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姐妹观音 第三章(1 / 1)
临江阁地处涪江之滨,夜幕下的江水如一条素色的飘带,江风袭来,让人颇感惬意。
“想不到雪州的夜景会有这么迷人!”阿依不由感叹道。
我们几乎是同时侧身望向她,谢峰接着说:“我刚来雪州那几天,也是这样的感觉。”
“那……谢总……你不是雪州的?”也许因为谢峰是总编辑助理,叫谢总似有不妥,叫谢助理也不太妥,所以称呼起来有点迟疑。
谢峰道:“我是刚刚调过来的。”
“原来在哪里工作?”阿依继续问。
胡春华接着说:“他原来在眉江。”
阿依瞟了我一眼,“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李书记欣赏的人了。”
“呵呵,阿依真敏感啊!”我打着哈哈说。
胡春华又道:“阿依主任你说得没错,谢峰同志在工作上很得力,的确是李书记为我们引进的人才!”
“嗯,我说嘛,不然怎么我一到雪州就见到了……不过,说真的,你们选的这个地方不错,确实不错!”阿依一边说,一边做深呼吸。
江风吹过,雪州的夜色的确有几分醉人。
谢峰也是一副陶醉的样子,望着江对岸隐约可见的洲渚、江堤和山峦,深有感触地说:“近来,通过阅读有关雪州的乡土读物,我感觉这个地方有着极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我在想,我们的城市建设、经济建设,是不是也应该围绕这个……但只是一个想法,不成熟,不成熟……”
听他说到这里,我马上来了兴趣,“哦?说说看!”
胡春华点头道:“雪州近年来的建设,东一下,西一下,缺的就是一个主题。”
“对,这个主题就是围绕雪州的历史文化做文章,来个商旅兴市……”我看了看胡春华和谢峰,“那么,你们想想,雪州有哪一种文化具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二人沉吟片刻,茫然地摇头,看得出来,他们在刚才的沉吟中,已经否定了他们能够想到的种种假设。
我笑了笑,又点点头。
三人见状,立即有所察觉,阿依道:“看样子,静之已经破题了!”
“是呀,我们可没有李书记那样的境界和襟怀,也就不可能高瞻远瞩。”胡春华说。
谢峰不无意外地问:“李书记想到什么了呢?”
我望望他,依旧是笑笑,并未作答。
胡春华是本市新闻界的头面人物,知道深浅,当然也知道我那浅浅一笑的含义,他不会像谢峰那样的胸无城府地提问,只见他把酒杯端起来,欠身道:“李书记、阿依主任,我敬你们一杯!”
阿依看了看我,说:“静之知道的,我不喝酒,就以茶代……”
“好,阿依主任真是个爽快人!”胡春华道。
我疑心像他这样的人精,已经看出了我和阿依的关系自不一般。说起来,我今天同阿依的谈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阿依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她在“场面”上矜持,而在社会上,对弱者富有同情心,这也是她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名优秀记者的原因所在。
照理说,像她那样的背景,如果从政,肯定早就上去了,可她似乎只钟情于记者这个职业,上到省报政教部副主任这个位置,就不再上了。她天资聪颖,悟性高,看得透,却又停滞不前,其原因我是早就分析过的。第一,有一位当省长的父亲,既是她的幸运又是她不幸,其不幸在于,即便是凭自己的实力升上去的,周围的人也未必肯信,她也不想沾那个光;第二,此前,她已经将这种对从政极其有利的资源转移到我的身上了,似乎我在这方面越有成就,她就越高兴。
想到这里,我又有一种负债的感觉了。
近来,这种感觉常常困扰着我。
谢峰似乎也明白了我的那一笑,也朝我和阿依端起酒杯说:“阿依主任,我敬你一杯……茶!李书记,你破的那个题,什么时候才公布呢?……好,不问。总之,该让大家知道的时候我们自然就知道了。我同时敬您一杯!”
我也朝他举了举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对他的话却未作理会。
胡春华道:“谢助,你怎么老是打听这个事啊!知道吗?这是政治机密。”
“对,政治机密!”阿依跟着说。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胡春华,感觉这个人还是有头脑的,做一个市报的副总编辑,的确有些屈才了。这个念头一动,我不由警惕起来,自己和他素无交往,他却转弯抹角让谢峰请吃。如果不是阿依来了,我必不肯来。我分管着组干、纪检、社会事务这一块,考察任用干部,是我的职责所系。这个念头一动,我马上就在心里告诫自己,别着急,要重用一名干部,还是要多看看。
不知不觉,酒至微酣。胡春华对雪州的人文掌故知道得不少,他告诉我,城西的西山又叫船山,据说是观音菩萨的一只绣花鞋,还说清朝一位著名诗人以船山为号,于是我又回过头去,望望那座有点像一只绣花鞋又有点像一只船的西山。差一点就将我心里想到的那个所谓“政治机密”讲了出来。冷静下来,就只是频频点头,任他信口说那些文史掌故。
这时,谢峰也在同阿依讲着词曲一类的东西。阿依听得很认真,并不时点头,又在夜色中张望远处的山脉。
见他们谈得还算投机,我心里不由生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
这么多年来,我对阿依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师生之谊、同事之谊,很多次我们都可以“超越”得“过”一些,又始终没“过”。这种复杂的心态,让我们保持着清白,保持着纯洁的友谊。不,说友谊太平常,我们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就是一种亲情关系,我们彼此视对方为亲人,没有血缘,不是夫妻,不是兄妹,就是亲人。
是的,是亲人。
现在,看见她同谢峰如此投缘,心里竟然有了一点醋意。而这一切,又是自己一手精心策划的,让谢峰接近阿依,不也是调他来雪州的理由之一吗。只不过,这一层意思,我对谁也没说过。
自从刘一亭找我谈过阿依的婚姻问题后,我就开始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物色,可总觉得没有合适的。来到雪州,谢峰一打电话过来,我的眼前不由一亮,这小伙子,同阿依学历相当,年龄相当,品貌也相当,最关键的是,谢峰为追求事业,把很多追她的女孩都推掉了,至今未婚,具备最基本的条件。
可事到临头,又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不一定对。首先,阿依会将对我的那份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吗?再则,谢峰一向视我为尊,我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知遇之恩。而最让我深感不安的,还是阿依,有点像在出卖她的感情,并有据此讨好刘一亭,以达到今后官运亨通之嫌。
虑及阿依的感受,我还得考虑谢峰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而最主要的“心结”还在我自己身上。这么多年来,我和阿依“默契”惯了。自私一点讲,这就像要将自己一件心爱的东西送人。这样比喻肯定不当,但道理就是这样。我知道,这种心理不正常,而这种“不正常”又恰恰是最正常不过的。
除开这些不说,如果谢峰同阿依真走到一起了,刘一亭对我是更亲近还是更疏远呢?这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与自己前途息息相关的问题。
想了这么多,我感到有点累了,一边要为自己寻找这样做的理由,一边又在心里谴责自己。这样做,自己的心理是不是有点阴暗?但怎么做,似乎都是错误的。
第二天,在市委大门同阿依告别时,我低声说了一句:“小心,注意安全!”
阿依望望我,微微一笑,又向送行的谢峰点了点头,便发动汽车,轻轻地开走了。
我总觉得,她对我的微微一笑,和对谢峰的轻轻点头,包含着什么深意。直到那辆白色的宝来出了我们的视线,我才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难道她已经看出了我介绍她认识谢峰的“企图”?我无法不想。
“李书记,那我就先回去了!”谢峰在背后轻声说。
我这才觉得后面有人,便道:“好,好!”语气竟有些生硬。
刚回办公室,丁伟便说:“您刚才不在的时候,潘书记打电话来请您去他办公室一下。”
“好的。”
走到潘泓铮办公室门口,他连头也没抬,问:“是静之吧?”
“是的。潘书记。”
潘泓铮这才抬起头,指了指办公室桌前的坐椅,“坐,坐下说!”
看他今天的神态,拿得较“稳”,也许,省纪委要调查他这场“大火”可能被他灭得差不多了。想到这里,我不得不感叹自己从阿依的谈话里得到的信息是那样的准确。
“是这样的,今天找你谈谈,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届满,由于年龄原因,就不再提名了。人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根据省里的意见,要先在市上搞一个民主测评,然后将测评结果报上去。静之啊,我心里想的当然是你上,可临时冒出个什么民主推荐,你看……”潘泓铮态度诚恳,“现在啊,各方面都比较规范了。不过,我相信,这几个月来,你在雪州所做的工作,广大党员干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测评这一关,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话是这么讲,可“没有多大的问题”,到底还是有问题的。
从潘泓铮那里回来,我考虑了一阵,便打电话给冯致,“冯部长吗?我是李静之啊!”
“李书记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研究课题,想找人论证一下……嗯,你看是不是先去市文化局看看,我想了解了解那一块工作上的一些情况……”
“哦,好好!我这就安排。”电话那边的冯致大概有些摸不着头脑。
次日,我带着市委宣传部和报社负责人到了市文化局。局长宋历早已在局大门口恭候,他没想到,在换届选举前的关键时刻,我会专门到文化局这种单位搞调研。
会议室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局机关的参会人员早已坐定,就连市电视台的记者都已通知到场,我坐在主席台上,脸上挂着微笑,很显然,我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冯致主持会议,“今天这个会是很有意义的,市委李书记亲自到会听取市文化局的工作汇报,等会儿,李书记还要作重要讲话。现在,我提议,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李书记光临。”
我将双手向下按了按,掌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冯致继续说:“下面,请市文化局长宋历同志就我市文化工作近期的一些情况作一汇报——”
“尊敬的李书记,首先,我代表市文化局对您专程来我局指导工作,表示衷心的感谢!”说到这里,宋历站起来向我坐的方向欠了欠身,又接着说,“雪州市文化局在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领导的亲切关怀和指导下,取得了一些成绩。第一,在净化文化市场方面,‘扫黄打非’取得了……”
说真的,我今天来,不是要听他介绍什么,主要还是要他们听我说什么,要全市人民听我说什么。对于这种已经很公式化的工作汇报,听就听吧,但我的脑子没停止自己的思考。在这个看似平常的调研活动中,我将发出自己的声音。
市文化局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是比较充分的,局长讲了,副局长又讲,再轮到下面的科长、馆长,一个接一个,说的都是文化方面的事。
“下面,欢迎李书记作重要指示!”会议主持人冯致对着扩音器说。
不大的会议室再一次响起了掌声。
我的讲话是通过充分酝酿的,首先强调了文化工作在其他领域的重要性,慢慢把话题引向了雪州的城市定位,我说:“雪州的发展离不开文化,这座城市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市委、市府提出了打造山水园林城市,走商旅兴市的路子,文化工作显得尤为重要。由此我们是否可以想得更深一点、更远一点呢?最近啊,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雪州的观音文化现象,觉得很有意思。嗯,是观音文化——这个概念性的东西,以前在雪州可能还没有人提出来。今天,我把它提出来了,是希望同志们认真加以研究。从观音民谣、观音文化现象入手,是否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雪州就是观音故里,有三姐妹曾在此修行,后来修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那么,雪州观音也可在众多的观音传说——如千手观音、滴水观音、送子观音等,在众多的观音传说中增加一个“姐妹观音”。雪州作为一个内陆城市,要发展旅游业,没有一个叫得响的牌子不行,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打出‘观音故里’这张牌呢?”
说到这里,只见大家在用目光交流,很认可的样子。稍作停顿,我继续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城市定位找准了,城市建设的方向就明确了,雪州的事情就好办了。观音是信众最为广泛的佛教形象,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一定的知名度,把‘观音故里’作为一个精品旅游品牌推向世界,也不是不可能的。实现商旅兴市就不是一句空话。我希望,我们市文化局,多同旅游主管部门研究、沟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
我的话音刚落,会议室内再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冯致似乎很激动,“李书记刚才的讲话,是真正意义上的重要讲话,希望与会同志认真领会,加紧研究。这么多年来,雪州都没有找到一个发展的突破口,听了李书记的讲话,我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谢谢李书记!李书记这是为我们380万雪州人民指明了一条光明大道啊!”
我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当晚,雪州电视台就报道了会议消息,题为“市文化局举行观音文化研讨会”,画面上虽然不时出现我的讲话镜头,但由于未播出同步录音,效果不是很好,只是在报导中说,“市委常务副书记李静之莅会指导”。一般说来,电视报道的同步录音只针对市委、市政府的一把手,作为市委副书记,我只能享受这个待遇。
相比之下,第二天《雪州日报》的报道就扎实多了,头版头条,通栏标题,《市委常务副书记李静之在市文化局调研时指出——雪州应倾力打造“观音故里”旅游品牌》,第一次提出了雪州就是观音故里这个概念,而且明确了提出这个概念的人是我,这才是我想要的报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