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七
第二天那客人竟然又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把脚踏在桌子上,和茶客大声喝骂。那人姓胡,名叠兰。便因这一女气的名字,招的不少嘲笑。他是个写字的,在报社工作,我便一直留了个心眼。须知这讲故事的人十句话里有八句不能信,剩下的两句也只能信一半。
胡叠兰今日却是为了取材而来的。□□和国民党战况胶着,他想来听听民众的意见。有个茶客竟是来了劲儿,大声骂起了□□。说甚么国难当头,却忙着在后院点火,全无一点爱国之心之类。
却也有茶客纷纷指责他,讲他以偏概全,狗屁不通。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我一怒,便一脚踩上桌子,扯起嗓子,“你们不要吵了!老胡,你也是老客人了,怎么就不懂得替我省点心呢!……还吵!还吵下次往你杯子里放胡椒!还有老唐!老胡不懂事你也跟着瞎闹!什么□□国民党跟你啥搭界呀?谁赢了你午饭多加块肉呀?照我讲啊,最恼人的就是那鬼子!忘恩负义也就罢了,现在看我们内乱还想来捡便宜……”
我好歹读过几本书,讲的头头是道,把众人唬的一愣一愣的。正待我稍作休息、想继续演讲时,忽然有人带头鼓起了掌。随后客人们也反应过来,茫然的拍了几下手便逃也似的作鸟兽散,只剩我一个人傻兮兮的站在原地。
我不满的看向第一个拍手的人——却正是昨天和于锋接头那年轻人。他今天还是穿一袭长衫,戴了顶礼帽,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在这喧闹的茶馆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咳了一声:“这位客人,您要喝些甚么?”
他注视着我,亲切的笑了笑,“——来一壶龙井罢。”
我给他倒了龙井。他却拍了拍桌子,道,“这位小哥,坐下罢,咱们聊聊。这杯茶算我请你的。”
我心里暗叫不好。昨日他和于锋鬼鬼祟祟的不知干甚么去了,怕是注意到我,今天莫非是来杀我灭口的?
思及至此我暗作防备,却见对方全无一丝异样,无比纯良的看着我。
“好、好吧……”我头痛的坐下,一边偷偷瞧他,“呃,这位客官……您是,做甚么的?”
做我们这行要有洞察世人的能力,为此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可这位客人却是个例外。他打扮象个教书先生,气质却象个生意人,或者说狠一点——
“我是搞革命的。”
果不其然。
我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赔着笑脸,谁知道他一翻脸会不会掏出枪来崩了我,“这位……客人,您……呃,您的工作挺高尚的……就是……呃,我们有啥可以聊的么?您看我就一粗人……”
“你刚才的演讲我听见了,很有见地。”他说,边笑边抿了口茶,我很佩服他这无论做甚么嘴角都能上扬30度的功夫,“我们的国家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不知轻重,想扼杀□□于萌芽中。殊不知,□□一旦被消灭,我们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就算这样,你还要说和你无关吗?”
“客人,你说的我都懂。”我苦着脸道,“可是,你也知道,我死了不打紧,我还有个母亲要养,喏,你可以去劝魏老大,他老光棍一条,死了就死了……”
“少天,你说我什么呢?”却不知魏琛这老头儿就在附近,过来使劲给了我个毛栗,“怎么又偷懒!干活去!这位客官对不住啊。哎,您有点眼生?”
“是我请这位小哥喝茶的,请您不要责罚他,叨扰了。”喻文州没有多说甚么,礼貌的道了别,便离去了。
魏琛脸色凝重的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才和我说,“离这个人远一点……他很危险。”我心说那还用你说,表面却得应着,“是是。”
他好象不怕我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这一点倒是赌对了,这种麻烦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是不做的。
我却不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从于锋那里,我得知他的名字叫喻文州,是上海滩有名的书香门第的大少爷,和我一般岁数,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于锋应我的时候倒也没闪避,怕是那喻文州早将此事知会与他了。
我想的究竟还是太简单——那喻文州,竟然天天晚上都跑来听戏。他堂堂一个大少爷,却好象没事做一样,每天吃了晚饭便好整以暇的跑过来,听完就朝我笑笑,随后扭头就走。这招的确很有效,小爷我向来奉行敌不动我不动。但这招碰上温吞水,却能活活把自己憋死。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穿着戏装就蹬蹬跑下来,抓着他压低声音低吼,“你丫到底想干吗?”
他无辜的看着我,“我只是来听戏而已,你们有规定不让我听吗?”
我被他堵的说不出话,真想马上就竖块牌子插到门口,写上“狗与喻文州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