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分别二三事(1 / 1)
1.
2.
“社长,切原君他……”
切原颜岚半倚着社办里那张办公桌,闻言微微直了背脊,挑眉望着面前的同社团的部员,少女的鬓发交织在一起,略略匆忙地别到耳后。
她抬抬下巴,示意少女理完头发再接着说。
少女轻掩微微喘着气的嘴,梳理着打乱的呼吸节奏:“切原君……跑到厕所里去了,说是,说是——不想演!”
话音未落,少女瞧见自家社长蓦地起身,动作幅度大得掀翻了桌角垒得层层叠叠高的文件。她“啊”了一声,急忙蹲下去拾那些剧本与教材,回头却只看见社长隐匿在拐角处的背影。少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文件一本本叠在桌上,随即锁了门,奔向礼堂的脚步有些微急促。
3.
切原颜岚现在很恼火。
这份不爽来自她亲爱的弟弟,切原赤也。
原本能与网球部一同排练,她倒是还存余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且不说立海大附中网球部是运动类社团中能与棒球部分庭抗礼、甚至绝对优秀对方三分的存在,光是与去年抽中的相扑社相比,其差距就足以令少女烧上三柱高香,当然,只是在相貌方面罢了。
在其他方面,绝对是相扑社令人省心。
比如……此刻躲在一墙之隔的厕所里的,她亲爱的弟弟,切原赤也。
切原赤也的性格,与他相处了整整十五个春秋的切原颜岚再清楚不过。他打球时的暴戾生活中的纯良,他口头上的嚣张内心里的细腻,他做起事来的粗枝大叶他关心起人来的温柔体贴……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再清楚不过的人啊,
——居然跟她玩“怯场”这一出。
开什么玩笑!剧本上没有这么写好吧!明明只要里套上戏服演个二十来分钟就可以了啊!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口胡!
切原颜岚在吐槽出“剧本”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圣鲁道夫的观月之魂成功附身了。少女抽了抽嘴角,顶着身侧大家希冀的目光,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温柔,指关节轻叩厕所紧闭的那扇门:
“赤也,大家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了呢。”
她的身边站着网球部众人与自己的部员,还有……那个不能说是新人的新人越前龙马。少女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在手心里刻下一道道红印子,她抿抿嘴——
真是……丢脸他妈给丢脸开门丢脸到家了!
目光无意扫到越前龙马写满了不屑的脸,切原颜岚刚放松的手又捏紧了,瞪了一眼紧闭的门,目光哀怨……啊不,是狠戾。
“如果是我,无论什么角色都会演的很好,你还有的学呢。”越前龙马轻哼一声,那句话不紧不慢地被他高高抛起,又狠狠地摔在地上。肆意的语气,高挑的尾音,眉宇间浸染的浑然天成的傲气。
切原颜岚微微蹙眉,目光爬上少年的面庞又收回去放在门上。
赤也,人家都对你使激将法了啊,真是不争气。
4.
姐姐的声音狠狠地扎进他的耳朵。
切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透了。套着繁复的女装躲在角落里,这样的行为真不似他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王牌啊。少年咬咬下唇,一拳捶在墙上。这种生活冠上《少年切原之烦恼》的话……一定会有很高的收视率。
和副部长跳舞什么的……会被虐到死去活来的吧。
少年鼓起了腮帮子,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演出结束自己部长风轻云淡的笑靥,副部长铁青的面孔,姐姐挑剔的深情,还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同人志,封面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本体话题:真切一生推”,大字底下是演出最后副部长给他的一个公主抱。
少年吸了吸鼻子,双手环上膝盖,真是讨人厌的生活啊,就像电视上的八点档言情剧一样。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咬咬下唇,别过头,一拳捶在墙上。
痛感窜入神经末梢。少年盯着自己泛红的指关节,思维在刹那出现了断层。
生活本就是所谓的八点档吧。就像丸井前辈在蛋糕店门口排了三小时还为此翘了部活,却得知黑森林蛋糕已经售完还要补上今天的部活;就像幸村前辈明明有比任何人都努力都艰辛,却还是在全国大会上败在了那颗裂开的球下;就像仁王前辈拥有那样高超的COS技巧却总是被柳生前辈一语道破;就像自己明明已经将海原祭的入场卷握在手中,却还是没能交到藤堂夜手里。
5.
“诶?你找藤堂啊,她作为交换生去海外了。听说是去中国还是……英国来着?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眼前的少女微微蹙眉,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名为“不清楚”的核桃,给他的回答模棱两可,连语气都飘荡着丝丝不确切。
剧情好像就是这样开始的。像是干净的制服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截线头,躲在那里缩头缩脑地让自己一时疏忽完了拔掉。却在一次次的牵扯中拉开更大的口子,愈演愈烈,最终成为猖獗的主导方,毁了他的整条制服。
“会在几年之后回来吧……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少女回以他一个歉意的微笑,马尾辫在空中肆意的跳跃。悠悠的语气不轻不重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是谁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交集像疼痛一般来得轰轰烈烈去得无息无声。
是谁被青春从背后蒙上了双眸,在回忆里兜兜转转找不到走出迷宫的路。
是谁被青春甩了一个巴掌,往事随风佳期如梦似水奔流再不回头。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少女的声音在回忆里闪烁着微微失落的光,和少年此刻脱口而出的话于并不重叠的空气中擦肩而过,却在时光的角落蓦地相遇,碰撞,融合。
到最终化作成门外姐姐渐渐熹微的敲门声,越前龙马从嚣张的染剂里领出来的音调,远处礼堂中报幕员清丽的声线,观众如雷贯耳的掌声,后台演员叽叽喳喳的喧闹。
男生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将难道从臂弯中抽出来。眸子前大雾散尽一片清明。
本来还想做一回鸵鸟的呢,无论是穿上戏服站在舞台上,还是面对外校臭小子的激烈的挑衅,亦或是,放开与藤堂夜未完的交集。
再也不见吗?
不会的,一定会再见的。
——少年站起来,步子微微踉跄却掷地有声。
6.
切原颜岚看到自己的弟弟走了出来,眉目舒朗笑容干净。
中世纪之门轰隆隆地闭拢又开启,遥远的王国里有姑娘提着裙摆有王子持着佩剑,国王命令着大臣贴出舞会的告示,有太多的年轻气息涌入皇城在这里载歌载舞。这里有爱恨情仇与悲欢离合,他们相爱相杀,倒在命运的祭坛上化作坏心姐姐脚后跟的淋漓鲜血。夜幕四合,笑语欢歌,观众在席间冷眼看透这一场繁华落尽,只等婚礼的钟声响起,又一对新人走向他们的未来步入故事的结局。
7.
藤堂凉介翘了一天的课。
早上他倚着门框看妹妹在房间里跑进跑出忙里忙外,嘴里嚷嚷着这个没带那个没拿妄图将一切家当打包塞进她那只行旅箱。中午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向清点行李的妹妹灌输“不要跟陌生人走”的幼稚园必修知识。下午他一把拎起趴在沙发上酣睡的妹妹将她和行李捆在一起扔进车子,然后爸爸发动汽车,他和妈妈负责把妹妹摇醒。
综合其上,藤堂凉介绝对会是一个好哥哥,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最佳男友……啊不,扯远了。
此刻的藤堂凉介帮睡眼惺忪的妹妹拖着行李手肘撑在拉杆上,妹妹与冰帝那个名为“绘里纱”的女生的交谈有一句没一句地钻进他的耳朵。阳光跳进机场里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勾勒出少女姣好的面庞上干净清澈的微笑。少年揉了揉眼睛,目光瞥见手表上指针所处的位置,又远远的看见爸妈和带队老师做完交接工作向这边走来。他直起身子,握着拉杆的手紧了紧,拍拍妹妹的肩:“阿夜,那边开始登机了。”
少女闻言收回了谈话,名为绘里纱的女生也提起放在地上的包,拉着行李跟了上来。
8.
藤堂凉介看着妹妹站在带队老师身后,咬着下唇手里攥着机票。他忽然觉得从前她口中的“体验生活”“两年而已”“无所谓”“会照顾好自己”都在这一刻变得虚无缥缈不堪一击。
藤堂凉介抿了抿嘴,抬头看见父母脸上如胶似漆的温柔,少年只觉鼻子没来由地一酸,有多少情绪叫嚣着涌上喉咙。声带好像被谁打了一个死结,再见的话说不出口,只能打一剂不舍到目光里,这目光之上还包裹着层层的希冀。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偶尔偏过头来露出侧脸朝绘里纱低语,少女的脸上是道不尽的喜悦与描不完的期待,可那样奔放热烈的情绪来得太过轰轰烈烈,此刻好像是浓妆艳抹一般欲盖弥彰似的遮掩了真实的情感。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朝安检人员礼貌地说了什么,声音还未到达自己的耳畔变被风夺走。少女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扫描仪前,走过安检机前听见嘟嘟的响声,又挂着歉意的微笑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钥匙和几块硬币,向安检人员扬了扬。最后快步跑过去取包,站在那里等待绘里纱过去。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跟着老师走向通往登机口的路,光穿过坚硬的钢化玻璃将妹妹的影像送到他面前。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在通往异国他乡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义无反顾。
少年眼中的落寞藏在睫毛的阴影里。他揉揉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眼前一片清明。
他看到自己的妹妹在消失在拐角处的最后一刻回过头,嘴角上挑朝他勾起一个微笑。机场里中央空调开得很足,那些冷气裹挟着少女的笑四下奔逃,他们撞向粉刷地干净的四壁,最后无声地消散在阳光下。
少年歪了歪头,揉揉翘起的发丝:“爸妈,回去喽。等她两年之后回来吧。”
两年之后回来吧。
9.
藤堂夜揉了揉肩胛,跟在带队老师身后穿过亢长的甬道走入飞机的机舱。少女打了个哈欠,朝身后秀眉紧蹙的绘里纱抛出一句:“为什么不去英国?我记得你的英文很好才是——啊不,冰帝的学生英文都很好吧。”
绘里纱斜睨她一眼,扔给少女一记眼刀:“你对冰帝的认知真是迂腐。”
“回答我啊,”少女停住了脚步,等她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行:“为什么呢?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对那里有兴趣来着——毕竟我们对于□□……啊呸,是中国人还是存在一定的芥蒂不是吗?”
绘里纱偏过头望了一眼攥在手心的机票:“也没什么……当初报名的时候去英国的人员满了。”
“哦,是吗?”身侧的少女挑眉看了她一眼。
她们跟着带队老师进入机舱,对照了机票在靠着窗子的地方坐下。绘里纱的位置紧挨着藤堂夜,少女从包里取出随身听,将嵌入式的耳塞放入耳廓,手指按在开机键上。
绘里纱关掉头顶的阅读灯,轻轻合上眼睛的刹那听见身边的少女朝自己勾起了嘴角:“王梅梅的呆毛很长。”
10.
“飞机即将起飞,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电子产品,谢谢您的合作。”
周围的喧嚣好像是被在停机坪上滑翔起飞的飞机留在了地面。藤堂夜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逐渐从自己身上被剥茧抽丝,最后狠狠地摔下来归于尘埃。透过窗户往下看,相模湾渐渐地凝为万里长空之下的一点,那些繁华的商业街、宁静的住宅区与熟悉的校园;那些拥抱着回忆烙印的每一寸土地;那些散发着熟悉味道的地方。此刻悉数匍匐在云端的脚下,虚无疏离恍惚而看不分明。
是什么缱绻的柔韧的丝丝绕绕的情绪无声地舐上左胸,将心脏束缚地结结实实,然后一寸一寸地绑着心脏将她拖入深渊。
万劫不复。
就像手握刀子的人讨厌黏腻绵绸额东西;就像吹奏丧曲的人反感悠扬轻快的曲调;就像体温冰凉的人排斥火热滚烫的触感。就像手握刀子的人会亲手把黏腻绵绸的东西悉数斩断;吹奏丧曲的人会生生掐灭曲调之中欢快跳跃的音符;体温冰冷的人会一言不发地熄灭一切滚烫的热度。
就像……她讨厌分别。
可她却逃不开分别的牢笼。
就像她反感离愁。
可她只能挂起一张笑脸。
就像她厌恶再见。
可她只能亲手把自己葬进再也不见。
“さようなら。”
再见。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必须……自己走。
11.
绘里纱将意识从睡梦中□□,揉揉微微有些麻木的眼睛,跃入眼帘的光刺得瞳孔猛一收缩。眼前的景物影影绰绰重重叠叠,所有的喧闹在刹那蜂拥着叫嚣着争抢着涌入耳朵。
少女抿了抿嘴,动了动有些酸涩的手指,微微将头偏了偏,眼睛轻轻眯起。
“醒了?”藤堂夜瞥她一眼,语气轻浅:“帮你要了一杯速溶咖啡。”
“嗯。”点点头,挣扎着起身,出手去拿那一杯飘荡着盈盈白气的热饮。目光在少女无波无澜的面庞上稍稍停顿,又似是自嘲一般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个不大真实的弧度。迎上少女探究的目光:”没事。”
真的没事。
只是你的眼角。
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