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若(1 / 1)
曲凉的意识是游移的。
宛如在一场在没有尽头的长梦中,世界的中心是黑暗,静寂无声。
目力所及之处能见的只有自己,而呼吸与心跳声都被下意识放大,令人不安。
突然,朦胧的彼方晕开一抹柔软的墨蓝色,遥遥将清冽与安稳渗透过来,伴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意识中的他本能地靠近那团柔光,渐渐从中发现了属于人类的轮廓——那是一个少年,拥有修长柔韧的体格和尚未成熟的气息,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心跳毫无征兆地变快,曲凉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身影,无声地张了张嘴,紧接着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扑跪在少年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中轻抚上那尚存稚气的眉眼。
是他……
真的是他……
“唐子墨!”一把拥住少年的躯干,用尽全身力气抱入怀中,激动得不住颤抖;他把脸埋在少年有些单薄的肩上,胸口翻滚着难以言说的兴奋……以及粘曱稠的悲哀。
曲凉知道这一定是一个梦。
虽然即使是在梦里,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眼前的少年永远停留在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间:穿着一身英气的南皇套装,一头黑发用金属发冠简单地束成马尾,秀气的五官隐隐透出坚毅,唇角似乎还微微上曱翘着——只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对他的拥抱没有任何回应。
眼前这个人不会龇着牙掐住他的脸颊,眉眼弯弯地说‘来来阿凉叫声阿唐锅锅听听’;
也不会在他抗议着‘早几年就拆穿了这次莫想占我便宜你才该叫哥’时,往他腮帮子上一啄就秒隐身跑路;
更不会亲昵地压在他身上,在耳边玩笑般低语着——“阿凉,来当我屋堂客噻?”
可是……
就算是梦境,也好过无望的现实。
他深深呼吸着拥有唐子墨的空气,清朗的声音自语般呢喃。
“阿唐,你知道不,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说过,以后会到恶人谷去,于是一出师我就缠着师父硬说了好久好久……”
“到了恶人谷,我到处向人打听你,找了一个又一个可能的人……到后来,看到哪怕只有一丝你的影子也会追过去问,我怕一个疏忽就跟你擦肩而过……变得像个傻曱子一样……”
“后来……后来过了很久……我就连问都不敢问了……只敢躲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守着,盼着他们回头的时候能有哪个人再叫我一声‘阿凉’……”
“阿唐……我说过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要你的……就算你……就算你忘了我也一样……”
手指深深扣进少年背后的衣料中,嘴唇擦过冰冷的脸颊,曲凉的声音微颤着变得嘶哑。
“如果……如果你已经死了的话……那就……来告诉我一声吧……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啊…………”
“唐子墨…………”
沉浸无限悲哀的情绪中,怀里的身体却突然动了。
曲凉怔住了。
这个早已停止在时间里的身躯居然暖暖地散发出了体温,少年的身体细微地颤了颤,随即缓慢、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唐子——唔!”曲凉刚一抬头就被吻住了。
冰凉柔曱腻的两瓣带着清爽的味道,暖暖地贴住自己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小心地触碰舔曱弄着,一点点曱化开干燥的表皮。
……心脏都要从咽喉里跳出来了!
被巨大的幸福感与悲伤交替冲击着,曲凉晕晕乎乎地整个人都软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梦境呢……
但果然……这是梦境吧?也只有梦境了……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带着无比甜蜜的虚妄。
唐大炮茫然地在雪野中穿行。
他看着自己的手,捏了捏拳头,紧致的皮革在握拳时发出相互摩擦的“咯吱”声。
他现在很混乱。事实上,从接到要求他打入恶人谷内部的密令任务开始,他就一直在迷惑。
早在唐门时,唐大炮就是个极不引人注目的人,这并不是说潜伏和暗杀的技巧,而是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不起眼:
性格中规中矩、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
长相虽然不难看,但也不是特别出彩,大概能比大众脸强上一点儿,反正师姐总说自己看起来瓜;
武学上,惊羽诀和天罗诡道都是平平,权衡再三后,比起对头脑灵敏度要求较高的天罗诡道,他选择了惊羽诀。
毕竟勤能补拙嘛!唐大炮二十多年来一直这么自我安慰。
后来,浩气盟成立,唐门为了表示对武林正道的支持,派遣了代表前往南岳,唐大炮莫名成为了其中之一,自此……成为了一名免费苦力。
说是苦力倒也贴切,唐大炮一直觉得,自己身上能算得上优点的大概也就吃苦耐劳、任曱劳曱任曱怨这样吧。
同期的同门里,也就只有他至今依旧在基层:与他较熟的唐凛凭着谨慎的性格和出色的行动力已成为了执行部门的总队长;至于唐无渊,这个同龄人里传说一样的“长辈”则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在他眼里早就成为了某种憧憬。
所以,在把天璇影的亲笔令书翻来覆去研究了两天、确定真的不是给错人之后,唐大炮认命了——带着十分的忐忑,与一些难以言喻的期待。
只是,入谷的第一天,他就因为不熟悉恶人谷的风向很难看地、“啪叽”了。
唐大炮沮丧地坐在一棵枯树下,有些不知所措。这里是白骨陵园,四野荒芜且毒虫出没,入夜后更是瘴气四起,功力稍弱者根本撑不过去。
他的暗袋里有唐凛给的信号弹,算是上级对同门善意的“特殊关照”,这时候倒正巧能派上用场。
只是唐大炮有点不想这么干。
要是为“在野外不小心摔断腿”这种理由浪费一颗救命的信号弹,就算无能如他都忍不住鄙视,更何况……
看着那条以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左腿,突地,有一股气“蹭”的从胃里涌上来,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的冲动,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该这么怂!
唐大炮拄起千机匣,拖着摔伤的断腿艰难地站了起来。恶人谷的人似乎治病都是找“阎曱王帖”肖药儿的吧?大概判断下方向,他一步一拖地挪动起来。
时已过午,恶人谷的太阳不毒,只昏沉沉悬于混沌,然而大地却源源不断地蒸腾着热气。
唐大炮眨动眼睛让绵密的汗水淌下,接连不断透明的液体滑至紧抿的嘴角,嘴里满是咸涩与腥味。前胸后背已经湿透了,眼前的空气隐隐扭曲着,连带着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的意识早已有些模糊,方向感也时有时无,能撑到现在全靠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突然,支撑的千机匣在点地时陷入一处裂隙,唐大炮猝不及防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这一摔把他坚持至今的一股力量给摔散了,登时身体就发出警报、瞬间翻涌上来的酸痛让他险些叫出声,四肢再也动弹不得。
唐大炮眯着眼看着天空,周曱身冷汗一阵阵淌下,断腿也疼得钻心,但却比不上心里泛起的难受。
我怎么会……这么没用。
不甘地抬手,青年轻轻地、轻轻地锤了一下地面。
这当然不是回忆的终局。
接下来发生的事,唐大炮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喂,醒一醒,喂!你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听起来就像林子里清凉的水。
隔着薄薄的眼皮似有阴影晃动,一只微凉的手贴上额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唐大炮想说没事,但他只剩下张嘴的力气了。
脸上的触感消失,那双手平移到了袒露着的胸口上,随即一个冰凉的小东西就这么钻进了他的身体内。
妈呀!唐大炮被吓得全身一激灵,感受着那个小东西快速地从胸口游走向下,全身紧绷着的大气都不敢出。
“别紧张,是引蛊,放松。”顶发被人安抚性地被摸了摸,唐大炮愣了愣,身体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如同触动了某根特殊的神经。
蛊……?是苗人啊……
蛊虫沿着静脉穿行直到腿部,绕着骨骼断裂的位置游走了一圈,转瞬便钻了进去。
“呃——!”唐大炮被猛烈的疼痛激得一声惨叫——被吞噬骨髓般的锐痛,内里裸曱露的神经毫无遮蔽地被刺曱激,就算是幼时在唐门密室被箭雨钉在墙上也没这么疼过。
“忍一忍,长痛不如短痛。”又是那个声音,带着几分错觉般的怜意安慰着,随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冷冰冰的慢慢包围住他的腿,然后丝丝缕缕地渗了进去。唐大炮清晰地感觉到,有无形的丝线在体内蛊虫的牵引下圈圈饶住骨头,一点点把裂隙填满、一点点把断骨复位;无处不在的冰冷很大程度地缓解了痛感,除了最初的那一下,其后的治疗并无想象中那么难受。
“呼……好了。”双手离开他的腿部,那人宽慰地松了口气。
唐大炮也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方才敢睁开眼睛视线拐着弯地向上看去:
背上是虫笛和药篓,敞开的衣襟、晃眼的银饰,头戴颇为沉重的镂银牛角帽,确实是个苗人;
定定神再细细一瞧:随意披散的墨色黑发,微抿上曱翘的薄唇,精细漂亮的鼻骨和画一样的眉眼——那双眼睛带着有毒却清澈的灰紫色,现在正盯着自己瞧。
正盯着自己瞧……
正盯着自己瞧………………
下一秒,他的脸便“腾”的一下红透了。
这人个公的吧!?
声音是公的胸口也是公的应该就是个公的没错啊!
但是……但是咋个长得辣么好看咧?
“噗。”眼前的苗人似是被他呆傻的样子逗乐了,一撇头笑出声来,唐大炮看着他半转过脸时低垂的睫毛和精致的侧脸,只觉得神智一片恍惚。
“多……多谢恩公。”
“客气什么。”苗人和善地弯了弯嘴角,向他伸出手,“在下曲凉,是恶人谷的一名医师。你是新来的吧?来,我扶你回家。”
递到眼前的手指骨修长,指甲很干净,泛着意外纯净的肉色,伸手握住时能摸曱到细细的茧子,是一双漂亮而灵巧的手。唐大炮小心翼翼地捏住这一片柔软的微凉,在曲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伤腿有些用不上劲的酸曱软,但骨头显然是完美愈合了。
“多谢曲医师。”唐大炮嗫嚅着唤了一声,心头突然一片柔软:他说了要扶自己回家,回家……
乖乖由着曲凉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脖子上,距离陡然离得极近,唐大炮能嗅到曲凉身上的阵阵冷香,霎时间心跳如鼓,悄悄抬眼瞟去时看到一个有些飘忽的眼神,唇角笑意未消,只在日光里沉淀着几分怀念与错觉般的细微怅然。
顿时,胸口痒痒的好像是被头发丝撩着了,连带着心里也痒了起来。
所以说一个公的怎么会这么香啊?
还有他干嘛对一个公的心曱痒痒啊!?
只是再怎么挣扎也没法抹去这个身影,即便是日后得知了“圣手毒医”大名刻意回避也依然如故。唐大炮也只记得:这个救下自己的苗人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是那么好看。
白雪皑皑中他突地停下了脚步。
所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啊……
唐大炮在彻底的混乱中缩起肩膀抱住了头。
就算他是听从唐凛的命令、而唐凛是听从唐无渊的命令,他也知道曲凉是在什么坏事也没做的情况下被人给阴了。
况且他还目睹了曲凉在冷箭下扑向“自己”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在拥住曲凉的瞬间、将迷神钉狠狠刺入怀中毫无防备的身躯。
“曲凉…………”
心脏一跳一跳地疼。
除了母亲,从小到大这么在乎他的人,曲凉是第一个……而现在,他却因自己的听话老实被那个杀星上司掳走、杳无讯息,下落与下场都无所获知。
想到平日盟里对唐无渊的评价与那些江湖传闻,唐大炮便忍不住颤抖;曲凉会被那人怎么样?会受怎样残忍的折磨和刑法?他会不会已经……
眼前晕开大块混乱的微红,恍惚中似乎看到血泊里那张漂亮的脸容颜扭曲、眼里满是针对的怨愤与不甘;而唐无渊就站在旁边,双手和脸颊都沾染着血红,转过脸勾唇辛凉一笑,说道:“正好,过来把这个处理一下。”
甩甩头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行唐大炮你不能这么悲观!你不能这么窝囊废物!
是的,唐大炮承认自己喜欢曲凉,一见倾心的那种——说是被那张脸迷惑了也好、死里逃生的雏鸟情结也好,无所谓,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即便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我得……去救他。”
他难受地紧紧攥着拳头,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眼神涣散;
“如果连我都不去救他……”
“嚓。”踏雪声在一片空旷中是那么明晰。
“谁?”迅速抬起千机匣,唐大炮警惕地指着前方的岩壁。
显然,对方并不想掩藏,伴随着一阵悦耳的“叮铃”声,岩石背后转出来一个男人:冰天雪地里几乎全曱裸精瘦的上身,缀挂有繁复的银饰,紫色衣料象征性半掩住身体,正微抬起下颚绽放着有些妖冶的笑容。
这个苗人唐大炮认识,或者说想不认识都难。
他叫参若,是恶人谷中一个资历较浅但实力不凡的五毒弟子,使得一手不亚于毒仙子的阴险蛊术;平时行为乖张处世风流,加上那张雌雄莫辩的漂亮脸蛋,倒比曲凉还要像个妖精。
只是,若说曲凉是剔透的莹紫冰晶,眼前这个参若便是颗幽紫入黑的珍珠——好看,但全身遍布着令人不快的神秘气息。
唐大炮从未跟参若有过交集,因而他十分戒备地端着武器蓄势待发。
“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仿佛对他的戒备全无感觉,参若只是用华丽轻佻的声音平缓说道,“嗳~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曲凉在哪儿啊?”
唐大炮一愣,下意识就点了头,随即转念一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想找曲凉的、难道之前那一出被有心的恶人看见了?——便又立即摇摇头,手里的机簧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唉……干嘛这么激动~”参若微撅起嘴面露无辜,“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的,你这么不领情,我很伤心哦?”口中说着伤心,面上笑容却丝毫未减。
“你,为什么,会知道?”唐大炮咬了咬下唇神色复杂。
“刚才你自己说的咯~”参若耸耸肩。
刚刚……不知不觉间把所想的说出来了?还真是……失控啊。
“……为什么?”
“是说为什么要帮你?当然是凭我跟曲凉的交·情啊~”似有若无的森然从浅褐色的眼底游走而过,参若收起轻浮的微笑向前迈出两步,深棕的发辫在脑后摆了摆,“我想跟你合作,各取所需。”停顿片刻后,参若又道,“先表达一下我的诚意吧,首先,我知道你是个浩气。单凭我没有暴露你这一点,你也该多少相信一下我吧,嗯?”
唐大炮张了张嘴,震惊地瞪大眼睛。
“好吧,其实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参若的脸上重又出现浅笑,“就在刚才,你的同伴,那个叫唐凛的,已经被黑鸦手下的人识破抓捕了。”
唐凛大人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
“怪他运气不好撞到个狠角色咯~”看出唐大炮的疑惑,参若惋惜地摊了摊手,“所以,只要你现在的行踪还在恶人谷掌控中,等那发现一切的毒仙子一醒……你就完蛋了~如今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跟我合作,我不仅不会出卖你,还会护送你顺利到达浩气盟那边,如何?”
唐大炮陷入了沉默。
半响,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抬眼认真地看着参若,说:“我不相信。”
“……哪里?”
“我不相信唐凛大人会被你们抓曱住,我也不相信,你会无条件帮我。”
闻言,参若仰天翻了一个大白眼:“我说唐大曱爷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罢了罢了,反正汉人的固执我这辈子都没法理解了。”夸张地叹了口气,参若理理额前的刘海,半阖起眸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好人做到底……让你见唐凛最后一面吧~”
东昆仑营地。
一个漆黑的影子在不歇的落雪中翱翔,接着翻身提纵完美着陆。
唐无渊拉紧罩袍,有些不悦地加快步伐。
自从被种下“冷情”后,他的体质便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不仅是毒发时会失去意识,平日里的体温也较常人更低,且一旦处于寒冷的环境中,神经反射与肌肉的灵敏度便会身不由己的水准下滑,虽说那延缓的部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只是一瞬间。
但是唐无渊这个人厌恶所有的约束与失控,显然,“冷情”已经把这两个要素占全了。
因此,比起生命威胁和其他有的没的、他最希望的是能够摆脱这种拘束;说到底,对曲凉的执着也皆在此:毕竟这些年来能让“冷情”反应如此激烈的人,曲凉是第一个。
只可惜……这小毒物也忒不配合了点,明明是个医师却反抗得一波三折,若非自己体质特殊估计还真得着道。
想起昨天那次莫名其妙的毒发,唐无渊不禁含糊地低笑一声——那曲凉这下子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被折腾得凄凄惨惨的样子,唐无渊登时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穿过零星的守卫走入帐中时,曲凉还在昏迷,对敌人的到来一无所知。
没了清醒时故作姿态的刺,失去意识的小毒物正紧紧裹着被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唯一露出来的面部依旧苍白,但比起初时紧皱眉头的痛苦样子要好得多。
唐无渊几近无声地踱到床边,淡淡的阴影打在一片柔白里。他伸手探了探曲凉的额头,发觉已无先前的烫手,不禁默默给“被绑架”的友人点了个赞。
隔着皮革依然能感觉到皮肤传来的温度,以及平滑柔软的触感,清泠泠的冷香缓缓从曲凉的发颈飘出来。
手指似乎有意识般从额头下滑到眼角,再慢慢绕至耳畔,掬起一束乌发在指尖轻捻。这人头发还养的真好,松散柔韧如墨色蚕丝;估计自己青葱年少时也有过这样的头发,而不是现在这般未老先衰一片白,不染不遮一出门就能被盯上。
“唔……”
指掌下突然传来细细的鼻音,曲凉脑袋动了动,一扭头脱离了他的“魔爪”。
……醒了?
唐无渊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曲凉只是换了个姿势,只从喉中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便又睡了过去。
看样子这连昏迷算不上。
唐无渊挑了挑眉,觉得有点微妙的挫败:从没见过在敌营还能睡得这么香的,该说是对自己不会杀他太有自信呢还是什么……啧!
于是些微不爽的唐大曱爷鬼使神差地弯下腰,蜻蜓点水般地在曲凉唇上偷了一口,结果只亲一下觉得不过瘾,便换着角度又啄了几下,最后干脆按住后脑勺松松地啃了下去、发展成一个淫曱靡香曱艳的湿吻。睡着的小毒物对自己的流氓行为全无防备,乖乖地松开了牙关任君享用,不时还从鼻间冒出迷醉般的细小呜咽声来。
……不妙,再这么下去又要擦枪走火没完没了了,今天要是再折腾坏就只能让花与期这个半吊子料理了。
权衡再三后,本着从长久出发的想法,唐无渊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舌头。
谁知,曲凉这时候居然动了……
“别走……唐子墨……”
扑面而来的浓郁冷香包裹住他发冷的身体,只着单衣的小毒物两手紧紧拥住他项背、就着这个姿势追吻了上来:稚曱嫩、生涩而小心翼翼。
曲凉的亲吻很糟糕,完全就是手足无措般的舔与咬;与嘴上相反的、双手却死死搂住自己,连带着指尖也陷进脊背,隔着皮衣都能感觉到那股发颤的力量,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嵌入怀抱。
不知是不是错觉,伴随着这个主动的亲吻,有一股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挤入胸腔:些微的酸涩与刺痛,心尖上掠过一阵阵酥曱麻;这是一种让人想落泪的情绪,混合着温暖与闷闷的疼。这种复杂的情感对于唐无渊而言是陌生而莫名其妙的,他只是觉得胸口堵得很不舒服,而直觉告诉他,这种情绪明显来自怀里这个紧抱自己不放的人。
而这些……都是因着他口中那个什么“唐子墨”?
唐无渊皱眉,有些本能地厌恶这种被当成替身的感觉,不过,显然他并不会因为这么点不快就放弃上门的美食,在最初的错愕与不适后,很快便反客为主地勾住曲凉的舌尖、引导着那条生涩的柔软一并舞动。
舌与舌的交缠仿佛是一对配曱偶的蛇,每个味蕾都密密曱合在一起,无障碍的吻如水乳曱交融般带来极大的享受,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亲吻了。
眼前微颤的睫毛挠得人面上发曱痒,于是他干脆也闭了眼好更加专注于感觉。
唐无渊的吻正如其人带有强烈的侵略性,吸吮、啃噬、舌尖扫过口腔内的每一处柔软,换了角度甚至能够到小毒物舌根上方的那处软曱肉,那个地方是比上颚更为敏感的存在,只轻轻一碰便受惊般往上一缩,同时怀里的身躯也剧烈颤动着,整个酥曱软着往下坠。
呼吸变得凌曱乱,咽不下去的唾液顺着下巴淌下,留下湿漉漉的印记,热度一路传到蠢曱蠢曱欲曱动的下腹,连带着“冷情”似乎也兴奋了起来。曲凉的双臂早已不复初始的有力,只松松垮垮挂在唐无渊脖子上,整个腰脊都因承受重而反弓成妖曱娆的弧。唐无渊一手扣住曲凉的后颈,另一手则沿着胸襟伸进去直走腰后、缓缓摩挲着滑腻柔韧的肌肤。
想要……侵犯他……
欲曱望顺理成章地燃烧起来。嘴唇离开那片被蹂躏得红肿的湿曱软,缓缓游移到颈项,贴着汩曱汩搏动的血管便轻柔地吻了下去,留下一朵又一朵绽开的深粉,一路向下扒曱开碍事的衣襟,轻曱咬上心脏的位置……
正当唐无渊啃得全神贯注之时,怀里的身体突兀僵了一下,接着一双手便猛地当胸曱推来;唐无渊一时大意居然被推得没找到平衡感,直接“咚”的一下坠地了。
“……”
“……”
曲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散了好一会才重新聚焦,一脸惊惶无措的表情,他拉紧了衣襟本能地后退,有些虚弱地戒备着。
至于唐无渊……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从床上赶下来,因而现在脸色要多黑有多黑,微眯起眸子目光尖锐地扫视着直起上身的曲凉,心念转动间闪过一大片不怎么美好的画面。
曲凉被这赤曱裸裸的目光盯得全身发麻,平复了半天呼吸才找回声音:“你……你干什么?”
“啧……我还想问你呢小毒物,”唐无渊调整了一下坐姿,笑得格外嗜血可怖,“昨天刚被我…得晕过去,今天就做春梦了?你这是把老曱子当成谁了啊,又亲又抱的。”
那个下曱流的字眼说得轻浮又调侃,这让曲凉感到了严重的自尊受挫。
美梦苏醒后即便是虚幻也好过对着一个流氓,偏偏这个流氓还是个惹不起的杀星。
“跟你没关系。”半晌,曲凉侧过头语气强硬地说道,只是还未恢复的嘶哑听在耳中硬生生被变成了诱曱惑,连带着偏过去的柔软脖颈也变得更加可口。
唐无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饥饿”。这种饥饿在他身上本从未出现过:即便花沾衣总说他是“满楼红袖招”,而事实上除了毒发外,通常即便是温香曱软玉抱满怀他也能保持住理性与冷静,甚至在交曱欢时也处于完全主导的地位,留着三分理智游离在身体快曱感的支配之外。毕竟身份敏感,牡丹花下死这种事唐无渊还是敬而远之的。
但只有现在不一样……
面对眼前的小毒物,似乎不管他做什么,在唐无渊眼里都是一块鲜美可口的肉,而自己的关注点也总在“能不能做”而不在“该不该做”上。
简直……魔障了一样……或者该说,像被下蛊了一样?
只是还有什么蛊能比“冷情”这种本命蛊级别的更能影响他的心智呢,连“冷情”都被曲凉这个人强烈吸引着,更别说身为主人的自己了。
“呵……是那个‘唐子墨’?”唐无渊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又一次逼近了床边。
“你怎么会……”曲凉微微瞪大眼睛,一片干净的紫色泛着晶亮。
“你发曱浪的时候一边抱着我一边喊着这个名字,想不听见都难。”唐无渊夸张地耸了耸肩,抬手勾住曲凉的下巴,又指了指下方,“托你的福,起火了。”
曲凉飞快地瞟了一眼唐无渊的下曱半曱身,惊得直冒鸡皮疙瘩,他赶紧错开视线开口道:
“……你想怎样。”
废话啊当然是正面干曱你。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毕竟他还记得不久前这个人鲜血淋漓的样子,虽然他真的已经有些饥渴难耐了。
“这样吧,你随意帮我解决一下,作为回报……我就用我的情报网帮你查查那个‘唐子墨’,如何?”
话一出口,曲凉便很明显地怔住了,不知道是在消化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良久,他呆愣愣地抬头:“你……不是开玩笑吧?”
“在下从不开玩笑。”
谎言是唐无渊另一个全然厌恶的东西,而在他看来,玩笑的实质接近于谎言。
虽然……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他有那么点不舒服,从身体内部突然冒出了本能般的不快。
此时的等待无疑是种煎熬。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曲凉才艰难地抬起头来。
他咬着嘴唇,满脸都是羞耻的红晕与被迫妥协的忿然、然而又带着几分颓然与希冀,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加令人蠢曱蠢曱欲曱动。
终于,曲凉僵硬地、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了。
唐无渊知道他一定会妥协的。
毕竟……会用那种带哭腔的音调喊出来的名字,怎么想都是相好的吧?
要不然等调查出来这个人就顺手解决掉好了,这样他就有理由把曲凉一直锁在身边了。
等等,一直……
唐无渊嗤笑着摇摇头,他怎么会有这种不靠谱的念头。要他养一个恶狗当禁脔?
缓缓松开金属搭扣的腰带,唐无渊单膝压上床铺,居高临下地望着通红着脸颊的曲凉,用微哑低醇的声音这么说道:
“那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