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三十三章 针尖麦芒(1)(1 / 1)
“妈妈!”
苏小跳像一颗小炮弹一样,从萧纪那辆黑色宾利的后门里射了出来,重重扑到我的怀里。我弯下腰去接她,结果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又硬又冷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我连忙紧了紧手臂,下意识地护住了怀抱。重心狠狠晃了晃,最后仍然没有顶住某个小朋友引发的过于强大的冲击,直直向下落去。我倾尽全力调整角度,将自己完全垫在下方,于是肩膀“咚”的一声撞在了上面两级石阶的棱角的地方。
我强忍住呲牙咧嘴,摸了摸怀里软绵绵的一团,急忙问道:“小跳,怎么样,有没有碰到?”
“没有。妈妈,你疼不疼?都是小跳不好,小跳给妈妈吹吹。”说着,小跳便八爪鱼一般趴在我身上,又用软绵绵的小手使劲扒住我的肩膀,“呼哧呼哧”地卖力吹了起来。
我把小跳拢在怀里揉来揉去,很是提心吊胆地去看,有没有胖了瘦了之类令人担忧的变化。半晌,我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回到肚子里,只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在空洞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被再次填满。
紧紧搂着挂在我身上的小树袋熊,我决定,在问她想不想我以前,先从这冻得要人命的石头地砖上爬起来。我亲了亲小跳垂在肩头的柔软黑发,一只手将她扶得更稳当些,另一只手支撑起身体至跪立的姿势,有些晃晃悠悠地打算抱着她站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两张摊开的手掌,耳边,则同时响起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夫人,您还好吗。”
“苏小漫,平身。”
一只白皙又修长、还戴着那个象征着“苏函苏漫苏小跳”三色金戒指的手,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碍眼,我一巴掌打了上去:“苏小函,你猜,我刚才在地上都看见了些什么?”
一股暖暖的力量托在我的手肘,把我拽到眼前。苏函暖棕色的眸子亮晶晶的,里面跳跃着盈盈的笑意:“什么?”
我无比诚恳地看着他:“你的节操。真的,满地都是。”
苏函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上都如同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在流动。他还是那样,好看得没有天理。在这片极度阴霾又极端压抑的天空下,他好像是唯一的氧气来源,清澈澄明。只要向他靠近,连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他总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模特,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大衣牛仔裤,也好像是从时尚大片摄影棚里刚刚走出来的。此刻,他就在我的眼前,长身玉立,一只手轻轻揽着我的手臂,极其英俊的眼角眉梢闪烁着的,都全是愉悦美好的调皮光芒。我盯了他半晌,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紧紧搂住小跳,我一头扎进了苏函温柔的怀抱。
苏函抚着我蓬在肩头的发,吻了吻我的头顶:“苏小漫,你想不想我?”
“才不想,”我偎在他温暖的胸膛前,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他大衣的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汲取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清爽薄荷气息,“我又不是受虐体质。”
苏函的胸腔中悄悄传来欢快的震动声:“哦?我是虐待狂吗?”
这时,挤在我俩中间的小跳突然猛地向上蹿了一下,一只圆圆的小手还高高举了起来,但是因为太短,只将将够到头顶:“妈妈,我要投诉Daddy!Daddy是虐待狂!”
我清楚地感到,一颗浑圆的硕大汗珠正从我的脑后悄然而下。抬起头,苏函正在做无辜大眼状,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思忖了一会儿,十分公允地开口道:“苏小跳,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我其实比较担心你虐待你Daddy。”
“妈妈,你偏心!小跳一直特别听话地不吃巧克力,可是,Daddy每天都勾引小跳吃,都被小跳严辞拒绝了呢!可是Daddy还是坚持勾引小跳,小跳觉得,这也是一种虐待!”
我脑后的那颗汗珠,已经公然变成了三条粗壮的黑线:“勾,勾引……苏小跳,这这这,这都是谁教给你的……”
清脆的童声一派天真烂漫:“Daddy呀。”
苏函的无辜大眼已经变成了惊恐大眼。他目瞪口呆地看看小跳,又疑似做贼心虚地看看我,同时向后缩了缩:“苏小漫,我发誓,我没有啊。”
“Daddy骗人!明明就有!上次毛线团不让妈妈抱的时候,邻居太太给她喂好吃的,毛线团就勉为其难地让妈妈抱了一会儿。当时Daddy就说,那是勾引呀。”
想到美国邻居家那只难搞的龙猫,我的头顿时又大了一点。我将苏小跳拎到面前:“那你是拒绝做什么,Daddy才要给你吃巧克力的?”
某些小朋友突然被抓住了要害,片刻前义愤填膺的指控,刹那间变成了低眉顺眼的玩手指。
苏函终于扬眉吐气道:“有些人吃饭的时候,总是企图偷偷把鸡蛋黄藏在屁股下面。”
我恍然大悟:“所以小跳英勇地拒绝了以巧克力换鸡蛋黄的提议,并没有向Daddy屈服?”
小跳仔仔细细地瞥了我的神色两次,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小跳一直牢牢记着妈妈的话对不对?应该好好吃鸡蛋黄,不吃巧克力。”
“嗯!”小跳冲我甜甜笑笑,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跳真乖,”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所以小跳以后也一样很乖对不对,既好好吃鸡蛋黄,也不吃巧克力。”
小跳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眨了一眨,又眨了一眨,小嘴慢慢瘪了起来,但还是无限委屈地继续点了点头。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真乖。”
苏函在一旁毫无形象地幸灾乐祸:“苏小跳,早告诉你了吧,恶人先告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转向我,“苏小漫,只有你这么高级的老妈,才能生出这么高级的闺女,当然,这么高级的闺女,也只能由你这么高级的老妈来对付。”
我忍无可忍道:“苏小函,你被一个几岁的小丫头搞得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你弱不弱?”说罢,我揽紧小跳,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挽过苏函的手臂,“快进屋吧,真受不了你们俩,刚见面就这么不消停。”
转过身来的那一秒,我被十分平整的地面生生绊了一下,东倒西歪,只靠着紧紧拉住苏函,才将将立住。
萧纪。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一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说,他今天根本没有出门?
他站在台阶上方,别墅的门前。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他衬衫敞开的领口微微动了动。虽说是南方,但初冬季节的黄昏,还是很有些寒意的。尤其是在如今天这般不见天日的日子里,温度已比平日骤降了许多,可是,他竟然连一件单薄的西装外套也没有穿,就这样静静迎风而立,却显得比这愈凉的空气,还要阴沉凛冽上几分。
他墨色的眼眸中既没有温度,更没有情绪。见我们转过身,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淡漠冷冽的目光从我和苏函交缠的手臂那里,慢慢移到小跳身上。
小跳在我怀里缩了缩,将小脸趴到了我的肩头上。我条件反射地用力搂了搂小跳,同时意欲向前一步,把苏函挡在我的身后。但苏函即刻发现了我的企图,不动声色地制止了我。他仍然挽着我的手臂,开始慢慢向台阶上走去,然后堪堪停在萧纪身前。
我今天的一个重大发现是,苏函没有表情的时候,也挺吓人的。只是平常,他的表情极为丰富,过去的这四年中,尽管朝夕相处,我几乎见过他的每一面,悲伤的、绝望的、空洞的、嘲讽的、平静的、温和的、调侃的、戏谑的、喜悦的,等等等等,却从未有幸见识过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在我的心目中,即使是他假装发火时冷冰冰的模样,微微挑起的眉梢上,也总是挂着些浅浅的调笑意味,消弭着与他的气质极不和谐的那一缕严肃氛围。而今,看着他这样轻轻松松地与萧纪对峙,我简直要对他五体投地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恐怕永远无法知道,苏函还有这样的一面,浑身上下的气场与萧纪如出一辙的一面。虽没有那么阴森,但同样的冷厉肃然。
这情形有些像是高手过招,我仿佛正在目睹周围的空气全部“咣当咣当”地结成冰坨,然后在强力的重压下,“咔嚓咔嚓”碎裂一地。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用眼神杀死对方?
“萧先生。”最终,还是苏函先开的口。他的语气淡淡,好像面前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萧纪冷嗖嗖的幽黯目光再次回到我和苏函挽着的手臂上:“苏先生,请你把手,从我妻子手上拿开。”
苏函的兴致霎时高昂了起来,一张温柔英俊的脸,瞬间笑得真挚而无害:“萧先生是不是搞错了,小漫现在好像还是我的妻子。”说着,居然还暗中兴奋地用我们挽在一起的手肘,顶了顶我的肋下。
我在心中狠狠踢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毒舌男一脚。神啊,苏小函,你找茬能不能也分一分时间、地点和对象?
“是么。”萧纪的唇角,勾起了毫无笑意的弧度,那种凛然,连北极冻了千万年的冰块也要甘拜下风,“苏先生,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先办正事吧。”话毕,转身便消失在别墅门前。
我崩溃且无语地瞟苏函。苏函抿着唇,歪歪头耸耸肩,眼里分明写着:苏小漫,你看,那个才是虐待狂,我是好人。
我挽着他胳膊的手慢慢向下滑去,找到他光润修长的手背摸了摸,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轻轻拎起那里的一小块皮肤,猛然提起拧了一圈。
苏函甚合我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从牙缝中悄悄在我耳边挤出几个字来:“苏小漫,你怎么敌我不分。”
我没理他,只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这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的两个麻烦,拖进了屋里。
小跳小心翼翼地,在我肩头抬起头,向萧纪的方向望了望,又迅速回头趴好,两只小手凑在我的耳边拢成一个圈,不停往里面吹气:“妈妈,那个叔叔好凶。”
我蹭了蹭她的脸颊:“小跳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