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十章(1 / 1)
十九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我和喻文州开着他的老福特驶出法租界。近来频频有汉奸被刺杀,被日本人称为“恐怖活动”蔓延全市。因此入夜以后,民警增派了不少人手,街上也鲜见车辆、行人了。喻文州天天接送我唱戏,和巡逻的警察混的贼熟,此时见是他,便挥挥手放他过去。
然而车子一拐弯,却未如往常一般开去戏园子,而是径直驶进了黄浦江边的公共租界。三转两转,竟是停在了喻府门前。“你看那头。”喻文州用手指着离这里隔了约一个街区的华丽宅邸,在黑夜里隐隐约约看不分明,“那便是傅筱庵的房子。朱同志说,大约今夜丑时左右,他便会动手,我们在偏门接应便可。”
“忙活了大半年,总算是要动手了。”我感叹道,喻文州却说,“切莫松懈,成败就在今晚了。”
每次和喻文州外出,我都扮作他的司机,伯父也只道我是他的佣人。皆因那喻文州宅心仁厚,对下人也无微不至,却是给他攒了不少好名声,倒是没人能料到他骨子里是个能杀人面不改色的煞神吧。
“少天,少天。”我正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却被唤醒了。喻文州看看表,对我说,“时间到了。”
……
丑时我们顺利接到了出逃的朱升源。小老头儿原先跟在傅筱庵他爹身边,在这家干了几十年,深受傅筱庵信任,被称为“两代忠仆”,若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从他嘴里我们也得知,当初受了老爷子的托付,却叫小少爷误入歧途,还不如将他了结,也好过叛国投敌。
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我听的唏嘘不已,也捏一把冷汗,想来若是我为了苟且偷生而做了汉奸,魏琛也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劈了我的。
我事先做过功课,将车专往没人的地方开。三绕两绕,倒是避过了大部分耳目。可就在离喻府只差一个路口的时候,前面忽的转出一队巡警。
我心里狂跳一下。
喻文州摇下车窗,对领头的打了个招呼。
领头的见是喻文州,便眉开眼笑:“喻少爷怎的今日回来那么晚?哪家姑娘有福啦?”
喻文州假意叹了口气,“哎小陈警官,动静轻点阿,我要是被我爹发现,可不得被他打死。”说罢还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周围。一队巡警都被他逗笑了,稀稀拉拉的给他让路,有个还下流的吹了声口哨。
“慢着!”忽的,那列人后面忽然绕出一个人。我注意到那小陈警官的脸色忽而变的愁眉苦脸。
“刘队长,你看,这是喻少爷阿。您可得罪不起。”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我却听到了。那刘队长的脸色变的很难看,狠狠瞪了陈警官一眼,朝我们走了过来,“甭管张少爷王少爷,例行检查不能少。”他大跨步走到车边,拉开后座车门朝里看,“……”
我惴惴不安的注意着后视镜。□□已经被我攥紧,我心里不停的盘算着若是被发现,要如何打翻那群巡警,如何逃走,逃走的路线该如何安排……可半天后面却没有声响。我扭头,见那刘队长一脸困惑,而喻文州笑眯眯的看着他。
“刘队长,若是无事,可好放我等离开了?”
“哦,好……”那刘队长一惊,懵懵懂懂的关了门。我未等门关牢,便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喻文州脸色并不好看,他说,“那人叫刘皓,是警察局下来的,不知是谁知会他过来……但这人不是易与之辈。看来善后少不了一番折腾了。”
“你说有人知会他过来……是什么意思?”
“哎哟喂,我的这把老骨头哟……”没等喻文州回答,后排便传来那朱老头儿的声音,我一看,乐了,好家伙,竟是藏在了后排座位里面。饶是我也想不到这车子还有这等玄机。喻文州说,这是求部队里精于此道的朋友帮忙改造过的。“不留后手,可不是我的风格。”他说。
我们将车停好,偷偷鱼贯而入。我去将朱升源安顿好,回来时,却被大厅通明的灯火吓了一跳。
喻文州背对着我站在大厅门口。我听他沉默,以为是出了甚么事,却听他低低的叫,“爹……”
我一惊,探头望去,只见喻伯父端坐在沙发上,镜片后的双眼冷冷的盯住他的独生儿子。
我心知不好。喻文州偷偷朝我摆手,自己便进了客厅。我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留在门外听壁脚似的偷听。
“爹,您身体不好,怎么下来了,快回床上躺着……”后面的话我听不清。然而再响起的却是伯父的怒吼。
“你这不忠不孝的孽子!”我在门外只听得老人的吼叫,“在外面鬼混到这么晚!你可知我们喻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喻文州的辩解太过微弱,被埋在了那吼声里。
“军统的同志天天出生入死,为收复国家不惜性命,你倒好!天天不务正业,还跑去戏园子听戏!这般年纪不成家立业,成天与戏子厮混,成何体统!”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黄公子,先跟我走罢。”身后有人敲我,我回头,见是管家郑轩。跟着喻文州回来许多趟,他也是认得我的。我道,“文州他……”
郑轩无奈的笑笑,“老爷近来整日闷闷不乐,眼前只有少爷一个人,便天天都这般骂他。不是什么大事,骂累了便好了。黄公子先去休息吧。”
听着大厅里不停传来的责骂声,我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谢谢您,我想在这里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