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三十五章 一针见血（1）（1 / 1）
我以前曾经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究竟有多么重要？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玄妙的问题。因为事实上，第一印象往往失之偏颇，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它却仍然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你对于这个人的认识。就譬如我，在四年前第一次见到萧叔时，脑海中瞬间出现的，是英剧《唐顿庄园》里，那个严肃得有些吓人的大管家卡森先生。
因此，虽然后来萧叔对我一直照料有加，而且这种照料至今从未有过半分改变，哪怕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好些离谱的事情，比如下个药、逃个跑什么的，这种种在他那个角度看来，注定要算作大逆不道的事情后，也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我对他，与亲近之情比起来，还是敬畏占了大半。
当然，其中主要原因，大概还是我亏心事做得多了，有些做贼心虚。这一点说来也怪，这所谓亏心事，其实每一件都是针对萧纪的，可是我对萧纪，却从来没有感到过任何亏心，倒是对着萧叔，总觉得亏得不得了，诡异到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但我一直忘记思考的问题：改变对于一个人既定的第一印象，需要多长时间？事实证明，这个时间的下限我不得而知，不过，就苏小跳和萧叔之间发生的事情，足以告诉我说，一个小时，实在是绰绰有余。
今天，我对萧叔的印象，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然，这多半，还要归功于苏小跳的个人魅力。虽说我常常对着苏小跳身上某些从我这里原样照搬过去的特质长吁短叹，但在个人魅力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这实在不是源于我的遗传，多半是基因突变，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这个人生来十分低调，讨喜的事情也不大做得来，或者即便做了，也自觉十分刻意以致上不了台面，于是又半路撤回来，到了后来，发觉竟全是些无用功，所以干脆根本懒得开始了。
由是，每每目睹苏小跳同学各种无师自通的讨喜行径，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点一个赞，然后甘拜下风、自叹弗如，同时感慨一番，遗传学，它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对此，苏函总是很不知羞地无功受禄，将此归为他孜孜不倦辛勤教诲的功劳，令我十分不齿以及不屑。
因为，无论凭他如何舌灿莲花，始终无法解释清楚一个点，那就是，为何苏家那两尊将他撵得穷困潦倒、横跨太平洋的大神，当初对他连“回日本就灭口”这样的绝情毒誓都发下了，且这些年，他所有试图联络的举动，更是全部石沉大海。结果，在收了一张苏小跳的照片外加几次视频电话之后，这二老居然开始疯狂地往我们美国的那间小公寓里，空投各种五花八门的儿童物资，直接导致那段时间，我们的居住空间骤然缩小、生活质量显著恶化。直至回国前，我在网上连卖带送，吆喝了大半个月，才勉强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而且，我严重怀疑，我和苏函之间的实情，他父母其实根本心知肚明。可即便这样，苏小跳在没有受到一丁点教唆的情况下，自动自发的甜甜一句“想亲亲爷爷奶奶”，什么灭不灭口、毒不毒誓的，全体抛到脑后，不仅三张头等舱机票忙不迭送了过来，那传说中向来深居简出的二人，还亲自移了大驾，到机场来接。
原本，在见到真身之前，我依着苏函这四年边边角角的刻画描述，在脑海中勾勒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形象。结果在本尊出现后，我只能说，我惊呆了。事后，我向苏函忏悔，目睹如此慈祥和蔼的老人，对着小跳又亲又抱，笑得好似两朵盛开的牡丹，原谅我实在无法如向他承诺的那样，淡然以对。
苏函多少年都没有头绪的事情，苏小跳前后花了个把小时，就一股脑搞定，就这样，他还要忝居功臣之位，那张俊脸可真是有够大。这样想来，搞定萧叔这种事对于苏小跳来说，估摸着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所以，或许当我看到一个面部表情生动可亲得前所未有的萧叔，领着小跳从楼上欢快而来的时候，应该可以表现得更镇定一点。
不过显然，这对莫逆之交间的感情，是相互的。这可能就是为什么，现在，浴缸里满头泡沫的苏小朋友，一边不亦乐乎地打着水花，一边点评道：“妈妈，我喜欢萧爷爷，不喜欢萧叔叔。”
我抓了抓小跳头顶那一团团软绵绵的丰富泡沫，把她细细软软的黑发揉得更加乱七八糟了些，然后问道：“小跳为什么这样想呢？”
小跳紧紧闭着眼，一双小手舞得愈发昂扬：“萧爷爷给小跳做了最好吃鱼羹，还笑眯眯的，”说着，又忽地把除了脑袋以外的部分全部缩进了水里，“可是萧叔叔都不笑的，好像一直在生气，怕怕。”
我想了想，答道：“其实时间长一点小跳就会发现，萧叔叔并不是生气，他就是不大爱笑。”
小跳用小手的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抹，睁大眼睛，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那么妈妈，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我用手指帮小跳拭去正从她的头顶悄悄流下的一团泡泡：“小跳，我们先在这里住住看，如果小跳不喜欢我们就搬走，好不好？”
小跳认真地答道：“不用的，妈妈，小跳没关系，小跳只要和妈妈在一起，住哪里都可以的。”
我搂过小跳，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跳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颈窝里蹭了蹭，蹭了我一身绒绒的白色：“对了妈妈，刚刚萧爷爷带小跳去了小跳的房间，好大好漂亮呀。萧爷爷还说，妈妈和萧叔叔的房间，就在小跳房间的隔壁，两个房间中间，有一扇门是直接连通的呢。但是后来，小跳想到了一个问题，妈妈要和萧叔叔住一个房间吗？那妈妈以前，为什么不和Daddy住一个房间呢？”
这个问题问得是如此的一针见血，如此的犀利和透彻。这一刻，我顿时为曾经小看过自己女儿智商一事，感到深深、深深的羞愧。可是无法，到了这个份上，该糊弄的还是要糊弄。
我捧起一捧水，稀里哗啦地浇到苏小跳的圆脑袋上，混淆视听：“宝贝，憋气。你Daddy神经衰弱，呃，其实就是特别怕吵，旁边有其他人，他睡不着的。”
小跳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应道：“哦。”我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小跳却突然抬起头，严肃地望着问，“不对，妈妈，好几次我看电视的时候，Daddy就坐在旁边睡着了呢。”
“是哦，”我表面淡定内心慌张地亡羊补牢，“你Daddy这个毛病，就夜里总犯，平时倒还好。”
“哦，”小跳领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妈妈，萧叔叔怕不怕吵呢？”
我闭了闭眼，艰难道：“不怕。”
小跳对我忽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妈妈，小跳也不怕吵，妈妈是不是也可以和小跳一起睡？”
看着小跳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期待，我怎么可能拒绝她？她太想我了。而我的想念，又怎么可能比她的要少？
可是，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极致冷冽的声音：顾惜，签字之后，不要忘记搬过来住。
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妈妈，不可以吗？”小跳的嘴略略瘪了瘪，但是又被瞬间扯成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也没关系，小跳一直都是乖乖自己睡的，知道妈妈住在隔壁，小跳已经特别高兴了。”
我强忍住心头的酸涩，拼命酝酿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小跳的鼻子：“当然可以，但是妈妈能不能告诉小跳一个小秘密？”见小跳兴奋地点点头，我继续道，“萧叔叔特别怕黑，如果一个人，他会害怕，会睡不着。”
小跳恍然大悟：“所以萧叔叔要和妈妈一起睡。”说着，她低下头，用小手抓了抓头顶，过了一会儿，又猛然抬起头，痛下决心般看着我，一副忍痛割爱、大义凛然的表情，“那妈妈，你还是去陪萧叔叔吧。妈妈以前总是晚上工作，小跳一直都是自己睡的，所以小跳不怕黑，不用妈妈陪的。”
我戳了戳她红扑扑的小脸：“小跳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事的小姑娘。妈妈今天还是和小跳一起睡，但是以后大部分时间，还是要陪着萧叔叔，好不好？”
小跳的大眼睛，一下子笑成了弯弯的小桥形状：“好！”
我笑着亲了亲小跳香香软软的面颊，还没来得及打开莲蓬头，彻底冲掉小姑娘头上堆得老高的泡沫、以及这个状况百出的话题，就听到甜甜的声音接着问道，“那妈妈，我们搬过来以前，都是谁陪萧叔叔睡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