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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歌.二文铜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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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慕于她。

她足的轻盈,腰的素拔,指的修长,颈的优雅,双瞳的灵动,发丝的扬爽——我恋慕属于她的一切。

她是如斯完美,所在之地,是我等平庸之人无论如何踮起脚尖也无法企及的高崖。

然而如今,她却飘落凡尘,来到与我同样的位置。

就在我的身边——她,真实地存在着。

“这风真令人舒服呢~”

她的声音澄澈沁脾,我在一旁悄然窥望着凭池栏而倚的——她的侧脸。

兴许我的形容不及她美貌的十一,她那飘逸的长发,如润墨的乌翼在夜风中舞若花扬。

她的表情静若人偶,然而相伴而生的却是满溢着昂扬生机,仿佛女神一般绝美的容颜。

不知有多少次,我几乎就要被体内的那股冲动撺掇着,去夺走那美丽的容貌——去占有那甘甜的唇。

但我终究并非同性恋倾向者,她也不是。而最令我恐惧的,就是招致她的不快。

唯独她,只有她,不愿被其厌弃。

就算被世上其他所有的人嫌弃也无所谓。事实上,在校内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人,我相当有自知之明。

我的存在毫不起眼,而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早已习惯被称为大小姐的名门千金。

一介贫穷的颜料师的女儿,自然没有和她们对等交流的立场。那么,为什么我还会存在于这里呢?我常常会这么想。

但我的这种想法,却随着与她的相遇而烟消云散了。

我之所以存在于此,为的就是与她的这场邂逅——我如是对自己说。

“怎么了?”她悦耳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思绪。

这是百分之百属于少女的声线,却用着少年般的措辞。但正是有了这个落差,她才成为了她。

“不,没什么。”

正在想着你,这样的话我绝对无法说出口。虽然我真的很想告诉她,但我又怕这样会导致我们两人关系的崩毁。

“你看,月亮很美呢。”她指向夜空的一角,稍许残缺的月亮在云端若隐若现。

“还有倒映在湖面上的月影,你不觉得像这样随波而荡的月影很浪漫吗?”

“嗯,真的很浪漫呢。”我点了点头。

而我眼中的浪漫,还包含着她的身影。月与湖,与她交相辉映,这样动人的光景无论是怎样的画家也无法用重现吧。

“还有你也是——”

她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

明明只是被她触碰到而已,我的心已经跃动了起来。

“嗯,没错,很美的眼睛呢~”

此时此刻,她的容颜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吐息轻抚着我的嘴唇,令我心旌摇曳。

“头发也长长了呢,我们相遇的时候还要更短一点呢。”她用手指轻轻缠弄着我的头发。

因为,我憧憬着你——

因为我憧憬着你,所以才开始把头发留长的;

因为我想接近你,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因为我想要你的关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不过我的头发是天然卷,所以梳理起来会很麻烦……”

“那可不行呢,下次我把我用的洗发水给你,你试试看好了。”

“真的吗……?!”

难以置信,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脸。

“没必要说谎不是吗?”她眯起眼睛笑了。这样的她,看起来仿佛是只爱恶作剧的小猫。

我变得想要抱紧她。

我想要抱紧她,感受她的全部;

我想要了解她,了解她的全部。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她突兀地道出了告别的话语,无比幸福的时间也就这样结束了。

“我可以,再和你多呆一会儿吗?”

不想跟她道别,

不想跟她分开,

想要一直这样,享受两人独处的时间。

“真拿你没办法啊,那么我就送你回家吧——大小姐~”

她用十足的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接着牵起我的手,轻轻地将唇凑上指尖。

仅仅如此而已——

已让我心猿意马,就连瞳孔也散去了焦点,无法看清楚近在咫尺的,她的容颜。

冬子,我是如此地喜欢你。

如此地喜欢你,

以至于,想要和你合为一体。

想要成为你。

——我想,我或许是遇上了最好的时代。

战后十年,日本这个遍体鳞伤的国家已经从广岛长崎的废墟中爬出来,获得了新生。

多亏了朝鲜半岛的分裂,饱受战火摧残的钢铁,煤炭,机械,医药这些重化工行业得以恢复和发展,时至今日甚至超过了战前的光景。

土地改革推动着粮食生产的逐年上升,国民收入更是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往日物资匮乏饿殍遍野的凄惨景象,也早已被世人所遗忘。

工业,农业相继复兴,满目疮痍的城市也开始了重建。

贫民窟作为历史留下的伤疤被不留痕迹地清除,大批欧式的建筑顺着时代潮流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的商店街前人群熙熙攘攘,整个东京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日益繁忙的港口迎来了石油,送走了货物,留下了财富;政府投资的铁道线路以惊人的速度向四方延伸它的枝干,整个国家的经济,也随着疾驰的列车一起腾飞了。

目光所及之处,皆若太平盛世。似乎,这个国家根本就不曾经历过一场战争的浩劫,也不曾承受被占领的屈辱。

——可转念一想,我或许也遇上了最坏的时代。

旧的财阀虽然被消灭了,新的财阀和更为强大的国企却借机站了起来;

铁路,电厂,港口……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资金被砸进这一个个无底洞,却也始终无法满足它们贪婪的胃口。

于是大家的荷包虽然鼓了,但还远远赶不上赋税攀升的速度。看着东京都内即将建成的十三条地铁线路,我实在说不出是喜是忧。

靠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刺激产生的经济景气,又能维持到几时?

而褪去繁华的外衣后,这里依旧是一片荒芜。

——战争确确实实发生了,我们也确确实实输了。曾经上过战场经历生死的我绝对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那些鼓吹着帝国霸业的军官们,接二连三地被送上了绞刑架;天皇从神坛上跌落,他的威严在GHQ的面前不堪一击。

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正确思想,一直无比信奉的金科玉律,如今却成了千夫所指的□□奴役和军国主义;自由,平等,民主,法治…大量充满新鲜感的舶来词语朝我们涌来。

旧的世界观无情地遭到粉碎,新的世界观又来得太过突然。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上,我们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些什么,该选择些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惶恐不安过。

年老的人拒绝妥协,固守着传统的观念;年轻的人涂黑课本,象征着与过去的决裂。

但更多的人选择的是麻木。

他们用酒精,女人,工作,物欲,掩盖着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失落。

——于是人们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财富,渴望用金钱来装裱自己的一切。

无数人前赴后继投身商海,少数佼佼者成了人人艳羡的新贵,令业已衰落的华族更加黯然失色;

——于是社会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混乱不堪,波澜不惊的表象下早已是暗涛汹涌。

暴力犯罪充斥着街头巷尾,令每个读报纸的人胆战心惊一整个早晨。上野连续杀人案件,杂司谷事件,武藏野分尸杀人事件…一桩接一桩的猎奇杀人事件,折射出的是灵魂的茫然。

就连我,又何尝不是呢

因为我的未婚妻,深山由纪子,也不幸殒命于六年前发生的那起惨绝人寰的命案。

那就是夺去了六个人的性命,世称“六识命案”的悬案。

不,远不止六个人的姓命。

时任警察的我日复一日地奔走调查,盼望着案情能够早日水落石出,让由纪子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却始终是一无所获。那起曾经轰动全国的案件,最终尘封于堆积如山的档案之中。

从那以后,我惟有日以继夜不知疲惫地工作,才能让自己稍稍忘却失去恋人的悲恸。

未曾料想,时隔多年,风波又起。

当下,东京都内的各地又陆续出现了死法怪异的尸体。

先是井之头公园里只剩双手双脚不见躯干的尸体,然后便是多磨陵园里被切断左手的尸体。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后一具尸体虽然被埋在墓地里,有一只脚却露出地面,还被点燃了。

到底是何方魍魉魑魅,竟犯下如此惨无人道的凶行。

警方费尽心思,却也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死神已然潜伏在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蠢蠢欲动。

下一个被害者,不知是谁,更不知何时会出现。

这一切,只能让我联想起当年的种种痛楚。

回忆挥之不去,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所以现在,我,私家侦探时坂玲人,决心要亲自解决这起残忍的命案,连同六年前的命案一起,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我有强烈的预感,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些逝去的死者,也是为了那些活下来的生者。

纵使混乱,纵使迷茫,

但这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时代,这就是我现在该做的事情。

心意已定,便无须再犹豫。我熄灭了手中的烟,起身走出自己的侦探事务所。

门外,一名身材魁梧,表情刚毅的壮硕男子早已等候许久。

这是今天早晨出现在事务所里的不速之客——鱼住夹三,也是我的老朋友。

战时他曾是与我以及我的另一位朋友高城秋五一同入伍的战友,战后我们三人都当上了警察,渴望着用自己的拳脚在这混乱的时世中伸张正义。

六识命案后,我和高城不堪忍受巨大的压力纷纷辞职,唯独这个铁一般的男人始终坚守在他的岗位上。

他看见了我,便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哟,玲人,总算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嗯,我接受你的委托。”

——他正是来委托我帮忙调查发生在多磨陵园的离奇命案。经过再三的盘桓,我最终还是决定要介入此事。

六年前那个亲手逮捕真凶的誓言,早已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动力之一,甚至构成了我这个人的全部。如今,看到极其相似的命案,我又怎能错过?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现在就去多磨陵园的现场是吧?”我把从事务所里带出来的记事本揣入怀中。

“难得你肯爽快地答应一回啊~不过话说回来,都隔了三天了,现在那里估计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吗?”这家伙反倒有点迟疑。

“只要去一趟现场,总会有所收获的。”我一边催促着鱼住,一边往街道上走去。

到了街口,鱼住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里走的话,乘坐中央线到武藏境内,然后换多摩川线在多磨公墓站下车就行了。”

“请等一下。”我叫住刚要迈开步子的鱼住,环顾四周。

“你这家伙,难道不是开警车来的么?”周围确实没看到任何停泊的车辆,鱼住那一直向我炫耀的署里专门为他配备的丰田新车没出现么?

“去你的,又不是紧急状况,我会随随便便开出来么?车票钱帮你付总行了吧,别磨蹭了赶紧走吧。”既然他这么讲,我也只好死了心跟着他往新宿站走去。虽然我挺想坐一回新车兜兜风,不过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被误认为鱼住押送的犯人了吧。

很快,我们便到达了多磨陵园。被静寂所包围的安息之所,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别样的凉意,和冬季本身的寒冷完全不同。

杀人现场,大抵都是这样的气氛吧,更别提是在墓地里了。纵然当今是科学万能的时代,我本身也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这里的气氛着实令我感到有些异样。

透过一阵轻纱般的薄雾,远远地便能看到几名警察的身影。走近一看,他们正围着一处墓地仔细地调查取证。

“鱼住警官,辛苦您了!”

“嗯,你们也辛苦了。”鱼住和先到的警员们打过招呼后,我们便踏入了现场。

“好了,你开始调查吧,尽管去查那些引起你注意的地方就行了。”还没等鱼住把话说完,我便已戴上白手套,掏出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起这处不同寻常的墓地。

尸体早已被移走,现场只剩下一个大约二十厘米深的浅坑,恰好能埋下一个人。

我开始向周围的警员发问:“就是埋在这里吗?”

“恩,脸朝下横躺着,膝盖以下被弯曲暴露在地表上,还被点燃了。”

“发现尸体的时候,坑的周围有看到任何人留下的足迹吗?”

“很抱歉,当时并没有发现足迹,地面也好像已经被人处理平整了。”

看来,真的是什么都不剩呢。

这里诡异的气氛本来就已让人很不舒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更衬出一片死寂。

我转向了鱼住。“有第一发现者的供词吗?”

“嗯,发现者是附近的老人。”鱼住翻起了前几天的记录。“似乎是注意到深夜的公墓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才跑来看一看究竟。起初他还以为那是鬼火。”

这鬼火烧得还真不是时候啊,如果是夏天的话,倒能算是一次特别的纳凉体验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抱怨了一句。鱼住自然不知道我此刻的想法,继续补充说明道:

“趁着火光发现那是尸体以后,他就立刻报警了。据他所说,当天夜里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有听到声音吗,比如说类似惨叫之类的?”我转换了一个角度。

“这似乎也没有。虽然有几辆汽车驶过,但这里邻接主干道,总而言之,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也就是说,即便凶手是驾车前来的,也无法明确目标。”鱼住的回答令我挺失望,哪怕能将嫌疑范围缩小到在深夜驶进陵园的机动车也好啊。尽管如此,我还是向鱼住拜托道:

“深夜驶过的那几辆汽车,你能姑且先帮我查查看吗?”

“别期待太高就是了。”鱼住的话让我心里更加没底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曾经跟我说过,尸体的左手被切断了?”

“嗯,在附近也没找到。”

这么说,是被凶手处理掉了。可是为什么要切断左手呢?如果打算妨碍指纹的采样,那也应该把两只手都切断才对。或许,被害人的左手上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身份特征?比如纹身胎记一类的东西。

不过我觉得,凶手没有把右手的指纹处理掉,再怎么掩饰也没用吧。

虽然目前收集到的线索还很不充分,但我还是试着推测了一下犯人的大致轮廓。

唔,这次的案件,最主要的痕迹莫过于地面上的这个坑了。

可是,这块被掘开的地面,如果仅仅是为了掩埋尸体的话,就未免刨得太浅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放下尸体,然后又盖上了一层土而已。很难说,凶手的这个举动是为了掩埋尸体。从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来看,我更加可以断定他没有任何隐藏尸体的意图。那么,为什么要挖这个坑呢?

我向身边的人借来了铲子,冲着现场附近的地面挖了下去。

地面并不坚硬,要深挖也很容易。如果挖个二十厘米深的坑的话,大概十分钟就能完成了。犯人是没有时间呢,还是体力不支?可是如果他没有时间的话,也就没有必要特意跑来这里大费周章了。同样的道理,如果他体力不支的话,也就没有必要挖坑了。

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掠过脑海。

我转身面向鱼住等人。

“犯人挖坑的原因并不是为了隐藏尸体,而是为了将脚直立起来然后点燃——换句话说,这是为了让腿直立起来才挖的坑。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这是一桩比拟杀人案。”

鱼住点了点头,似乎同意我的观点。

“可是如果是比拟杀人的话,凶手又想比拟些什么呢?据第一目击者的证言,当时的情景就像点燃的蜡烛和火炬似的。”

蜡烛吗?这我就不清楚了。由于没能考察实际的现场,我只能进行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

——在幽暗的墓地里,点燃着的脚熠熠生辉,这是某种宗教仪式么?

现在的情况下,越是考虑越让我费解。算了,还是先收集一些情报再说吧。

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鱼住,遗体解剖已经结束了吗?”

“司法解剖和检验结果应该会在明天揭晓。对了,你明天也来一趟高田马场。”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出了一个好主意,鱼住兴冲冲地把手搭上我的肩头。

据我所知,在高田马场做司法解剖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真不凑巧,是我最疼的医生了。

“不要,我不要去那鬼地方。你就不能拜托其他人么?”

“我又没权限决定法医是谁,你小子就死了这条心吧。”表面上这么说,鱼住却一直在偷笑,这表情看来是为能多拖一个人下水而得意。都老大不小了,居然还能作出这样的表情,我真是服了他。

今天的搜查估计告一段落了,我便向鱼住告别,离开了这鬼气阴森的多磨陵园。在这种地方,多呆一刻我都不愿意。

时间还早,干脆去杏子那里买点咖啡豆吧,反正家里的也快用完了,妹妹小紫一定在发愁呢。

于是我便坐车来到了中央线的吉祥寺站。这是人来人往的繁忙车站,附近还有原本是黑市的商店街。人山人海的地方一扫清晨的阴霾,让我稍微觉得舒服了些。

从车站北门出去,穿过商店街,我走向那间熟悉的店铺——咖啡馆“月世界”。尽管位于新宿的事务所周边也有不少咖啡馆,可我却依旧时常光顾此处。不仅因为这里有世间难觅的美味咖啡,更因为经营这家店的还是我的老相识。

推开门,突然迎接我的是一声可爱的悲鸣。

“呀?!”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脚边看去。

“好疼啊……”

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女跌坐在地板上。

“请问你是?”

“那、那个,那个……欢、欢迎光临!”

还没来得及起身,少女低头先行了个礼。从散落一地的托盘和玻璃杯上看来,她貌似在这里摔了一跤。

我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啊,非、非常抱歉……”

我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少女连忙开始收拾地板上的杂物。

“啊,那个,请问怎么了?”注意到我的目光,少女略带羞涩地问道。

“你是新雇用的女孩子吗?”说起来杏子那家伙曾对我说过那样的事呢。

“是的,我叫雨宫初音,今后请多关照。”名为初音的少女精神满满地作了自我介绍。

“啊,啊啊——请多关照。”

她深深地对我鞠躬,我不禁也低下了头。

“请到这边的座位来,客人。”

“多谢。”

被带往柜台的座位,我总算能松口气了。总觉得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这里仿佛换了家店似的。

“杏子,我还从来没有被你这么接待过啊。”我发出了一声感叹。

“因为时坂君是特别的嘛,对其他的客人我当然会好好接待啦。”

柜台里,月世界的主人,我的老相识——叶月杏子轻轻地瞪了我一眼。

很难想象,此刻脸上正挂着轻松笑容的她,年纪轻轻便已是未亡人。

车祸无情地夺去了她的丈夫,留下她一人守寡。我和她,都是失去了挚爱的人。正因如此,我经常会到这里来,和她喝上一杯兑上热水的烧酒。

有多少个茫然失落的夜晚,我们都想着就这样烂醉一场然后把过去的种种抛诸脑后好了。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带着醉意出生,或许我会忘记所有曾经的悲伤。

不过,杏子远比我坚强得多。我至少还有小紫陪伴着,可她却一个人经营着这家月世界,至今已有许多年了。直到最近,初音才来店里帮忙。

这段孤零零的日子,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呢?我难以知晓,但我可以肯定,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

“一杯咖啡就行了吧?”杏子在柜台后提着咖啡壶问我。

“嗯,顺便再给我点咖啡豆。”

“哎呀,小紫派你来跑腿的?”杏子笑了笑,拿出装着咖啡豆的瓶子。

“今天的这些可是巴西波旁的上好咖啡豆喔~”

“这应该很贵吧?我记得曾经听别人说过这回事。”

“不过味道很好喔~跟以往的那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呢!”全然不理会我的话,杏子自顾自盛起了黝黑的咖啡豆。

“抱歉,给我点便宜的就行了。”

杏子停下了手。“那我就少放点,价钱上也给你打个折吧。”

不愧是老友,那样就帮大忙了。这总比便宜但味道却一般的咖啡豆好吧,我个人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讲究的。

“侦探的工作暂停了,所以你现在手头紧吗?”杏子关心地问道,毕竟我和她说过这阵子我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不是,也不是这样——”

“原来您是侦探呀!?”

我的话刚说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初音惊讶的声音。

“初音酱,你这样对客人很失礼吧?嘛,虽然时坂君是无所谓啦。”

我想,杏子应该在责备初音吧。

“对,对不起……”

“侦探很少见吗”我对初音刚才的反应很好奇,便向畏畏缩缩的她问道。

“不,并不是那样的。一个曾经照顾过我的人,就在上野干侦探这一行。”

上野?啊,那家伙吗。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的记忆中就有那么一个以上野作为据点的侦探。那便是我和鱼住的老友,高城秋五了。

“他教会了我许多许多事。”初音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在回忆一段无比温馨的往事。

许多许多……真是让人顿生危险的联想。没办法,毕竟是秋五那家伙。如果是那家伙的话,这就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他还教会了我怎么写字。”初音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原来如此——是说那样的事情吗。

“但那家伙会做这些事情,我总感觉别有居心呐。”虽然是我的老友,我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一下看上去很单纯的初音。

“才没有那种事!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我很好的!”出乎我的意料,初音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有些生气地反驳了我的话。

嘛,于是你就喜欢上他这一点了对吧。这话我忍着没说,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好当面点破的。再怎么说,秋五那小子都已经结婚两年了。对象是曾经红极一时的舞台剧演员,那家伙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而且,很快他就要当父亲了。相比之下,我和鱼住真是可怜。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那家伙的熟人啊。

“你和那家伙是在哪里认识的的?”我向转过身去的初音问道。

听到我的发问,初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开口:“曾经,他在我以前所在的店里借住。”

“店……?”

等等,秋五那家伙寄居的那家上野的店——

“那好像是……妓馆‘雪白’。”

“时坂君——”杏子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被这个举动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刚才太口无遮拦了。

初音再一次低下了头。

是吗,她是——

“我……初音,曾经是一名□□。”她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

“……不,不过我听说,时坂君,这孩子只不过是在那里做杂务而已,从来没有做过接客的事情——”杏子搂住初音的肩膀帮她解围。

虽然初音的眼神中流露着坚毅,但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却泫然欲泣。

我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

“——养育你的都是些很出色的人呢。”

“唉?”初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从你的眼神中我就能明白,不管你的工作是什么,你始终还保留着自己的尊严吧?这些,都是从周围的人身上学到的吧。”

在烟街柳巷那样的地方工作,就算不是接客,也是十分难堪的。

然而,她却带给我——在那种环境下依然茁壮成长的感觉,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份坚强与勇气。

没错,哪怕是在曾经遭遇到那种惨案的店——

五年前发生在上野的,造成十余人死亡的猎奇杀人事件,世称“上野连续杀人事件”。其惨烈程度,唯有战前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可与之相提并论。它一共夺去了雪白四名□□的性命,或许,其中也有初音的姐妹吧。

最终,“上野连续杀人事件”以三名主犯的死亡,幕后团体千里教的解体而告终。而结束这一噩梦的,正是高城秋五和他的妹妹高城七七。

这一案件的始作俑者——千里教教主上月由良,和“六识命案”的幕后真凶六识命,被人们并称为战后东京两大杀人魔。上月由良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可六识命至今依然杳无踪迹。

“雨雀大姐还好吗?”我不愿意沉浸在往事中,便赶忙转换了个话题。

“嗯,妓馆停业以后,雨雀妈妈将雪白改成了旅馆,还收了我做养女。所以,她现在是我的义母。”初音的话里饱含深情。

原来如此,所以才姓雨宫啊。虽然我不知道那位老板娘的本名,不过从雨雀这个艺名至少能推测出,她的姓里带一个雨字。

“看来,你遇上了个好人呢。”

听了我的话以后,初音总算重新打起精神。她朝我腼腆地一笑,脸上恢复了那种开朗的表情。

“——谢谢你,时坂君。”

杏子小声地,对我耳语道。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还做了多余的事情——那讨厌的侦探职业病发作了而已。”

实际上,我更应该向初音道歉才对。不过看她现在正忙着打扫,还是别打扰她了吧。

喝完咖啡以后,我付了帐,走出月世界的店门。

然后,该解决一点小事了。

从刚才起——不,更早一点,从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些异样。

凭我多年的直觉,这是被跟踪了。

就在我的身后,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有时会躲在围墙的阴影里,有时又会混在行人中间,但可以明确的是,那人一整个上午都在跟踪我。因为不能回头去确认,我并不清楚跟踪我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如何,我打算把他甩掉。于是我便穿过车站,准备到附近的井之头恩赐公园去。如果在那里转上几圈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把那家伙甩掉的。

装作没察觉到背后那人的存在,我穿过人流,闪进了黑市旧址里的狭窄弄堂。在车站附近的小巷里绕了几圈,我最终来到了公园。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吧,这里聚集着不少亲子或者像是恋人的二人组合。人一多起来,果然把他甩掉了,我的身后已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以防万一,我特意回过头去确认了好几次,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真是麻烦,跟踪我这种人半点好处也捞不到。在路上耽误了很多时间,我也感到有些累了,决定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我向公园的更深处走去,那边人迹罕至,显得格外清幽,是我经常打发时间的地方。人多的地方有它的好处,人少的地方也一样——有益于静静地思考。当然,更适合睡午觉。

“咦,有先来的人了?”

我一直霸占的那张视野开阔的长椅上已经有人坐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从背影上看,她穿着制服,应该是个女学生。这种罕见的白色校服,我印象中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错,和紫穿的一样,这是私立樱羽女子学院的校服。可我记得,那里的校规很严,学生应该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吧?

正想着,少女回过头来。

“——呀~”

那是如同银铃般轻盈清澈的声音。

——多年以后,当我在病榻上回溯自己这不算短暂一生的时候,准会回想起当初遇见她的那个下午。

此刻在我面前出现的她,容貌宛若人偶一般精致而美丽。可她灵动的眼神中,却流转着丰富的感情。少女的身材过于纤细瘦弱,甚至让我产生了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的错觉。

我不禁问道:“请问你是……?”

刚才的招呼似乎并没有认错人,少女正直视着我的双眼。

“你还真是绕了很多远路呢~托你的福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少女利落地伸展着她那修长的双腿示意道。

“原来跟踪我的就是你啊……”遇上了这么一位少女,我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虽然从她的话里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我依旧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踪我。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一个正值青春期的花季少女,会对我这种三十岁的大叔有任何兴趣。

“觉得怎么样?”少女的脸上满是狡黠的表情。

“……什么怎么样?”

“身为侦探还被跟踪的感觉,如何?”少女漫不经心地说道。

“等等,为什么你认定我就是侦探?”被一个不明底细的少女这么调侃实在让我有些不快。归根到底,侦探可不是能被人轻易发觉的行当。

“很简单啊~因为我是从你的事务所一路跟你到这里来的,时坂先生~”

原来如此。可这得是多大的毅力啊!我刚才可是先跑到多磨陵园去调查,再到月世界去喝咖啡了。难道说,这家伙一直在背后跟着我吗?

“真受不了。既然你已经造访过我的事务所了,那我也能明白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是——”

这名少女的意图是?我实在不得而知。

“那么,我的跟踪技术如何?”少女并不理会我的话。

“……好得让我感觉糟透了。”这是实话,来到公园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成功地甩掉了呢。平生第一次,我没有甩掉跟踪自己的人。

“呵呵——”少女浅浅笑着,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她向我转过身来,轻盈的动作简直让人感觉不到重量的存在。

“——朽木冬子。”

“——啊?”

“这是我的名字啊。”语罢,她——名为冬子的少女,便又转过身去。

朽木冬子吗?

草木枯朽之冬。我不禁觉得那是个转瞬即逝的——虚幻般的名字。可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个名字和纤细瘦弱的她很般配。

“不知何时就会凋零,这名字给人一种转眼间就会崩溃消失的感觉对吧?”

“不——”听到她那如同洞悉我的思想一般的指摘,我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不用刻意隐瞒的,不是有句话叫人如其名吗?这个名字与我是如此相称——我就喜欢这一点。”冬子的声音就仿佛银铃一般悦耳。虽然她那少年般的措辞显得有些轻佻,但是声音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少女。

“那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我稍微强硬地转回了正题。

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了。我总感觉,要是继续深入的话,恐怕这辈子也无法抽身了。

“找侦探还能有什么事呢?有工作委托你呗。”她用恶作剧的眼神瞄着我。如果要说她像什么的话,那应该就是猫了吧。

不过,能委托我什么事情呢?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的委托我估计用膝盖都能想到,反正最近除了鱼住那边的事情以外基本上挺闲的,就当作是消磨时间应付一下好了。

“你是家里的宠物丢了吗,还是被什么人骚扰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出来。”

“找什么?”

“——我,真正的我。”

“咦——啊,喂,慢着!”

还没等我好好地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冬子已转过了身。

“——时坂先生,后会有期。”话音刚落,冬子如同一阵风般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请你把我找出来——少女留下那样的话语以后便消失了。

总不见得是要我陪她捉迷藏吧?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让人搞不懂啊。嘛,毕竟我和她们之间还是有代沟的。

时间也不早了,再怎么琢磨她留下的那句话也没用,我决定回家去睡个觉。

回到位于杉并区善福寺的家,我意外地发现玄关里放着一堆从未见过的鞋子。走进起居室,沙发上坐着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气质沉稳,看上去绝非强盗窃贼之流。再怎么说,就算是小紫,也不可能会对闯入者递上咖啡吧。

“啊啊——失礼了,你就是时坂玲人先生对吧。鄙人佐伯,目前担任樱羽女子学院的教导主任一职。”男子起身向我致意。

小紫就读的学校?为什么那里的教导主任会找到我家里来?

“难道说,小紫她出了什么问题吗?”身为兄长,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才不是啦,哥哥。”我那年仅十四岁的妹妹——时坂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在她还未懂事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不幸遇到空难去世了。所以,小紫年纪轻轻就承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是个性格温顺,非常可靠的大和抚子。要是没了她,只怕我的生活会是一团糟。这样的她,应该不可能在学校里出什么问题才对。

“哈哈哈……时坂同学相当优秀呢,在社团活动中也将部员们凝聚得很好。”

就是,我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妹妹感到自豪还来不及,怎么可以怀疑她在学校里的表现呢?那么,佐伯造访我家的目的是?

“佐伯老师好像是有工作要委托给哥哥。”还是小紫解开了我的疑惑。

“……委托?”估计他知道我是干哪一行的吧。

“是的,我听闻时坂同学的兄长从事侦探行业。如果真是那样,务必请您——”

佐伯的眼神里写满严肃,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我。

虽然现在已经接受了鱼住的委托(冬子的暂且不论),但我还是决定姑且先听听他怎么说。如果是简单的委托,可能我给个建议就行了。如果是比较棘手的话,让他去找在上野的高城也可以。

于是我示意站着的佐伯就坐,然后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嗯,是关于鄙校樱羽女子学院的事。自从今年以来,有两名学生相继失踪了——”

“失踪——?”我的心情突然不安起来。

“之前在一月中旬,一位名叫西园唯的学生下落不明。然后是两周以前,一位名叫今邑遥的学生也失踪了。”佐伯开始跟我说明情况。

“报警了吗?”

“当然报警了,但却完全没有任何进展,因此我才来拜托您。”

恐怕警察也很为难吧。毕竟下落不明的成因实在太多了,失踪,诱拐,自杀,他杀,事故——而不管哪一个,如果没有目击者,就很难收集情报。

“可是,为什么失踪了那么久,才来拜托我呢?”

“非常抱歉,这实在是羞于启齿,鄙校过分拘泥于声誉,直到第二名同学今邑遥失踪之前,我们都没有公开采取任何行动。”由于内疚,佐伯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名声难道就比学生的性命更加重要吗?看来,旧时代的思想余毒,时至今日还残留在不少人的脑子里。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也很难过吧。

“您不用向我道歉,就算是要道歉,也应该向失踪学生的家人道歉才对。”

“……嗯,我明白的……”

先别管这个了。让我尤为在意的是,两名失踪的学生,该不会就是——

我面向佐伯,神情凝重。

“现在,我正受理一桩杀人案件。在案件中,我们发现了两具身份不明的少女遗体。虽然目前还尚未判明,不过——”

止住激动得想要站起身来的佐伯,我摇了摇头。

“也不能排除那个的可能性。佐伯老师,您的委托我的接受了。”

这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如果委托内容基本一致的话,调查起来也很方便。更重要的是,小紫也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即使是面对人的生死这种敏感问题,我也依旧会冷静地考虑该如何行动,真不知道该说是优点好还是缺点好。

“十分感谢您的好意。对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佐伯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我想请您莅临学院内部进行调查。”

“……嗯”我不大懂他的意思。

“为了不让学生们怀疑,我想请您以临时讲师的身份潜入鄙校。”

哈啊?临时讲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佐伯见我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便又补充道:

“据说时坂先生在世界史方面造诣颇深,所以我想请您以世界史讲师的身份,在校内开展隐秘的调查行动。”

这个,有些困难吧。我很想回绝他的请求。

目前出现了两名失踪的学生——哪怕和我所追查的事件有关联,但如果我的行动被限制在了某个地方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我其他方面的调查。

更别提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执过教鞭,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么多女中学生了。

“哥哥,我也拜托您。”

当我正在权衡的时候,小紫从旁插上一句。

“别担心,小紫,我并没有说要拒绝呢。”既然连小紫都如此恳切地拜托我了,我决定看在自己妹妹的份上,答应佐伯的聘请。

我转向佐伯。“贵校的教师中,有没有能掌握女学生的行动和心理的人?”

“保健老师可以吗?”

“嗯,可以了。我可能会有不少事情要向她打听,所以能请您向她透露我的工作吗?”

“也就是说,您的工作要对其他教师保密是吗?”佐伯读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是的,您能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明白了,那么——”

“还有要说明的一点就是,由于我目前还有其他任务在身,无法做到全勤,但我想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您的。”

“嗯,当然。那么就请您以特聘讲师的身份赴鄙校就任了。”

“好的。”我起身和佐伯握手,然后送他离开。

看来,这阵子要更忙了。我原本还计划着去温泉街休个假什么的,现在一切只能泡汤了。

吃过晚饭,我乘末班电车回到位于新宿的事务所里。

在樱羽女子学院的调查定于从三月八日开始。今天是三月五日,距离那天还有几天的时间。到任之前,我打算先把一些能解决的事情解决掉。比如说,明天我得去高田马场了解司法解剖的结果。

出于个人原因,我非常不愿意去那鬼地方,不过这是工作,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睡觉之前,我点燃一根烟,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鱼住认为井之头公园的分尸案和多磨陵园的命案毫无关联,因为二者的手法完全不同。照目前所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说这是连续命案也确实太牵强了,自然不能因此而缩小搜查范围。

可是这两个案子之间,真的毫无关联吗?

比起多磨陵园,井之头公园的案子就稍微简单一些了。双手双脚,还有头部,都是相对比较容易搬运的部位,可以理解为是犯人在实施犯罪以后,在处理遗体的过程中将其切断,随后将之丢弃。恐怕剩下的躯干,也已经被抛弃在某个地方了吧。而分开抛弃的话,也确实增大了搜索和身份辨识的难度。

如果无法辨识身份的话,也就无法从被害人的人际关系下手,进而逐步确定嫌疑人了。

犯人在进行着猎奇的犯罪的同时,却还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智慧。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我只想到了两个人,那就是上月由良和六识命。这就更让我怀疑,如今的两起命案都是六识命所为。

从路程上看,这并不是不可能。两个现场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公里。如果命案真的是同一人所为的话,那这两个地方都应该在他的行动范围内。

另外,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搬着尸体到处乱跑吧。这么说来,犯人一定是有车的人,那么区区五公里就更是不在话下了。陵园半夜的那几辆车也越发可疑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毕竟现在满大街都是暴发户,拥有私家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算了,这个先撇到一边吧。

另一件事情——在公园里邂逅的那位不可思议的少女。

去找到她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我认知——是心理学上的什么东西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就没我出场的机会了,她应该去找些资深的学者或医生谈谈。

在她那个年纪的话,也许就是会这样胡思乱想的。这很正常。

可如果是我自己说出了这句话,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多半是觉得,此时此地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吧;对当前的自己怀有不满,认为在这世上的其他地方会有一个幸福的,真正的自己吧。

可是这个名为朽木冬子的女生,乍看之下并不似抱有很深的抑郁。不过我和她并没有深入地交谈过,所以她实际的想法我也不得而知。

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呢?

在那如同猫一般的少女心底。

不好,这样下去,我不就等于是接受了她的委托吗?

还是乖乖去睡觉吧。

于是我关上灯,躺上沙发裹起毯子。

意识渐渐地被周围的黑暗和寒冷所笼罩,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六年前辞世的恋人的身影。

始终还是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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