好接起来,小心翼翼给她贴上,再在接缝处又贴一张。
“何必呢,蚊子吃的都比它多……”
崔晓姝摇摇头:“感染了会死人的。”
宦怡菲哑然失笑,闭上眼:“我是娇花吗,这么不经蹂/躏……”
“你是无敌的M女王!”宦怡菲羞愤地睁开眼,只见那小妮子翻开她的平板,冲着上面的人机聊天记录嘿嘿傻笑。
“姐,你这是什么软件啊?”
宦怡菲后脑一阵锐痛,百忧解的副作用真是,倍儿爽!
她闭着眼睛满足小姑娘的好奇心:“就是一个语言转换器,录入了全世界1600多种语言,3400多种语音和18种濒危语言。除了那18种无法对话的活宝外,其他你说的只要不是火星语,基本上都能被检索到并翻成目标译文。”
“哇,都是什么精怪会用到这种软件啊?”
“额,比方说, ‘某单位’啦,不差钱喜欢到处找些野地瞎转悠的驴友啦,之类的。”
“这样啊……焦诚羽要失业了……”
小丫头兴奋地跟智能软件叽叽咕咕聊些什么攻啊受啊的问题,竟催眠宦怡菲沉沉睡去。
两个小时后,船长来敲门。
“收拾一下,最好你们的东西都带上,靠港了。”
醒来头发像稻草一样的人,跟对平板喷了两小时小九九口干舌燥的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要……关门不就行了?”
老王一手搂着看神情百无聊赖的“鸭”,一手竟然也拎着箱子。
他神秘莫测地笑着说:“就怕遇到意外!”
两人无语,但碍于情面,她们还是带上了自己的行李。
正午十二点,神曲号历经一天两夜的海上纯漂后,抵达海鸥翩飞的法尔茅斯金色海港。
雾气时轻时重,轻的时候能看到阳光直射下来,重时连身边人都看不清。事务部对着扩音器向游客们宣传邮轮公司的自费项目,等船闸一开,无论是双腿飘忽的乘客还是早已不新奇海事的工作人员,都像潮水一般涌下舷梯。
拿着小喇叭的导游各自带着自己的游客向种植园、唐斯河瀑布、虎克船长之家和潜浮船散沙般蠕动,宦怡菲被崔晓姝搀着,在船上倒不要紧,现在多走几步加上高温的天气,脚心有节奏地传来激爽的刺痛感。
船上下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一步一颠地挣扎在海岸线上。
“姐,”有人拍拍她的肩,俯下/身,“来!”
宦怡菲讶然地望着那张往常写着“傲娇生物,屌丝莫碰”字样的脸,“耶”一声扑上去。
“谢啦一字翻,早就想骑你了!”
焦诚羽:“……”
宦怡菲笑着回过头,热情招呼崔晓姝:“晓姝要不要也上来?”
焦诚羽:“……谢绝。”
“喂……”宦怡菲撑起身,呆呆盯住身后。
“你们看!”
焦诚羽略略转头,看到崔晓姝露出平常看到他和二副时的木鸡样,而他背上的乘客显然也没有文明乘车。无奈只好转过身,也一下愣住。
稀薄雾气笼罩中,金蓝分割的弯曲海岸线上,一艘黝黑的原木帆船停泊在港口,白色船帆已经收起,却气场庞大,令人神往。
三人走近那艘三桅帆船,船籍已经看不清了,历经沧桑的船身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要上去看看吗?”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裤脚像农民伯伯般挽至膝盖的黝黑男人朝他们招呼,他长满银白色胡渣的嘴上叼着一根烟,“每人20美金。”
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景点。
男人看出他们的犹豫,咧嘴笑道:“今天算便宜你们,这个宝贝儿可是艘不折不扣的捕鲸船,18世纪初的老家伙了,从博物馆刚刚牵过来,因为味儿太重,还没正式开放呢,以后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宦怡菲听到是真正的捕鲸船就从她的坐骑上跳下来,付完钱招呼两个小伙伴:“走走,开开凡眼!”
崔晓姝表情有点害怕,又有点向往,焦诚羽则是一如既往无所谓的样子,看到那个伤残人士兴致勃勃开始爬舷边垂下的绳梯,长发被海风吹得捆住脸,长裙飘荡如风中的破布,伤残人士每爬一阶就发出欢叫,两人只好拎着她的箱子也跟上去。
船舷离海平面大概六米高,三人翻过栏杆踩上甲板上并不费劲。
太阳从顶上直射下来,同样一片海,因为身处的船只不同,竟然也有了不同的视觉触点。船只的木料被阳光晒得发出轻微的声响,桅杆上的绳索随巨大的海风像蜘蛛网一样飘动,船身散发出一种夏天在垃圾袋里捂了一晚上的鱼腥的味道。
“梦想成真——呜——呼——”宦怡菲张开双臂,拥抱越过船舷的海风。身后的两人对望一眼,被感染微微笑起来。
一阵稀薄的雾气笼罩船身,三人听到一个奇特的声音回应了宦怡菲的欢呼。
“咯咯……”
宦怡菲:“……”
好像是只鸡。
三人大眼瞪小眼,那声音的主人仿佛为了强调自己的言论似的,再次招呼道:“咯咯哒——!”
“长官,她骂人!……哎哟,夫人,骂得好……”
三人的注目礼中,水手舱里走上来两个人,还有“鸭”。
“哟,三位,抱团遛弯儿呢!”邓启明乐呵呵地招呼,“你们怎么不去虎克之家?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还不如那边看表演,找漂亮姑娘帅小伙儿什么的……”
一阵狂风吹过,一股剧闷的腥味堵住了邓启明健谈的嘴。
“卧槽,咳咳咳……”他弯下腰,咳得快要呕出来。
“走走走,下去吧,这儿没法待……”
宦怡菲正想抗议,刚上来,还什么都没看呢,却发现邓启明像撞邪一样瞪大眼睛望着她身后,视野中,一道蜿蜒的蓝光流窜横劈而过,鬼魅一样时浓时淡飘忽的白雾被风吹散,那三根桅杆上明明收起来的白帆,此刻张开了翅膀,随着海风猎猎鼓动。
阳光从正前方射过来,朝东看的三人都眯起眼睛。大中午的,却像清早刚刚升起的初阳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船身的黝黑色变得也淡了一些,几人都察觉到场景异样,集体往垂着绳梯的船艏跑去,跑到船舷边又集体刹车。
“哇靠……玩儿大发了……”
哪儿还有什么法尔茅斯的繁华海港,哪儿还有金碧分明的沙滩和成串的白色豪华邮轮!
他们的船像一片乌鸦的羽毛,孤零零飘荡在三面无垠的蔚蓝大海中间,缆绳拴在一棵棕榈树上。棕榈树扎根的,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荒岛,一条溪流从茂密的灌木丛里流出,在跟船舷一样高的土丘上飞流而下,形成一条微型瀑布,湮没石沙,蜿蜒流进海里。低矮的绿树反射太阳的金光,四周鸟语阵阵,一头长得像马又像鹿的生物正从林间悠闲走到小溪边,忽然四蹄趴开扑到地上,满足地喝起水来。
众人一鸡噤声,只有船长老王目光灼灼。
他脸上的皱纹都像舒展开了似的,微微笑着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