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七章 缘起缘灭(2)(1 / 1)
到这里以后,我曾一度认为,萧纪不过是想以最安全的方式永远守住他的秘密。
所谓树大招风。庞大而神秘的萧氏虽然向来行为极其低调,但由于内部斗争实在过于残酷而复杂,即便不为人知,也会被睿智的民众捕风捉影,不时在茶余饭后演绎上一番。
因此,关于萧氏,大概从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阿姨,都能听她吐沫横飞地讲上一讲。不过,几乎可以确定,这些民间八卦的可信度基本为零。
但我这里的八卦,却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劲爆到不能再劲爆。韩亦和我在一起的三年,正是官方消息中,萧氏长子萧纪失踪、甚至几乎被推定为死亡的三年。他的失踪和突然回归,是当年、乃至今天,街头巷尾最热衷的话题。
七年前,萧氏突然宣布萧纪病重,在就医途中遇袭失踪,震惊全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萧氏惨烈的内部权力斗争中又一个巨大的阴谋。
但是,此后的三年,确实再没有出现过有关过萧纪的任何消息。然而四年前,萧纪突然再次出现,并在一夜之间夺回了萧氏控制权。那也是有史以来,他的照片唯一一次被刊登在了媒体之上。
在那无比神秘的三年间,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夺回整个萧氏,没有人知道答案。可是我知道。
不,应该说,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夺回萧氏,却完全不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内。
说实话,莫不要说我躲都来不及,就算我真的向媒体爆出什么料,又哪里有人会相信我。外界的揣测虽然离谱,却远没有事实来得更加离谱。
有谁会相信,他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只是搬到了棚户区,过上了一个最普通最底层程序员平淡无奇的日子,并且通过与一个同样落魄女子间的婚姻,得到了最大的程度上的掩护?
这样的故事,就算我想卖,又有谁会买?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生最大所求不过是至平至淡的日子,我又怎么会给自己找这种惹不起的麻烦?
因此,我一直认为,凭对我的了解,他还是四年如一日地寻找我,直到将我锁在他的地盘上彻彻底底看管起来才算放心,这样的谨慎程度着实有一些过了。
可是谁知道呢,虽然他了解我,但他可能并不相信我。就像我从前很相信他,却根本不了解他一样。可能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从来没有一种谨慎是过分的。无论如何,作为一个障眼法,我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这是这段时间,我在他想要什么这个问题上找到的最佳答案。
但是,萧叔的话彻底打乱了我的认知。若只是想看管起来,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便好,何必放在他的家里,还是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还有那个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事实,萧叔和萧池对我的称呼。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给我这颗棋子留的最后一点情分和面子。
现在这算是什么?深情?念旧?还是由于我成功塑造了敢于违逆他的意志擅自行动,这样一个太久没有出现过的形象,而受到的特别关注?
言情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么,男主角最终都投入了开篇最不待见他的那个人的怀抱。那可实在是有些太过荣幸了。而且我告诉过他的,这样的荣幸,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
我就承受不起。
【那时他还只是韩亦,我们还只是朋友。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我看到了他的身份证,发现当天是他的生日。
于是,我跑去菜市场,拎回一袋虾,给他下了一碗鲜虾面,花光了计划中一个礼拜的菜钱,还不顾强烈反对,点燃了一支红蜡烛戳到他的面前,再以虾仁为筹码进行威逼利诱,强迫他许下生日愿望。
“拜托,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好不好,就这样浪费掉,会遭天谴的。”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烛光另一边那个好看得要命、也奇怪得要死的人,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有人面对生日愿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要。”橘色的烛光在他板起来的脸上不停地跳动,不时洒下一片阴影,瞬间又撤掉,像极了一幅动态的油画。
对我来说,眨眼睛这件事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奢侈,而且大脑也开始有些迟钝。所以,在他的话音已经落下两秒之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啊,为什么啊?”
“幼稚。”
“什么叫幼稚啊,心诚则灵懂不懂。”
“你相信?”
“当然。”
“灵吗?”
“灵啊,可灵了。我告诉你哦,我去年许的愿望,就是求上天掉下来一个大帅哥砸死我,然后你就被我捡回家了。”
“……”
那个瞬间,烛光正好映到他如漆黑夜空般深邃的眸中,像是有流星划过。我看得呆了,被一口气噎住,咳个没完。
“顾惜,你怎么了?”
“没,没事……咳咳……呛了一下……”
“你没骗我?”
“啊,没有啊,真的只是呛了一下。”我脸上一阵发热,内心十分庆幸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黑得厉害。
“我是说愿望。你干嘛脸红?”
好吧,黑得还是不够。该死,他为什么不吹蜡烛?
“那个,咳嗽,憋的。”我望了望天花板。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对了,愿望,“当然是真的。”
“色狼。”
“……”
“就这一个吗?你的愿望。”
“当然不是啊,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好心好意居然被讽刺,我决定奋力为自己扳回一程,“其实,我每年生日都会偷偷许两个愿望的。第一个总是一样的,那个是我的人生追求。我原来只许这一个的,但是后来想,既然每年都是一样的,也就不能每年都算一个。但是由于十分重要,所以每年都提一提,免得老天太忙忘记了,也显出这个愿望的重要性以及我的诚意。第二个,才是属于这一年的愿望。”
“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每年第一个愿望,人生追求。”
“哦,这个,我说了你不许笑哦。我希望,能一直过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
“……”
“干嘛?”
“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这是很伟大的追求。”
“我说了不准笑!”
“我没笑。”
“讽刺也是笑,嘲笑的笑!”
“哦。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韩先生,拜托你一句话说完整好不好,我又没有读心术。你讲话要花钱的吗?干嘛那么惜字如金?”
“……为什么你的人生追求是这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人,最现实的追求应该是钱才对。平淡的日子有什么可追求的,我现在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更像是因为吃不到葡萄。其实,韩亦,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原本也算正常,虽然没有多好,但是好好计划也算得上足够。可在那时候我就亲眼见识到,有一些人,他们对金钱和权力的追求是你无法想象的热烈。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明白,金钱和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因为它们没有尽头,一旦沾染就只会渴望更多,永无止境。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拥有它们,而是它们拥有了你。它们可以斩断你对其他任何事物的渴望,甚至吸纳灵魂,让手足反目、骨肉相残、绝情灭爱。而现在这样的日子,物质上虽然不富余,但我没有丢到任何一点我所珍惜的情感,也不会被其他任何力量控制,所以我很开心。以前见过的那些,我再也不想见第二次,这就是我的愿望。”
“……”
“干嘛,为什么又不说话。”
“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我作为你去年第二个愿望的实现,与这么伟大的第一个愿望并列,有多荣幸。”
“嗯,肯定是你上辈子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到的缘分。”
“……”】
呵,缘分。我们的缘分,早在他离开的那个早晨,就已断得一干二净。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勉强?为什么要勉强而残忍地续上这早已不存在的缘分,然后生生毁掉我此生唯一的愿望?
我伸手一捞,扯过丢在桌角的手袋。胡乱翻了一通,我终于掏出那瓶几乎快要被我遗忘的维生素片。小小的药瓶躺在我的手心里,温和而无害。
我突然想起离开美国的前一个夜晚,我在药店里看着它,默默嘲笑了自己。我还想起,一个月前,在最后一次收拾我和苏函在静安区租住的那间房子时,我找到了它,在又一次鄙视了自己之后,将它装进了手袋里。
这个小小的瓶子居然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一个个我不愿回想起的片段,并用一种最为讽刺的方式,赞美了我的英明。
挖出一粒药片塞进嘴里的同时,我冷笑着叹服了一回自己对最坏结果的预知能力。然后,我一把抓起手边萧叔留下的果汁,把所有苦涩用甜蜜的液体全部冲下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