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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十八歌.莱辛巴赫瀑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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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六识医生——”坐在长椅上的少女扯了扯她身旁一名年轻男子的衣角。“你在看什么呢?好像很有意思呢~”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男子手中的报纸。

“哟,原来是奈奈酱——”男子扬了扬在他手中摊开的报纸。“你是说这个吗?”

“嗯。”少女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报纸吧?不过,好像不是《朝日》或者《每日》,也不像是《读卖》呢~”

“哈哈,奈奈酱知道得挺多的嘛~”

男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可别跟其他人说啊——这可是我委托朋友偷偷从美国带回来的报纸,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惨了。”

“六识医生和妈妈对我那么好,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少女拍着平坦的胸膛保证道。“不过上面全是英文呢,我好多都看不懂……”她的声音有些沮丧。

“没关系~”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来告诉你上面写了些什么吧——你知道最近在太平洋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想想……”少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是不是那个——每天都要播报好几回的中途岛大捷?!”

“没错,你好好回忆一下,广播里是怎么说的?”男子微笑着问她。

“那个……说什么帝国军人骁勇善战,联合舰队所向披靡,击沉美利坚航母无数,实乃日本海军350年来未有之大捷——讲完了这些以后,还得来一段无聊的歌曲呢,我已经听到烦了~”少女吐了吐舌头。

“那是日本海军军歌。”男子解释道。“总而言之——听了这些以后,你是不是觉得战争就快结束了,我们的国家就要胜利了呢?”

“难道不是吗?”少女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一次我们不是获胜了吗?”

“获胜——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男子翻回报纸的头版,向她指了指头条新闻下的一幅图片。“奈奈酱,你好好看看,上面是什么呀?”

少女定睛一看——

黑白的照片上,依稀是一艘燃烧着的军舰在缓缓下沉;

垂下的太阳旗,即使在单调的色泽中也依旧十分显眼;

这分明是,日本海军——

“这是……”少女惊讶地望向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吧——”男子的笑容收敛了。“美国方面的报道却是,太平洋舰队以损失三百余人和一艘航母为代价,击沉日本联合舰队四艘大型航母,估计歼灭人数在三千人以上——我想,谁胜谁负,奈奈酱你应该很清楚吧?”

“可是……”少女一下子怔住了。“那为什么……广播里要说谎呢……”

“事先声明一下——”男子正色道。“我既没说我相信我们国家的报道,也没说相信美国的报道。奈奈酱,我之所以给你读这份报纸,是希望你能够学会一点——”

他一脸严肃地望向少女:“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在相信它之前,总得想一想它是不是正确的,合理的,与现实一致的;是的话,可以大胆地相信;不是的话,就不要理会它;如果不确定的话,就不可以轻易下结论,更不可以轻易地相信——不要成为他人思想的奴隶,懂了吗?”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对吧?”

“奈奈酱真是聪明,一听就懂——”

“那么,六识医生,你是怎么想的呢?”少女问他:“你觉得是哪一方获胜了呢?”

“我吗……”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疲惫不堪。许久,他才吐出了几个字:“美国吧……”

“为什么呢?”少女追问道。

“因为我们国家就快撑不下去了,战败也是理所当然的——”男子叹了一口气。“组织的经费日益削减,项目也越来越少——这些,难道不是暗示吗?”

他摇了摇头。“不,说白了——战争不过就是统制派在全世界面前上演的闹剧。他们一心期待着二二六兵变的到来,从而借机剿灭皇道派;可是等军部凌驾于天皇之上,让日本成为轴心国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一旦开战,美国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去过美国,我也很清楚——与美国的实力相比,我们实在是差太远了;珍珠港的那次偷袭实在是侥幸,珊瑚海大战的不相上下已经露出了端倪;而这次的惨败,只能说是意料之中——再过不久,麦克阿瑟就会抢回菲律宾,然后占领冲绳的吧……可是到了现在,军部居然还在欺骗日本人……”说到这里,男子沉重地低下了头。

少女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突然开口道:“六识医生,我一定会好好跟你学英语的——等长大以后,我也要到美国去看看。我想去看一看,那个与日本不一样的国家。”

“这么想是好事啊……”男子又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不过……恐怕我能待在这里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可能很快,我就要上战场了……”

“为什么?!”少女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妈妈要离开我?!为什么连六识医生你也要离开我?!”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医生不是和我一样……讨厌战争的吗……”

“美砂的项目已经完成了——组织为了节省经费,只能把她赶走了;至于我的项目,估计也差不多了吧……”

他无奈地望着一脸难过的少女:“……我虽然讨厌战争,但我也是一个医生啊……我不能白白地看着士兵流血牺牲啊……”

“很快……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呢……”少女转过身去,低头啜泣了起来。“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家里的人都不要我……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来……好不容易遇到了妈妈和医生……谁知道……他们又要离开我了……被战争带走了……我不要……我讨厌这场战争!”她突然放声大喊起来。

“奈奈酱,战争已经两次夺去了你的家庭……”男子轻轻地拍打着少女的后背,怜惜地说道:“这场战争实在是欠你太多了……所以,在这剩下的时间里……就让我来好好地照顾你吧……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少女没有回答——她一下子转身搂住了男子;

在他的怀里,只传来微弱的一句——

“爸爸……”

颠簸了好几个小时以后,我们总算磕磕碰碰地赶回了朽木病理学研究所。

刚一进门,鱼住便喊住了我。

“玲人——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注意到了我身边的那个家伙。

“干得不错嘛~居然把间宫心尔带回来了——”鱼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恶狠狠地走向了心尔。“你小子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揍死你!”

“鱼住先生,请不要对我哥哥那么凶。”跟过来的冬子在一旁恳求道。“他是来向你们自首的。”

“真的吗?”鱼住望向心尔,脸上依旧挂着凶恶的表情。

心尔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他伸出了双手——鱼住反倒说不出话了。他闷哼了一声,一把铐住了心尔。

“鱼住,我正要找你——”我刚想把六识命的事情告诉他,却被他打断了:

“先听我说——又出事了,中原美砂的遗体不见了。”鱼住沉重地说道。

“你说什么——?!”我急忙抓住他的肩膀。“是被谁偷了吗?!”

“我也不知道。”鱼住摇了摇头。“本来是存放在太平间里的;等到今天要解剖的时候,却发现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你也知道——没人喜欢待在那附近,所以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到半个目击者。”

“母亲的遗体……被偷了……”冬子颤抖着捂住了脸。“究竟是谁干的……”

“还有,上次那个小丫头刚刚来过这里一趟,我也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了——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鱼住补充道。

——果然,加菜子已经来过了;

——出于跟我同样的目的。

“仅仅只有中原美砂的被盗了吗?”我追问道。“那间宫美雪的遗骨呢?”

“那个倒没人动过,还放在那里——不过怎么了吗?”

——错不了了,肯定是那个家伙干的;

——潜藏在医院里的六识命。

我回想起了信件的内容——

六识命的妹妹,叫美砂;

如果六识美砂就是中原美砂的话;

一切就说得通了。

真没想到,冬子居然和六识命有血缘关系。

那么——六识命到底是谁?

信里还提到——

六识命几乎精通所有医学,包括精神科医学;

而我所认识的精神科医生,只有一个——

他碰巧也说过,自己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医学知识;

从年龄上看,他也符合作为史黛拉姐姐的恋人的条件;

——难道,真的是他?

那个一脸温和,总是面带笑容的男人;

那个说着要治疗人们心底创伤的医生;

——居然就是六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仔细想想,便更觉得恐怖了——

身边的间宫心尔,还有之前被抓的日下达彦——

他们都曾是他的患者;

他们都制造出了身体残缺的尸体;

——与六识命案何其相似。

难道这一切,真的不是巧合?

我隐约觉得——

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蜘蛛网的外围打转;到了如今,才刚刚窥见到蜘蛛网的中心,还有位于中心的那一只大蜘蛛——它却已等候我们多时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加菜子想必早就察觉到了;

所以去拜祭西园唯的那天,她才会跟我说:

“——请把莫里亚提教授找出来。”

难道说,这一切的杀人命案——

“全都是西藤环唆使的吗?”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个家伙?”鱼住颇有些意外:“那个医生和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很有关系。”我沉住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他盗走了妹妹六识美砂的遗体——因为他原名叫六识命。”

“你说什么?!六识命?!!”鱼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他就是我们找了这么多年的六识命?!中原美砂是他的妹妹?!”

顾不上回答他的疑问,我转身望向心尔。

“心尔,你上次去太平间的时候,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是那个下水道口吗?”

“嗯。”心尔点了点头。“从那个下水道口爬进去,很快就可以从医院里出来了——虽然很臭,不过通道很宽敞,可以容纳两个人——等等!”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想说,母亲的遗体是从那个地方被偷出去的?”

“正是如此——是谁告诉你这条直达太平间的通道的?西藤环对吧?”

“嗯,也是他告诉我,冬子被藏在那个地方的。啊——!”心尔似乎全明白了。“我想起来了——他一直在教唆我犯罪!时坂先生,冬子,我们走吧!去把母亲找回来!”他说着便要往楼梯跑去,却差一点摔倒了

没等鱼住发话,我已经抢先冲上了楼,来到了西藤环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是抢先一步溜了吗?

摸了一下椅子,上面还留着余温——说明他刚走没多久。

“喂,玲人,那小子在吗?!”鱼住猛地推开门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心尔和冬子。

“他溜了,我们得找朽木所长谈谈——”

“找我有什么事?”我刚一抬头,就看到朽木靖匡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是这样的——”我站起来面向他。“精神科医生西藤环,很有可能就是六年前连续杀人命案的凶手六识命。”

“西藤是六识命……?”靖匡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没有搞错吧……?”

“详细情况没时间说明了——”我飞快地说道。“朽木所长,请问他有车吗?”

“嗯,一辆进口的别克。”

——进口别克?!

停车的时候刚好见到一辆。

我急忙冲到窗边,楼下的停车场一览无遗——

没有,那辆别克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可恶,只差一步——这人一看到我们回来,就立刻逃之夭夭了!

我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框,后悔不迭。

好不容易让自己恢复了冷静,我转身望向靖匡。“他已经逃走了——朽木所长,请你告诉我们那家伙的住址,可以吗?”

“没问题,他家在——”靖匡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鱼住记下来后便急忙出去了。

然后,我转向心尔——

“心尔,你刚刚说了吧——西藤一直在教唆你犯罪?”

“嗯,他不停地跟我强调,要顺从内心的冲动,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母亲——事实上,我五年前就认识他了。”

“五年前?”冬子问道。“是你从群马回到东京的那一年?”

“嗯——”心尔开始讲述起来。“那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东京,又不想去找父亲,便只能去找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未央阿姨;她很快就给我租了一个住的地方,还给我了一大笔钱;这么多年来,未央阿姨每个月都给我生活费,她还帮我做了很多事——包括那些……”说到这里,心尔一脸愧疚。“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我催促道。“然后呢——你是怎么遇到西藤环的?”

“有一次,我来这里看病的时候,他主动叫住了我——他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还说我父亲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现在听说我回来了,便特意委托他来照顾我。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信了他的话——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教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上个月,他突然开始教我如何使用斧头,菜刀和锯子切割尸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把死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就被吓死了;

“他却逼着我看他当场削掉那具女尸的四肢,还微笑着问我‘这个很像你的母亲吧’。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心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上个月——是在我去找过他之后吧。

果不其然——

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能犯下这么多命案;

“啊,我想起来了!”心尔突然跳了起来。“六识命给我看的第一具尸体,好像就是找过我签名的那个女学生!”

西园唯,对吧?

同样——

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又怎会突然狂性大发,接二连三地杀害女学生;

西藤环先把他妹妹杀了,再把躯干和四肢分离的尸体还给他,令他崩溃;

然后,他就可以对他下达各种暗示——关于复活妹妹的暗示;

难怪日下的行为高度仪式化,体现出强烈的宗教狂热——原来是受到了六识命的唆使;

人杀得差不多以后,他就把那张封面的碎片放到织姬的口袋里,还告诉我日下的情报;

——这些,是为了抛弃日下这枚棋子,避免警方追查到自己头上来吧。

间宫心尔和日下达彦一样,都不过是被西藤环——不,六识命操纵的提线木偶罢了;

身为精神科医生的他,完全懂得如何洞察和利用人心;

他到处释放着过路魔,让它们缠上自己看中的猎物;一旦猎物被过路魔上了身,便只能成为供他驱使的奴隶——或者说,妖魔鬼怪;

他已不再是人;

而是潜藏在这个东京的黑暗角落里,驱赶着百鬼夜行的妖怪之主——

那么——谁又是能够退治他的阴阳师?

或者说,巫女——

我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她的身影。

得赶紧找到她——说不定,她已在和六识命对决。

“心尔,六识命是在哪里教你切割尸体的?是在下落合的那个工作室吗?”我向他问道。

“不,不是那里——”意外地,心尔摇了摇头。“是在另一个地方——在上野公园附近,那里好像有一个废弃的神社……”

——这样的地方,我碰巧知道一个;

——我冥冥之中觉得,柚木加菜子和六识命此刻一定在那里;

——是时候该动身了。

我往门口走去,冬子和心尔连忙跟了过来——

“你们为什么要跟来?”我吃惊地望着他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可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那我也是——”心尔辩驳道。“我要找六识命算账——他把我这一辈子都毁了。”

“而且,母亲和姐姐很有可能也在那里啊——”冬子也插嘴道。“六识命可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啊——”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一听这话,两个家伙便死死地拉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

就在我费力挣脱的时候,一旁的靖匡发话了:

“时坂先生,请让我也跟去——我想亲自确认西藤的真面目。如果他真的是六识命的话,那身为所长的我也有责任——是我识人不慎,才会让罪犯得以混入我的研究所。”

他目光如炬,眼神不容拒绝——

“既然朽木所长要跟来的话——”我转身看了看仍然扯着我衣角不放的两兄妹,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么大家都跟来吧——就有劳所长开车了。”

——这可不是去逛公园啊。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席卷了上野的每一个角落。

——过不多时,刚刚暖和的天气又要转凉了呢。

寒风继续肆虐,横扫过这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深处,悄然坐落着一处早已荒废多时的神社——

曾几何时,这里也门庭若市,聚集了数不尽的善男信女;

他们从东京的各地奔来,虔诚地在教主面前叩首,顶礼膜拜——

直到五年前,教主殒命,信徒们方作鸟兽散去。

从此,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一方魍魉魑魅的栖身之所。

人们传言,此处偏僻之地有亡灵盘桓,不得轻易靠近;

而此刻树林间因风而生的沙沙声,恰似那幽冥之中传来的鬼啸;

——此情此景,本足以让人胆寒。

可在那幽冥鬼啸声中,偏偏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神社的石阶上——

他飞快地穿过鸟居来到神社前,推开腐朽老旧的木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在遍布蛛网尘埃的正殿一角,他急匆匆地扒开破烂不堪的草席,下方赫然露出了一块活动的地板;

掀起那一块地板,他满心期待地往里面望去——

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藏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明白过来了——

“果然——你在那里吗,奈奈?”

男人站起身来,向帷幔后的那一处阴影开口说道。

阴影的某一块似乎活了,逐渐向男人这边逼近——

拨开帷幔,一个女子从阴影中现身了;

“在找这个吗?”她拍了拍手中的大箱子。

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男子不禁微微一笑:“果然是你呢——那天你在医院里识破村濑诡计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重新当一回中学生的感觉如何,奈奈?”

“还好吧~”女子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再一次穿上中学生的制服呢——我也没上过几天中学,这一个月就当作是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吧~不过——”她苦笑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子们大多都没什么活力呢~”

“除了冬子,是吗?”男子依旧微笑着。“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呢。”

“当然了,因为她是我可爱的妹妹啊~”女子的眼神变得怀念起来。“而且她和母亲长得实在是一模一样呢~说起来——”她突然直直地盯着男子。“之前,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男子故意装起了糊涂。“我可什么也没对她做过啊——”

“是吗——那么是谁告诉心尔,可以通过下水道进入太平间的呢?又是谁告诉他,冬子被朱崎藏在了太平间里呢?又是谁怂恿他去绑架冬子的呢?”

“这个——你问我也不知道啊,得去问他啊~”男子的表情看上去更茫然了。“我只是间宫心尔先生的精神科主治医师罢了,你要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的事情呢?根本就不——”

“少装蒜了。”女子一下子打断了他。“这还用问吗——不就是我面前的这个扮无辜的医生吗?你的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呢。”

“能力越来越优秀了呢,真不愧是我的奈奈~”男子不由得称赞道:“告诉我,窥探人心的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一点都不好——”女子一脸厌恶。“人心是真正的地狱,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阴暗——我可不像某个恶趣味的家伙,竟然以窥探他人隐私甚至操纵人心为乐。”

“哎呀呀——有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吗?”男子不禁咂了咂嘴。“奈奈,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呢~”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我可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一个细胞跟你相似。”女子冷冷地回答道。

“奈奈——”男子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肯定是疯子、变态和杀人狂魔,对吧?可你又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呢?总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维护者吧”

他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是怎么想的;你帮他们破获了那么多起命案,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不,你错了——一旦察觉到了你的秘密,他们只会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怪胎罢了——比起我,他们会更忌惮你,因为你真的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

“等利用完了你以后,只怕他们转身就找个借口把你送进精神病院,说不定到时候还得跟我做邻居呢——更何况,你本来就和我一样身负血案。”

“我起码还知道什么叫罪恶感,你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洋洋得意——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女子的声音依旧冰冷。

“何必如此执着呢——”男子又叹了口气。“你和我本来就是这个正常人的社会所容不下的存在,是注定被他们排斥的异类——你却为他们卖命,这又是何苦呢?”

他朝女子展开了双臂。“我们都是孤独的,所以——带上你的母亲,到父亲这边来吧!只有我才能理解你;想必有一天,你也能够理解我的吧!”

“曾经,我把你看作是自己的父亲。”女子缓缓开了口:“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

“奈奈……这就是你的回答吗……”男子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了悲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汽车疾驰的声响。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再谈了——”女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老师他们来了。”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吧——”听着由远及近的车声,男子苦笑道。

“嘛,谁知道呢~”女子耸了耸肩膀。

夜已逐渐深了。

刚到神社附近,就看到秋五正站在鸟居前惴惴不安地等着我们。

——听到上野神社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他。

我一下车,他就急忙跑了过来:

“玲人,你确定是这里?”

“嗯,估计差不了。”我点了点头。“我请你过来帮忙,是因为你对这里比较熟悉,等会儿就拜托你了。”

“别这么说,就当作是上次的回报吧——”秋五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仰望起这座坡道上的神社来。

“不过,还真是怀念啊……”他轻轻地说道:“上一次来这里……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此刻坐落在我们面前的神社,正是五年前上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幕后团伙——邪教千里教的总部;

五年前,秋五等人正是在这里和千里教的三名主脑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最终大获全胜;

或者说,他输了一切——

我拍了拍看上去有些失神的秋五。“咱们走吧——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抢在所有人的前头,我踏上了积满落叶的石阶,往神社的方向飞奔而去。

——仇人,死敌;

——凶手,杀人犯;

——精神科医生,妖怪之主;

很快,就可以亲手处决他了;

血债血偿之日,终于到来——

压抑住胸口的激动,我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正要蹑手蹑脚地走到神社门前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我苦苦追踪多年的那个人。

“西藤环——不,六识命!你果然在这里!”我朝他大吼道。

“啊啦,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呢~”西藤如往常一般微笑了起来。“时坂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六识命?”

“不用抵赖了,你就是那个在六年前残忍地杀害了多名孕妇的凶手——黑医六识命。”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西藤,这是真的吗?”跟上来的朽木所长威严地问道。

“这个家伙就是六识命?不会吧?”秋五颇有些惊讶。

“你真的是我母亲的哥哥,六识命?”冬子也焦急地向他问道。

“六识命,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心尔挥舞着手铐就要冲上去,周围的人连忙拦住了他。

“时坂先生,你看看你误导了多少人——”西藤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六识命呢?可以请教一下吗?”

“哼——”我强忍住怒气。“认识六识命的人在朽木病理学研究所里认出了你,仅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

“以前认识他——是吗?但那个人的记忆可靠吗?我对此可是抱有疑问呢。”西藤依旧微笑着——那笑容正是对我的嘲弄。

“好,你说得也有道理——因为她怎么都记不住我的长相,不过我当然有其他的证据。”

“哦——?”西藤好奇地探了探身子。

“认识六识命的人是这么说他的——不仅仅是精神医学,他似乎想学习所有的医学知识。”说到这里,我再一次观察他的表情。“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吧——你说你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医学知识。”

“连那样的事情都说了啊~”西藤点了点头。“但这不是每一个学习医学的人都应该做到的吗?我说得对吧,朽木所长?”他转向了靖匡。

“这个……”靖匡也答不上来。

“继续抵赖好了——”我抛出第三枚棋子。“盗走美砂的遗体也是你医学上的兴趣吗?”

“哈哈——”西藤大笑起来。“话题突然改变了呢~这个跟我是不是六识命有关系吗?”

那家伙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以一副愉快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回应着我的质问。

正是这份悠闲和冷静,更让我确信他就是六识命——

但是,无法将军——

“那么这样问好了——你认为,为什么犯人要偷走中原美砂的遗体呢?”我深呼吸了一下,转换了进攻角度。

“原因恐怕只有本人才知道吧~”西藤摊了摊手。“犯人盗走遗体的动机,我也很感兴趣呢~”

“嗯——我也是呢,所以我做了几种假设,想听一下么?”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当然了,我对侦探的看法可是很有兴趣的~”西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六识命有一个妹妹叫六识美砂——作为大前提,我们先把她和中原美砂当作是同一个人好了。”

“随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也只是假设。”

“那么——那具遗体就是六识美砂的了。恐怕自从美砂到了仓敷以后,就没和哥哥见过面了吧?

“仓敷、群马、东京——历经无数坎坷的命运后,她最后被囚禁在间宫心像家的地下室里,十年后的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若是她的哥哥,难道不想好好地安葬自己的妹妹吗?”

“原来如此——”西藤摸了摸下巴。“那你是觉得,他会以那种普通人的理由取回自己妹妹的尸体吗?”

“普通人——是呢,他早就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瞪着眼前的这个家伙。“那么,说说另一个假设吧——他爱着自己的妹妹美砂,因为我听说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妹。”

听了这话,西藤一动也不动。

“恐怕——还发生了肉体关系吧。”我继续抛出自己的推测。“然后她怀孕了——为了不让外人怀疑,她就离开哥哥去了群马。那时候生下的孩子恐怕就是——”

“我吗?”冬子抢先说道。“难道说——”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西藤环。“你就是我的父亲?!”

“冬子,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这就是最后一块关于你身世的碎片。”

“不对——”冬子很快便摇了摇头。“我曾无意中听朱崎老师说过——她说我是什么孤雌生殖,只有母亲的遗传信息什么的……”

“这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情报让我大惊失色。

“对了对了,村濑医生在被逮捕前说了这么一件事哦——”西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朽木冬子的遗传基因与众不同呢~”

“遗传基因——?”我愣愣地望着他,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

——目前,世界各地关于基因的研究成果可谓层出不穷;

——报纸上甚至预言,生物学界即将展开一场基因领域的革命。

“他是一脸得意地这么告诉我的哦:‘朽木冬子并没有继承父亲的遗传基因,很有可能是经由孤雌生殖的方式出生的。’”

“孤雌生殖——?”

——记得以前小紫和加菜子在谈到关于蜜蜂的话题时,曾经说过那样的事情;

可是,难道人类也可以——?

“换句话说——冬子的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他指着冬子说道。

“难道说……我真的没有父亲……?不,不可能……”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冬子低下头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仅仅是她,我也无法面对;

——找了那么久的父亲,到最后竟然并不存在?!

——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都是白费心机?!

——这种荒谬的答案,谁要接受?!

“明白了吗?”西藤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时坂先生,你的假设错了呢——冬子的父亲并不是六识命哦~”

“不,你本来可以当她的父亲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神社里传了出来;

——此刻在我耳里,这个声音宛如天籁般动人。

西藤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过身去——

退治妖怪之主的巫女——柚木加菜子从门后现身了。

“你本来可以当她的父亲的,只是你不配而已。”她以那种冰冷的语气朝他说道。

她的手中,此刻正提着一个大箱子——

“姐姐,那里面的就是母亲吗?!”一见到她手里的箱子,冬子便喊了出来。

“当然——”加菜子平静地回答道——一听这话,冬子总算是放心了。

“那么——表演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吧~六识命。”她飞快地把目光从我们这边移开,然后转身望向了西藤。

眼前的这一幕,令我为之目眩——

月光下,两个身影在神社前的空地上相对而立;

左边是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西藤环;

右边是身着黑长袍的侦探——柚木加菜子;

黑与白的交锋——

彼此默默对视,周围的空气霎时绷紧——

没错,西藤环正是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而柚木加菜子则是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里,便是命中对决之地,莱辛巴赫瀑布——

“柚木加菜子——是吧?”西藤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也要一口咬定我就是六识命吗?”

“当然——凭借史黛拉,桂木修女,心尔和我的证言,还有这个箱子上的指纹,外加许许多多的证据,你起码要对六年前的六识命案,上个月的日下达彦连续杀人事件,这个月的间宫心尔连续杀人事件和六识美砂遗体被盗事件负责——”

“你的证言?我可是和你素不相识啊——”西藤又露出了微笑。“你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多了去了——”加菜子淡淡地说道:“我能证明,你不仅与五年前的上野连续杀人事件有关,还在战争期间参与了反人道医学研究——顺便说一句,你还会因为非法收集尸体而被起诉。”

“喂喂,加菜子,怎么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事情?”我还没摸着头脑。

——没想到,这次的事件不仅与六识命案有关,还与上野命案有关。

“军部开展的反人道医学研究?”秋五大吃一惊:“难道说是……”

“没有错,就是那个——朽木所长,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加菜子望向靖匡,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挂坠——

正是那天她从保险柜里取出的挂坠;

表面八瓣花的标记,与史黛拉挂坠上的一模一样。

——等等,史黛拉的挂坠是六识命给她的!

那么说——

“没错……”靖匡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我发现那些文件不见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临了……我也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朽木所长——”我急忙望向他。“难道你一早就认识六识命了?!”

“不,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就是西藤。”靖匡的话,看上去并不是谎言。

“他并没有说谎,不过——”加菜子发话了:“他和六识命,还有那个时代许许多多优秀的医生,都参与了某一个家族和军部共同开展的研究计划,而且每个人都获得了刻有那个家族纹饰的挂坠。”

对了——加菜子曾经提到过,朽木所长曾经属于某个组织。

“某个家族?上月?月岛?绫崎?还是仓敷的中原?柴田?”我报出了一连串的家族名称。“加菜子,到底是哪个?”

“是奈良桥……”

回答我的,既不是加菜子,也不是靖匡,更不是西藤——

而是好友高城秋五。

“奈良桥——?”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奈良桥旁,东有月岛,西有绫崎,南有上月,以上合称为御三家。

而在御三家以前呢?

曾有一个凭一己之力便支配了这个国家的华族,那便是东京的奈良桥家;

它曾经控制了日本几乎所有重要的经济命脉;

它的家徽是——八重樱;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曾经富可敌国的豪门,在战后却突然没落了;

昔日的辉煌与权势,被同时崛起的御三家瓜分;

御三家格局形成以后,它便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野;

直到如今——

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奈良桥这个曾经如此显赫的姓氏;

但是——

“秋五,你也知道奈良桥?”

他并不答话,只是望向加菜子。“柚木同学——是吧?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奈良桥计划的事情的?”出乎意料,秋五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恳切。

“因为我,冬子还有心尔——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分别是奈良桥计划三个项目的实验结果。”

毫无预兆地——加菜子放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实验结果——?!”几乎所有人都喊了出来。

——体外受精而产生的间宫心尔;

——孤雌生殖而产生的朽木冬子;

那么加菜子又是——

“够了,奈奈——”一直冷眼旁观的西藤开口说道:“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直接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不就好了吗?还是说——”

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你想维护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正义形象?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明察秋毫,惩恶扬善的神探?别忘了——你可是和我一样,曾经杀过许多人的啊~”

“你说什么?!”冬子怔怔望着加菜子。“姐姐……他在开玩笑……对吧?”

加菜子却并没有回答——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

“呐——冬子,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在公园里遇见的场景吗?”

冬子点了点头。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曾经杀过人——当时,我不是回答你了吗?”

“难道说……那个并不是开玩笑……”冬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姐姐不是杀人犯……”她又一次低下了头。

“冬子,请原谅姐姐。”加菜子的脸上溢出了痛苦的神色。“我一直在骗你,我也一直不是一个好姐姐……”

她哽咽的声音突然产生了变化——

似乎变成了某个曾经听过的声音。

“啊啦,奈奈——”西藤嘲讽道。“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吗?这可不行啊,你的证言还是无效啊~而且你周围的人也真是可怜啊,一直被你耍得团团转——”

“姐姐……”冬子抬起了头,颤抖着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是谁……?”

“也好……”自称是加菜子的少女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牺牲骑士,才能够将死国王吧。”

“柚木加菜子——”我走上前去。“我曾经调查过你的这个名字,结果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柚木加菜子,柚木阳子之女,柴田家族第三代继承人,去年秋天在武藏小金井车站被人从站台推下,不幸被火车撞死——莫非死人又复活了?”

我静静地望着她。“你的真名是什么?刚刚六识命叫你奈奈,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六识奈奈——是我曾经的名字,取自我身为实验体七号的编号。”她缓缓地开了口:“在奈良桥接受实验期间,那边的六识命是我的养父,而箱子里的六识美砂是我的养母——他们照顾了我三年。”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可是,这还不是你的真名吧?”

“至于我的真名——”自称六识奈奈的少女突然笑了。“老师,我可是一直在给你提示的啊~”

“提示……?”

——超越常人的智商与推理能力;

——非凡的胆量与极高的医学素养;

不,不是这些——

——吊唁上野连续杀人事件中的死者;

——拜访月岛家时使用的鸟类纹饰;

——来我家借住之前,一直住在曾经的雪白妓馆里;

——挥起手术刀斩向间宫心像的身影;

——知晓这个神社的存在;

还有,易容术——

不行——这些碎片,无论如何也拼不出一个名字。

我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理清头绪。

“还没想到吗?”少女依旧微笑着。“摒弃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排除一切不合理的选项,剩下的那个,无论看上多荒谬都是正确答案——老师,我对你有些失望呢~”

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要我亲自说出来呢……”

少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成熟了——

那个声音——

“你是高城和菜?!”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不,你不是和菜……”秋五浑身发起抖来。“你不是和菜……和菜在家里……你是……”

“好久不见,秋五大人——”少女向秋五微微一倾身。

秋五大人——

难道说——

“没有错——时坂先生,你终于想到了。”柚木加菜子——六识奈奈伸出手,取下了覆盖在眼睛上的一层薄膜;

露出了两只灰色的瞳孔——

“这怎么可能?!!!”秋五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假发,一头乌黑的青丝如飞瀑般倾泻而出;“这个世上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她把手伸到耳朵后面;“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一下子将□□掀了起来。

自称是柚木加菜子或六识奈奈的少女,其隐藏在假面后的真正面目为——

足以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与秋五的妻子——高城和菜一模一样的容颜;

高城和菜的孪生姐姐;

战后两大杀人魔的另一位;

千里教教主——

“我的真名是——上月由良。”她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上月由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倒吸一口冷气。

“是吗?那你把我的坟墓挖开来看过了吗?”由良平静地回答道。“里面躺着的是我吗?”

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自己竟然与一个杀人魔朝夕相对了那么久;

——可是,她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一个坏人;

——我甚至,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她。

“姐姐……你就是……老师提到过的那个……杀人魔……?!”冬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抱歉……冬子……”由良愧疚地低下了头。“姐姐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呢……”

——一听这话,冬子整个人便呆住了。

“由良……真的是你吗……”秋五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原来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眼看着他就要冲上前去,由良却把脸转开了。

“各位,可以拜托你们拦住他吗——估计今晚我们会很忙,没时间耽搁了。”她淡淡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和靖匡一起按住了秋五。

“放开我——!”他激烈地反抗起来。“你们不能拦着我!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五年前——你朝我开那一枪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一听这话,秋五抓着我们的手便松开了——他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神情异常恍惚。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由良仍然没有回头;

——但我能明显地听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着。

“由良啊——”对面的西藤打了个呵欠。“我没空听你和别人的风花雪月,有什么话你就快讲吧——”

“确实。”我转向由良。“由良——这么称呼你好了,你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由良点了点头。“这长达二十一年的前因后果,是该讲一讲了——”她转头望向了冬子。“冬子,我现在就把你剩下的身世告诉你——”

接着,她开始了讲述:

“按照时间顺序好了——昭和10年,在奈良桥家的资助下,军部秘密启动了一个医学研究计划,企图开发跨越时代的生物科技,从而确保日后对外战争的胜利——内部人士都称之为奈良桥计划;

“转眼到了昭和15年——当时的上月家已日渐式微,家主上月庆一郎为了重振家门,不惜和奈良桥家达成了这样的协议——将天生瞳孔颜色异于常人,被周围的人斥为‘诅咒之子’,从小囚禁在家的我送到奈良桥家接受实验,从而换取一大批战争时期紧俏的医疗物资。很快,上月家便由此崛起了;

“在奈良桥,我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折磨和摧残;而当时愿意善待我的人,只有母亲六识美砂和她哥哥六识命;

“是母亲最早向我伸出了温柔的手——她把我当作是她的亲生女儿,教给了我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我本来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的关爱——正是因为她,我才得以度过那三年漫长的黑夜。”

然后,她转向了对面的西藤。

“她的哥哥——六识命同样对我很温柔,也教给了我许多东西;把美砂看作是亲生母亲的我,也曾经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只是曾经而已。”

“尽管你已经不再将我看作是自己的父亲,我却一直将你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意外地,西藤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可你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由良冷冷地回答道。

“六识命,你终于肯承认了——”我狠狠地盯着他。

“既然由良都愿意说出来了……”西藤环——不,六识命出人意料地轻叹一声。“那我也不好隐瞒了……”

“很好——”我重新转向由良。“由良,当时的奈良桥计划进行了哪些实验?”

“是这样的——根据我多年来的调查,奈良桥计划至少有四个项目。”说着,由良看了一眼靖匡。“第一个是朽木所长领导的‘伊邪那岐’项目,主要研究体外受精技术,成果便是间宫心尔。”

“体外受精?这是什么意思?”心尔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让间宫心像的精子和间宫美雪的卵子在体外结合,再将受精卵植入水原未央的子宫内孕育——意思就是,你是水原未央生下来的。尽管她不是你亲妈,可她把你看得比亲生的透子还重要。”由良飞快地向他说明。

“咕咚”一声,心尔跪倒了在地上——

“是未央阿姨生下我的……”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杀了透子……我杀了她的女儿……我杀了自己的妹妹……我都干了些什么……”他颓然地低下了头。

“第二个——是美马坂幸四郎领导的‘须佐之男’项目,主要研究以机械取代人体器官从而实现不死。”由良继续说道。

“不死?!”我差点跳了起来。“这是天方夜谭吧?!”

“一开始,我也以为那是个玩笑。”说话的是六识命。“可在他看来——机械很结实,坏了也能够替换;如果人体的结构能够不断更新替换的话,也就等同于不死了。军方当时非常看好这个项目,希望美马坂能够制造出几万名不死的士兵;可到了最后,这个项目却是最失败的——花费了天文数字般的经费,他也只能做到以机械替代一个人的全部器官。”

“你当时参与的是这个项目?”我盯着他问道。

“这么说好了——美马坂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本来就是为了治好他妻子的重症肌无力病;至于时坂先生,你肯定已经知道塞蕾丝的事情了吧。”六识命果然不再隐瞒了。“我当时同样是为了治好塞蕾丝的重症肌无力病,才加入了‘须佐之男’项目——不过后来,我和美马坂意见不合,就中途退出了。”

“那么——我的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总算接受了眼前的状况后,冬子向二人发问道。

“冬子,你的出生与第三个项目有关——”回答的是由良。“六识命领导的‘天照’项目。主要研究的是单性生殖和人类复制。”

“人类复制——?!”我听到了更为夸张的名词。

“我还以为……自己所进行的研究就是组织的最高水平……”靖匡感叹道。“没想到……我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先别激动——还有更疯狂的呢。”由良接着转向了六识命。“六识命,回答我——你当年到底爱的究竟是谁?是我母亲,还是塞蕾丝?”

“我想……应该是两个都爱过吧……”六识命低下头,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可是……直到塞蕾丝死后……我才体会到了美砂的心情……她一直深爱着我……这是不被世人允许的……所以……她一直都很痛苦……

“我想要好好补偿她……可又能怎么办呢……我的精巢天生存在缺陷……根本就产生不了精子……更没办法和她生孩子……”他脸上的镇定消失了,声音也越来越激动。

“所以——你就向组织申请了‘天照’项目;你想复制一个中原美砂,作为你和她的孩子,对吧?”由良追问道。“基本的思路,应该就是将母亲的体细胞核植入去核卵母细胞,经细胞融合形成重组胚胎,再导入母亲体内孕育,是吧?”

“嗯,我当时的申请理由就是‘这项技术能够复制士兵,从而补充战场上的兵力’。”六识命点了点头。

“事实上——如果这项技术应用妥当的话,我们可以仅仅复制组织或者器官,替换自身坏死的部分——完全不必担心免疫应答,比起用机械代替器官要高明得多了。”由良补充道。

“总而言之——昭和15年,‘天照’项目启动了;两年的时间里,我参考了‘伊邪那岐’项目的大量资料,经历了无数次的实验失败——终于,在昭和16年的冬天,我成功制造出了重组胚胎,并将它导入了美砂体内;到了第二年的6月6日,一个婴儿诞生了,她就是——

“我……对吗……”冬子喃喃地说道。

“没错——尽管如此,她还是你的母亲。”由良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她望向六识命。“你当初要离开我的母亲呢……”

“因为各个研究项目尤其是‘须佐之男’的开支越来越大,而军部由于前方战线的吃紧又迟迟不肯拨款——最后,奈良桥家的财力实在是无法支撑下去了,便叫停了前三个项目,还辞退了许多工作人员,其中就包括朽木所长和美砂。——所长,你们都是在昭和17年离开奈良桥的,对吧?”六识命望向靖匡。

“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隐瞒着自己曾经加入奈良桥计划的这件事。”靖匡沉重地说道:“身为医生,救死扶伤才是天职……我却运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做了不少蠢事……”

“朽木所长,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时代所迫,你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由良说道:“事实上——我之所以想找到当年奈良桥计划的成员,是出于另一个目的。”

“另一个目的是?”

“等一下——”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前三个项目?意思是说还有第四个项目?由良,你到现在还没说自己的项目呢——”

“老师,耐心一点儿——”由良又恢复了往日加菜子的那种腔调。

——此刻在我听来,颇有隔世之感。

“第四个项目‘月读’,是奈良桥最为离奇的项目——主要研究如何提升人的感知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想让人获得超能力;奈良桥和军部唯一没有叫停的就是这个——恐怕他们认为本土决战已经不可避免了,所以才会渴求这种超越凡人的力量。”

“超能力……又来一个……”

事到如今,无论再听到些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亦不会去质疑其合理性了;

——因为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个疯狂的夜晚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常理被颠覆。

“那么,由良——你获得了什么超能力吗?”

“当然——”六识回答道。“由良是所有实验对象中唯一的一个成功个体;她那非凡的能力,可以说是整个‘月读’项目最大的成就。”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能力?”

——我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

“阅读人心。”

由良,六识命和秋五同时回答道。

——果然是这个;

——我早就觉得,由良似乎对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由良,你的能力提升了,对吧?”六识命问道。“已经不再是像五年前那样,只有在触碰到对方的时候才能发动了,对吧?”

“嗯,只要我盯着你们看,你们的内心想法就会暴露无遗。所以——”由良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骗得了我,无论是假冒医生的杀人犯,还是伪装成老师的侦探。”

“你是说——”我一下子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侦探?”

“何止是这样——就连你想要调查的事件,去过的尸体现场,已经掌握的线索,我都一览无遗;一开始为了帮你解决日下的案件,我给了你很多提示,让你尽早察觉到Schisma的存在和命案跟《神曲》的对应关系——到最后,我甚至亲自上阵了。”

——是这样吗?

——让缀子跟我说起“黑之卵”的传言,帮我搜集Schisma的情报;

——拿来《神曲》,要挟我让她成为自己的侦探助手;

——叩开月岛家的大门,调查织姬的房间,找到《Neanis之卵》;

——帮我确认了日下达彦就是犯人

……

——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

回想起来——就连村濑和朱崎密谋的绑架,也是在她的提示下才得以解决的。

“你一直,在暗中协助我吗?”我不禁冷汗直流。“是你,在一步步地将我引导至事件正确的方向吗?”

——原来,我一直在依赖她的头脑。

“准确地说,我是在利用你——借助你的情报进行推理分析,找出犯人,再让你去抓获他——真是非常抱歉。”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可是,老师——我是上不了台面的。”

——果然,她才是真正的侦探;

——也只有她,才能解决这一系列空前庞大而复杂的事件;

想起来了——

“你拜见月岛家使用的鸟类纹饰,就是上月家的家徽对吧?”

“嗯——从炼狱的烈火中诞生的乌鸦,象征操纵里世界的上月家。”由良点了点头。“我在信里写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月岛先生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化了装,请他不要惊讶。”

——怪不得月岛家家主见到她会如此客气;

——尽管曾经犯下命案,可由良依旧是御三家的一员;

——或许,她已经是上月家的家主了呢。

“由良……姐姐……”冬子开口了:“你也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烦恼吗……”

“冬子,实在是很抱歉,我也窥探了你的内心——”由良再次朝她弯腰致歉。“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世困惑着,也一直在寻找着真实的自己,甚至还向老师提出了委托。”

“所以……你一直在帮我……是吗……”冬子恍然大悟。“难怪……你会对我说那些话呢……”

——足以窥探人心的能力;

——真是不可思议;

——狡黠的笑容下,她其实已知晓一切。

“好了,继续我们的时间旅行吧——”由良接着说道:“昭和17年末,六识命离开了奈良桥家;他回了一趟群马探望桂木女士一家,还治疗了史黛拉的失语症,然后——”

“然后我就上战场当军医去了。”六识命接过了她的话:“那真是一段愚蠢透顶的日子——从军官到士兵,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我们会从冲绳打到华盛顿去——他们并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我从来没有对这个国家如此失望过。”

——怎么回事?!

六识命——这个杀人魔对战争的感受,居然跟我一模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应该是,更加嗜好杀戮的人才对——

我和他,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终于到战后了——”我竭力克制住情绪,尽可能冷静地说道:“六识命,你也该讲讲你所犯下的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命案了。”

“哟,时坂先生,我知道你最想听这个了——”六识命朝我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忍住;

——在把一切问出来以前,只能忍耐。

“到了战后,经济萧条,物资严重匮乏;身为基督徒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周围的人因为贫穷而遭到疾病的折磨;我在贫民窟当起了无照医生,收取极低的门诊费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治病;无论是外科,内科还是妇产科——没有我做不到的;

“在挽救人们生命的同时,我逐渐找回了自己行医的初衷,也体会到了无尽的喜悦——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处于经济恢复时期的昭和25年;因为某个患者的到来,这一切全都被破坏殆尽;

“她是专门服侍驻日美军的□□,后来怀上了军人的孩子,于是就来拜托我堕胎——这种行为,在基督教里被视为绝对的禁忌;

“我无法饶恕犯下如此罪行的女人——于是在执行人工流产手术的时候,我将她全身麻醉,然后切开腹部——将胎儿连同子宫一起取了出来——我要让她明白,剥夺他人神圣的生命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罪孽深重,仅仅为了享受愉悦的性行为是不被容许的。”

“你仅仅只做了这些吗?”我瞪着他问道。

“当然不是——那女人醒来后,我给她开了一些所谓的保健食品;她丝毫没有怀疑,把那些东西全吃了下去

“难道,那些是——”一阵呕吐感涌上我的喉头。

那家伙只是歪了歪嘴角,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全吃完以后,我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子宫和胎儿;我告诉她,她是何等罪孽深重的存在;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真是的——本来想物归原主的。”

“然后,你就把她杀了吗?”我继续质问道。

“这种罪人必须得到制裁。”六识命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把那个□□钉在十字架上,曝尸荒野,为的就是要向世人说明——她生前触犯了至高无上的禁忌。

“……你完全就是个疯子。”我咬着牙说道。

“圣人与疯子也只有一线之隔——”六识命不为所动。“后来,我就像对待第一个□□那样,将那些犹豫着是否要生产的孕妇一一亲手制裁;杀了五个人——不,算上胎内的孩子应该是十个人以后,第六个人——或者说第十一个人,你的恋人深山由记子小姐来了。”

“不可能的!”我摇着头,拼命地否定了起来。“由记子她——绝对不会想要堕胎的!!!”

“真的是这样吗?”六识命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可我记得——她好像对分娩怀有恐惧,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出生的时候死了吧?”

他微笑地望着我:“每个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说不定,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未婚妻呢~”

“你胡说——!”我吼了起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明明说过——”

“先别激动——”六识命罢了罢手。“再怎么说,我也学过心理辅导;最初,我也想要一点一点地消除她的恐惧;但是——她的精神创伤似乎很深,毕竟这是童年时代烙下的阴影;

“她哭着跟我说‘我没脸见他’——那个‘他’,想必就是时坂先生你吧~”

我一言不发;

——由记子对生产怀有不安,我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那么严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我可能真的不了解由记子;

——不,怎么可能是真的!

“想从生孩子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六识命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我就照她说的去做了。”

“于是——”我狠狠地咬着嘴唇。“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就为了这么点理由?”

“为了合理的秩序,这是必须要作出的牺牲。”六识命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我按捺不住胸口的冲动,就要奔上前去——

“你认为——凭你这些在法律以外施行的制裁,就能在日本建立起一个合理的秩序吗?”这时候,由良发话了。

“当然——”六识命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应该跟我一样清楚这场战争究竟导致了多大的混乱——整个国家人心涣散,人人目无法纪,为所欲为;吸鸦片的,□□□□的,打架斗殴的,杀人越货的……东京的街头比比皆是;

“法律?别开玩笑了——那些渣滓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仰,他们的眼里难道还会有法律?指望法律去制裁这些破坏秩序的害虫,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竟敢把由记子和那些人混为一谈——”这次,轮到我被靖匡和振作起来的秋五拦住了。

“从本质上来看,她和他们是一样的,都在破坏着这个社会的秩序——而且,无法被制裁。”六识命的神情依旧冷峻。“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维护秩序的人,以超越法律的力量降下铁的制裁;也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败类,伸张社会的正义。”

“你认为,你就是那个维护秩序的人吗?”由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你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天使,终究逃脱不了七情六欲。”

“我和普通人——”

“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往往就是有人试图将它变成天堂——”由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杀害他人的权力——破坏秩序最严重的,就是口口声声要维护秩序的你。”

“事实上——正是由于我的一系列制裁,向美军卖春的□□才少了很多,社会上堕胎的人也大幅度减少了——”六识命看上去颇为得意。“一个合理的秩序,难道不是正在建立起来吗?”

“那又如何呢?”由良依旧摇头。“你并不是在伸张正义,而是在散播恐惧——就算你理想中的秩序能建立起来,无非也是建立在对你的恐惧之上罢了——到最后,只会演变成你个人□□的极权社会——而你,已经被腐蚀了。”

她伸出手,指向了一脸愕然的六识命。“没错——你完全可以说,你让深水薰和我杀了四个□□,让日下达彦杀害了一众□□的学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社会的合理秩序——可是心尔呢?他杀害的全都是无辜的少女,跟你的秩序一点关系也没有——归根到底,你只是想彻底毁了他,向他的父亲间宫心像报仇罢了。”

“深水薰?”听到这个名字,我颇为吃惊;

——这不是五年前上野事件的其中一名杀人犯吗?

——难道,她也跟六识命有关?

“姓六识的,你真够歹毒的——”心尔破口大骂起来。“骗我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惜让我绑架自己的亲侄女,你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

“究竟是谁更丧心病狂,我?还是你?”六识命平静地望着他。“若你的心中没有杀人的念头,那无论我怎么劝诱,你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来。”

“那你自己又如何呢?”由良反问道。“因为自身的残疾,你对生育这项行为产生了无限的崇敬;而当亵渎它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过路魔就上身了——这些,我完全能理解;

“可从那以后,你就一直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你想必觉得,那些猎奇的尸体有一种极致的美丽吧;

“你迷恋那种吸毒一般的快感,逐渐变成只为了杀人而杀人——最终手段取代了目的;至于什么正义与秩序,早已无关紧要——它们就跟你口中的宗教信仰一样,无非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听到这些,六识命微微眯起了眼睛。

“借口……或许是呢……”

“麻烦的是,你是一个精神病医生——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你便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精神病杀人犯,替你拿起屠刀。”

“一代又一代的杀人犯?”我向由良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回答,而是望向了秋五。

“秋五,我只能说你们当年的工作够失败的——就这么漏掉了一条大鱼。”

“大鱼?”秋五很快便明白了。“你是想说,六识命跟千里教有关?”

“岂止是有关——时坂老师,你也认得有岛一磨吧?”

我点了点头——

有岛一磨曾是我和秋五的上司,五年前的事件中被秋五查出他和上月由良,赤尾生马正是千里教的三名主脑。

“有岛一磨旧姓奈良桥——他不仅与奈良桥计划有很深的联系,还在战后组建了千里教,策划了五年前的一系列杀人事件。”秋五向我解释道。“照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也认识六识命。”

“嗯——昭和23年,我悄悄离开上月家,和有岛一磨一同来到东京的时候,他正是委托了六识命来照顾我;

“几年以后,六识命犯下了惊动全国的命案,便躲进了千里教,开始和有岛合作——顺便说一句,有关他的资料早就被组织以保密的理由销毁了,所以警方当时根本就查不到他的相关信息,更别谈抓到他了;

“然后,他接受有岛的委托,将我,深水薰和赤尾生马培养成了精神病杀手——在他的唆使下,我们的手都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在那几个人当中,你无疑是天赋最高,同时也是最优秀的;”六识命称赞道:“你不仅从赤尾生马那里习得了一身武艺,还得到了我毕生医术的传授——但这些并不是最关键的;

“那时候的你,一心只想着回到高城秋五的身边,甚至不惜杀光他身边的所有女性——那一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灰色瞳孔,我至今仍难以忘怀。”

他长叹一声——“由良,曾经被爱情与仇恨支配的你,是多么的疯狂,又是多么的美丽——可是现在,你却成了一个十分无聊的女人了呢~”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由良看也不看他一眼。“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其无聊的。”

“对了——”我向她问道:“中枪以后,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上月庆一郎找到了这个人,让他救回了我的命——”她指了指六识命。“庆一郎还求他伪造了我的死亡,让我躲过警方的视线。”

“上月庆一郎是你的亲生父亲,对吧?他这么做,估计是在偿还你吧——”我感叹道:“确实,他欠自己的女儿实在太多了——”

“别提那个老家伙,我可没有这种父亲。”由良的声音一下子冰冷了。

“抱歉——那么,具体又是怎么伪造死亡的呢?”

“很简单——六识命教我医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许多解剖用的尸体——估计都是流浪者吧;他选了一具死去没多久,和我身材差不多的女尸,朝她胸口开了一枪;

“然后,我运用从母亲美砂那里学来的易容术,将那个女人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替身就这么完成了;

“最后,庆一郎凭借上月家的权势和财力上下打点好了关系,让法医院开出了一份假的死亡证明——于是,上月由良这个人在五年前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那后来呢?!”秋五迫不及待地问道:“由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由良并没有回答;

许久,她才轻轻地道出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应该是来自中国的《纳兰词》。

“从奈良桥被遣返回上月家后,周围人对我的歧视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失去了母亲,重新回到黑暗中的我,可想而知有多绝望——我渴望着再一次得到他人的关爱;

“而就在那时,你像母亲一样,朝我伸出了手——”她凝望着秋五,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正因为这样,我才如此执着于你吧——最终,我犯下了大错;

“五年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我在病床上想通了很多事情——从你开枪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明白,你的心早已偏向和菜了;

“曾经,我以为对你的爱恋就是自己的全部;曾经,我以为自己无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但是曾经,仅仅只是曾经而已;既然你选择了她,我也该对你死心了。”

她淡淡地说道。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歉……由良……我对不起你……”秋五的声音颤抖着。“当初……我以为你死了……不知道有多痛苦……我一直都忘不了你……”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何必呢——”由良叹息了一声。“你既然选了她,就好好地跟她过一辈子吧,不要再辜负一个了——或许,她真的更适合你呢;

“现在,你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归根到底,我们只能成为彼此的回忆吧,却也足够了——回忆中的形象总是最美的,何必再去破坏它呢?”

她朝秋五粲然一笑——

“那段日子里能有你陪在我的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那是历经多年终于得以释怀的笑容。

秋五强忍住眼角的泪水,也咧开嘴笑了——

“那段日子里能够遇到你,能够喜欢上你,真的是太好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傻,真的很傻;

——却也真的很难过;

——他好久,没有笑出来了吧。

“然后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非常不合时宜地追问道:“由良,你就一直藏匿在上月家吗?”

“不,我到出国学医去了。”由良摇了摇头。“也算是一种消遣吧——我这五年一直待在美国,直到今年年初才刚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大事了呢~”她揶揄着望向六识命。

“由良姐姐——”沉默多时的冬子开口了:“你曾经说过,你是受母亲的委托前来照顾我的——这是真的吗?”

“嗯,当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由良点了点头。“那时候,母亲正要动身去仓敷;临走之前,她特意抱着你来和我道别;我和她拉勾约好——等哪一天重逢了,一定帮她照顾冬子——可谁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当时,我还和母亲拉勾约好,要做一个好孩子——可到后来,我却成了一个残忍的杀人犯;母亲曾经教过我许多道理,我却把它们全忘光了——在病床上回想起那些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是有罪的。”说到这里,她面露痛苦之色。

“我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感到愧疚;想要赎清自己的罪孽——于是我想起了你,冬子,还有那一个约定。”

她望向冬子,眼神中满怀憧憬。“我想……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我的罪孽……也会减轻一些的吧……不——”由良很快又摇了摇头。“更重要的是——我想报答母亲的恩情;

“回国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仓敷,却被告知美砂早就带着冬子离开中原家去了群马;到了群马,桂木女士告诉我美砂莫名失踪了,而你后来则被东京的朽木家收养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战后向六识命提起母亲的事情时,他总是在敷衍搪塞我;

“没过多久,中原家告诉我——他们在中原美术馆发现了你的踪迹,还查到了你的住所和就读学校。当时慎二郎先生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虽然我给他做的搭桥术很成功,但我和他都很清楚,他的大限就快到了——”

“于是,他就决定把全部财产留给我,对吗?”

由良点了点头。“可与此同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在一次与织姬的祖父会面的时候,月岛先生告诉了我他的一个烦恼——樱羽女子学院有两名学生下落不明;很快,二月二十九日的报纸上登出了井之头公园发现碎尸的事情——我立刻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然后,我一下子想起了你——”她指向六识命。

“真不错,由良真是聪明过人呢~”六识命居然鼓起了掌。

“你五年前把我救起来的时候,就想让我继续当你的杀人工具——还好那时候的我已经记起了母亲的教诲,怎么可能再答应你;后来看到那些碎尸的时候,我就猜你是不是已经培养出了新的精神病杀手了——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总而言之,我发现冬子周围很不安全,她随时可能会被卷入到杀人事件中;因此——”她重新望向冬子。“我决定亲自到你的身边来保护你——慎二郎先生写了推荐信让我转学到樱羽女子学院,我则易容成了一个刚刚去世的少女,还借了她的名字——”

“于是——柚木加菜子就来到了樱羽女子学院,对吧?”我问道。

——这一系列的事件,不过是她和六识命二人的交锋罢了;

——陷身其中的我们,都不过是棋子。

“我就知道,你当初硬要坐在我旁边和加入美术部肯定是早有预谋的——”冬子嗔怪道。

“何止呢——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天天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跟踪你,在学校里也不例外——你患上的贫血症很严重,一旦停止注射药剂就会立刻发作。”

“所以,你才会每次都在我难堪的时候出现吗……”冬子怔怔地望着她。“那天出车祸的时候,还好有你在……”

“没什么——跟贫血相比,你的失忆症更要命。”由良罢了罢手。“通过我的读心能力,我发现你几乎失去了童年的全部记忆;还是那句话——你想要找到所谓真正的自己,可又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恐惧——这是典型的解离性失忆症;

“我决定一步一步地引导你,让你逐渐克服自我厌恶和恐惧等负面心理;等你更成熟一些的时候,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只有形成了完整的自我,你的失忆症才能痊愈——可是冬子,你还真是能折腾呢~”

“难道说——”冬子又反应了过来。“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也在火车上?”

“很抱歉,姐姐又骗了你——”由良又一次朝她道歉。“我一路跟踪着你,出现在相模湖边也不是什么巧合——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来临了;

“后来,你差点出了车祸;当我把你送到朱崎那里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和村濑在盘算着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契机。”

“所以……你是故意纵容他们绑架我的……”冬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对吗……?”

“还是很抱歉——”由良不住地朝她道歉——已经不记得是今晚的第几回了。“冬子,我希望借那次事件让你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并逐渐克服对它的恐惧——只有选择了不再恐惧,你才能开始寻找真正的自己;

“只是没想到——心尔半路杀了出来,你又跟踪我们来到了案发现场——一系列的事情全部失控了,我也差点酿成大错;人算不如天算,我也只能提前把身世告诉你了;

“不过还好——你并没有恐惧,而是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过去;所以——”她抬起头望向冬子。“冬子,你就算要责怪我,要怨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找回自己的身世,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的——”冬子摇了摇头。“姐姐是不可能伤害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怨恨姐姐你呢?姐姐,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如果要感谢的话,就请你感谢母亲吧——没有她当年的善意,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一切。”由良感慨地说道。

她把头转向了心尔。“心尔,我在火车上看到了你——我还从桂木女士那里知道了小心的事情;后来读到《Sheol之卵》的时候,我基本上断定小心就是小说中的主角——你了。你的小说写的几乎全是你自己的经历,包括犯下的罪行。”

“果然——”心尔点了点头。“我的小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啊……”

“我还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你也是六识命的病人——你是五年前来到东京,遇到六识命的吧——正好是我离开的那一年;从那时起,你就代替我成了他培养的精神病杀手了。”

“该死的家伙,当然我也有错——”小心咒骂道。“不过一开始都是父亲的错!”

“我想,应该是这场战争的错——”由良纠正道:“当初,我只追查到母亲在昭和19年去了东京工作;后来当我看到《壳之少女》的时候,我就断定间宫心像一定认识母亲;而你的那幅画,则让我怀疑你是他的儿子——这一点让时坂老师证实了;

“根据《Sheol之卵》的情节,我不仅查出你就是凶手,还发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再结合佐伯主任的证言和你的出生报告,一个悲伤的推论就产生了;

“对了,我似乎还漏了日下达彦——”她望向六识命。“日下因为自己的妹妹被Schisma逼着去□□而感到十分痛苦,便向你倾诉——你一下子就想起了六年前的那群□□,于是过路魔又上身了,对吧?你打算借着他的手杀掉那些你所谓的罪人——”

“所以,你就先杀了西园唯,再告诉日下只要按照《Neanis之卵》的记载惩罚罪人,收集罪人的肢体,就可以让妹妹复活——”我补充说明道:“在你的暗示下,日下成了你的杀人傀儡,替你重演六年前的那一幕;

“Schisma的成员几乎都到朽木研究所的妇产科接受检查,你要拿到她们的病历绝非难事;日下可以凭借老师的身份在学生当中盘查——无论如何,你们很快就弄到了Schisma的成员名单,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杀戮;

“等到月岛织姬一死,Schisma土崩瓦解以后,你就果断把他出卖了——用过的棋子就像破抹布一样扔掉就行了,真够高明的。”

“多谢老师补充——”接着,由良重新望向了六识命。“一开始,两起命案都被你操纵只是我的一个猜想;后来,当我在研究所里看到你,发现你是日下的精神科主治医师的时候,我基本上就可以肯定了;

“我本想早点收拾掉你的,但当时正忙着冬子的事情,就一时耽搁了——可谁知道,就在那一天,透子被杀了。我觉得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就尽可能快地把心尔查了出来。”

说到这里,由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了,这二十一年的恩怨总算是讲完了;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刻了——”

她冷冷地望着六识命。“以伸张正义为名的刽子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指责我的资格。”六识命轻蔑地说道:“我也完全搞不懂你把我们这些人揪出来是为了什么。莫非你也是为了伸张正义?别忘了,你和我们一样,不过都是杀人犯——”

“正义?那种高尚的词与我没什么关系呢~”由良苦笑了一下。“仅仅只是因为,我有想要守护的人罢了。”

“守护?哈哈哈——”六识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竟然说要守护别人?别开玩笑了——”

“没错,我是杀过很多人,可那又如何——”由良直直地盯着他。“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我想要守护她,让她远离危险的杀人犯,让她不再受身世的困扰,让她可以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这样能或多或少报答一下她母亲的话,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我不仅想守护她,我还想守护很多人——”她的声音渐渐抬高了。“织姬,缀子,就连透子我也想拯救——她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能够拯救她们,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合理的秩序才会建立起来。”

“很可惜,那些人都死了呢~”六识命讽刺道:“凭你一个人又能拯救多少个呢?”

“至少,我拯救了一个——不,”由良摇摇头。“两个。”

“是吗?两个可不够呢~”六识命晃动着食指,摇了摇头。“由良,你至少杀了三个人,仅仅拯救两个人可是远远不够的~你这样,是没办法赎清自己的罪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我一早就决定了;”由良平静地宣告道:“等我查出全部的杀人犯,找到美砂的尸体,告诉冬子有关她身世的一切,治好她的贫血症——等到解决了所有的这一切以后,我就去自首——”

“什么?!自首?!”我大吃一惊。“由良,你说的是真的?!”

冬子一下子愣住了——她缓缓开口道:“姐姐……你是这么决定的吗……”

“由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秋五痛苦望着她:“我不想你被关起来……”

“各位——从我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该猜到了吧。”由良的表情格外严肃。“我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可不仅仅只有鉴赏美术品和易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我很清楚——只有选择不再躲藏下去,只有从黑暗的蛋壳里出来,我才能够行走在阳光下,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真有意思呢~没想到和我齐名的杀人魔,到最后竟然选择同归于尽——”六识命看上去似乎很遗憾。“太可惜了,我多希望我们父女两个能够一直这么斗下去,那该多好——这样人生哪里会无聊呢~”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由良重新盯着他。“现在,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冬子的?”

“我只能告诉你——比起她,我更愿意把你当作是我和美砂的女儿,因为你继承了我们两人的许多东西——至于她;”六识命指了指冬子。“不过是我的一个实验品罢了,根本就没有我的基因。”

“我只是……实验品……吗……”

遭到亲舅舅如此冷漠的宣告,冬子顿感无比失落。

“可她跟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吗?你难道就愿意让她被绑架吗?”由良接连质问六识命道。

“从生物学上看,她和美砂就是同一个人;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和美砂等同。”六识命淡淡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确实是呢——但没有关系。”由良望向了冬子。“冬子,你确实不是美砂,但也决不是其他人——你就是冬子;无论是姓六识,中原,还是朽木,你都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冬子,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过去的自己是你,现在的自己也是你——这两者一同构成了你的存在,你一直就活在这里。”

“……这就是……我的存在吗……”冬子喃喃自语了起来。“或许是呢……”

——如同确认一般,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了吧。

“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等等——”我打断了六识命。“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时坂先生。”他微笑着望向我。“你是想问——由记子小姐的头去了哪里对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马上还给你呢~”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

——那个禽兽,终于肯说了吗

“那我就不废话了——快点交出来。”我狠狠地瞪着他。

“不过很遗憾呢,这已经不可能做到了,要问为什么的话——”

六识将手贴上了自己的肚子。

“现在究竟在哪里啊——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她可是绝佳的素材,是的——非常美丽,特别是那双迷人的眼睛——”

他舔了舔舌头,做出一副非常美味的样子。

“你这混蛋——!”我不由得将手伸向了怀中。

“你恨我,甚至想要杀了我,对吧?”六识命故意张开了双臂。“我知道你的怀里装着什么,赶紧拿出来吧——”

被他的话语所激,我猛地从怀里掏出柯尔特45口径□□——辞职时,我故意没有归还自己的警备用枪,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一刻。

“怎么了?快朝我开一枪啊~”六识命继续怂恿道:“你到现在还没见过她最后一面吧~”

“不用你说——”我拉开了枪栓。

“玲人,快把枪放下,不能杀他——”秋五劝阻道。

“时坂老师,不可以杀人啊——”冬子也喊了起来。

“你们都闭嘴!”我大喝一声,把枪对准了六识命的胸膛。

“没错,这样才对嘛~”六识命笑得更肆意了。“扣动扳机,仅仅一下的功夫,你就可以报仇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需轻轻一扣扳机,六识命的心脏就会被击穿;

——他会血流成河,死于非命;

——这样,我就能为由记子报仇了!

“过路魔就要上身了吗,老师?”由良的声音插了进来。“你选择成为它,成为六识命的俘虏吗?”

“闭嘴——!”我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你这个杀人犯还假装什么清高!你最没有资格拦着我!”

——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拦着我?!!

“我当然没有资格拦着你,”由良平静地说道:“我也对假扮清高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告诉你,你要是把他杀了,就等于害死了冬子。”

“害死冬子?!”我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吃惊地向她问道。

“我怎么了吗?”冬子颇为惊讶。

“冬子,你知道你的贫血有多严重吗?”由良望向靖匡。“还是朽木所长来说吧。”

靖匡点了点头,向冬子说道:“你罹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你的骨髓造血功能极其低下,根本不足以补充血液细胞——”

“也就是说……是很严重的病吗……”冬子缓缓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我很快会死吗……”

“目前虽然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措施,但我会尽全力拯救自己的外孙女的——”靖匡向她保证道。

“够了——!”我再一次吼了出来。“冬子的病跟六识命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哦~”由良继续说道:“治好冬子的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骨髓移植,明白吗?我要抽取六识命的骨髓,移植到冬子的体内——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匹配的可能性极高;而且,六识命是冬子目前已知的最后一个血亲——所以,你要是杀了他,也就等于是掐灭治好冬子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竟然有这种事情……”我握住枪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我想报仇,我无比地想报仇;

——可我也不想看着冬子在病痛中死去;

——她才那么年轻,才刚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应和她的家人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渐渐地——胸口的火焰退却熄灭了;

理智逐渐占据了上风;

——如果我选择朝六识命开枪;

——那我就是在法律外实施自以为是的制裁;

——我就会变得和他一样;

——我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那么,他平生最后的一个诡计就会得逞了。

我摇了摇头,然后——拉上了保险,将枪收入怀中。

“——呀,不开枪了吗~”六识命继续挑衅道:“你对未婚妻的爱,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吗?喂喂,她在黄泉之下也会哭泣的哦~”

“少来这一套——六识命,你已经被由良逼得穷途末路了,不过就是在求死罢了——”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想激怒我,把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渣——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哎呀,被你发现了呢~”六识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不愧是由良,每次都能看穿我的计划呢~不过——”他从衣袖里亮出某样细长的东西。“想要抽我的骨髓,可没那么容易呢~”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由良的身影已飞快地朝他扑了过去——

定睛一看——六识命手里握着的,分明是手术刀。

他冷笑着,将刀刃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想自杀——

他宁愿像一个英雄那样骄傲地死去,也不愿活着受到其他人的羞辱——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要把自己当作是英雄——

多么偏执。

眼看着由良就要扑倒六识命的身躯,她却突然闪到了一旁;

趁此机会,六识命挥起了右手腕;

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般得意的笑容——

“砰!”

一声枪响划过寂静的夜空——

六识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看样子,他的腿中枪了;一旁的由良立刻上前缴了他的械。

“是谁干的?!”我厉声喝问道。

至少不是我——

我的枪还在怀里——

“哎呀,怎么每次都要我最后一个出场呢~”一个讨人厌的自大声音响了起来。

——八木沼悠闲地吹着枪口,从六识命身后的黑暗中现身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笑着望向秋五和由良。“两位老友,我们又见面了——时间地点和五年前几乎完全一样呢~”

“由良,你居然把条子带来了——”

六识命的表情扭曲了——他正想起身,却被八木沼狠狠地踩住了小腿上的伤口,只得惨叫着跪了下去。

“嘴巴放干净点,怪胎。”八木沼掏出手铐,一把铐住了他。“顺便告诉你,我出现在这里和由良半点关系也没有。”

“那八木沼,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我不解地问道。

“简单得很呐,时坂前辈。”他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下巴。“你们离开朽木医院的时候,我开私家车跟在了你们的后面——果然,跟踪你们才是明智的选择。”

“老早就瞄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他后面了——”由良打了个呵欠。“全都听到了吧?潜伏了一个晚上,也真是辛苦你了呢~”

“没什么~”他耸了耸肩。“得以目睹东京两代杀人魔的对决,实在是荣幸至极啊~今晚的一切,正好印证了我非常信奉的两句话呢——”

“哦,哪两句?”由良似乎很感兴趣。

“最好的杀人犯,莫过于医生了——他们一有知识,二有胆量。”八木沼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最好的侦探呢?”

“还用问吗?”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最好的侦探,莫过于曾经的杀人犯了~”

“不用多说了——”她朝八木沼伸出了手。“把我也铐上吧。”

“由良,不要——!”秋五正要冲过去,我却挡在了他的前面,向他摇了摇头。

“哟——求之不得呢,五年前的千里教教主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今天真是丰收呢~”

说着,八木沼摸了摸口袋。

“哎呀,手铐不够了呢~”他苦笑了一下。“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由良望向了我。“老师,我得把由记子小姐的头还给你。”

“真的?!你知道在哪里?!”我一下子喜出望外。

她点了点头。“就在后山,咱们走吧。”

一行人跟随她来到了神社的后山上,一个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不是当年决战的地方吗?”八木沼疑惑地问道:“我记得这里早就被调查过了啊?”

“你们当年大意得很呢——”她一脸鄙夷。“进去就知道了。”

走进山洞,里面赫然是一个人造工事——估计以前是防空洞吧。

在隧道里兜兜转转了几圈后,由良来到了一面墙壁前。

“要是七七知道她当年错过了这个地方的话,想必会气得咬牙切齿吧~”说着,她按下了墙上的一块砖头。

伴随着厚重物体移动的声音,石砌的墙壁缓缓裂开了一个口子;墙壁后,露出了一个黑暗幽森的空间。

熟悉的腐臭味满溢而出——果然,这里就是——

“六识命训练我和心尔的地方——心尔,去把灯打开;朽木所长,请遮住冬子的眼睛;老师,请做好心理准备。”由良向众人一一吩咐道。

我屏住呼吸,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灯亮了——黄澄澄的灯光一下子布满了整个空间;

周围的一切,直接闯入了我的眼里——

柜子,有好多柜子——

墙壁上是层层叠叠的柜子;

每个方形的柜门后,估计都是一具尸体。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病床;

病床周围的地板,已被染成了红黑色。

角落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玻璃容器;

里面是心,肝,脾,肺,肾——

各种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和组织。

其中的一个容器里,出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面孔——

我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颤抖地伸出双手,捧起了那个容器——

“由记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把脸贴了上去,紧紧抱住——

容器里的她,似乎正在安眠——

那嘴角浅浅的笑容——

一如当年的模样。

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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