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六章 相见不见(1)(1 / 1)
滑进浴缸这个动作,用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沉重的身体挣脱了意识的控制,遵从自身的渴望,向如午后阳光一般安心而温暖的浴缸深处渐渐沉去。
浸润着香甜气息的涟漪层层叠叠,涌上我僵硬的肩膀,又柔软地褪下。牛奶的颜色总能带给我极致的安全感。对我来说,这样浸在浴缸里,与窝在一床宽大蓬松的羽绒被中没有区别,不会产生任何不安暴露的感觉。
捧了些许热水浇在脸上,我对自己说,苏漫,就当自己在度假好了。况且,就你的那点收入水平,就算真的去度假,也住不起浴缸比king size床还大的地方。
确实,这浴缸大到令人发指,大到能够让人生出“我在这个世界中是多么渺小”的感慨。不要说装下一个人,估计若是普通人家,将全家都装进去也还会有些富余。
但是谁知道呢,也许这也不算太大,也许只是我的见识过于短浅,所以才大惊小怪。我作为一个只用过勉强可以将自己装下的木桶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又能有什么发言权。
【“要不要加些热水?”韩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连忙抓过搭在木桶边缘的毛巾护在胸前,向水里奋力缩了一缩,并作惊恐状扭头:“你要干什么?”
韩亦面无表情地歪头望着我,薄唇微微抿起。他衬衫和薄毛衣的袖口齐齐挽到手肘处,左手随意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右手臂因为提着满满一桶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而紧绷,修长而分明的肌肉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大理石般的光泽。
我觉得,我的口水马上就要流下来了。
他没有戴眼镜,平时乱蓬蓬的头发眼下有一种使用专业手法抓过的效果,从偏左侧分开理向两边,露出漂亮的额头和坚毅的眉。如深潭一般漆黑的眼眸中,此时有点点光芒跳跃。
根据经验,这大概可以解读为:虽然我没有表情,但实际上我很开心。
所谓趁热打铁,趁火打劫。我决定紧握时机,一边保持“我很警觉不要妄想借机耍流氓”的姿势,一边摆出我能想到最为乖巧可怜的表情:“那个,我问你个事呗。”
“一个月的兼职,不会很累,也没有不好好吃饭。”
我的把脸贴到桶壁上,双手扒在边缘,只有眼睛露在外边。这样,他就不会看到我在用木桶内壁轻轻安抚自己酸楚的鼻子:“老公,谢谢你。”
他背对着我,走到木桶的另一头:“腿收起来。”
包裹着药香的暖流涌遍全身。我舒服地闭上眼:“老公,过两年,等我们再攒些钱,我一定要给你生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娃。”
韩亦离去的脚步声明显顿了一下。在原地站了半晌,他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默默向厨房走去。】
水温渐渐冷了下去,我有些难受地叹了口气,闭着眼,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在热腾腾的药浴中呆得久了,浑身竟没有一点力气。
我拼命想用手臂支撑住木桶边缘,却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最后连身体都再也坐不稳,一直向水中下沉,下沉。
我开始感到害怕,拼命地想叫韩亦。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药水却在我嘴巴刚刚要张开时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喉咙被堵住,就像塞了块已灼得发白的烙铁,烧得撕心裂肺。
有那么一瞬间,我简直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幸亏韩亦即时出现。他一把把我从木桶里捞了出来,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扯过一条十分宽大的浴巾,把我整个人裹了进去。
眼睛仍然不想睁开,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惨兮兮的。因为韩亦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是紧张,连呼吸都有些不稳:“顾惜!”
可能是泡得太久的缘故,我的头晕晕乎乎,韩亦的声音也好像是从远处飘来,不大真切。但我就是觉得,他的情绪十分异样。有焦急,有怒气,总之凛冽得很。
好奇怪,他平时从不这样。他的情绪一向非常稳定,好像很少高兴,也很少不高兴,更不会为了什么而着急。我一直相信,就算哪天天上破了一个洞,掉下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不明生物什么的,他都不会眨一眨眼。
可他现在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又做了什么错得离谱的事情,惹他生气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呢?
脑子一时间也转不起来,我管不了那许多,只能先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再随机应变。而此时,我的心里其实在偷偷地高兴。
正因为韩亦一向平静得令人发指,所以,我对他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任何情绪都十分珍惜。这也是我用来说服自己,他其实是爱我的最重要的证据。
我从来不羞于向韩亦表达我有多爱他,他本来就是我现在存在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意义,是我所有的骄傲所在。但我很少去想,我对于他来说又是怎样的。因为,我不敢。
韩亦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爱我,他本身话就少得可怜,更不要提什么甜言蜜语,那定是半个字也不会有。我甚至常常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和其他人比起来,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同。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用平时收集起来的、他的那些点点滴滴的情绪告诉自己,你看,他在别人面前是不会这样的,所以你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是爱你的。
可事实究竟如何,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怎么就能确定,他在别人面前不会有这些情绪?我不能。我害怕,一切只是我可怜的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
也许,只是因为他救了我、我又帮了他,我爱上他、他又对我有感激之情,我们相处不错,所以就结了婚。如果这个是事实,那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了。我太爱他了。
可电视上不是说,婚姻是男人能给女人的最大的承诺吗?那顾惜,你还在奢求些什么呢?更何况,他对你很好,不是吗?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爱,又有那么重要吗?
思绪愈缠愈紧,渐渐有些解不开。我抓了抓额头,试图把它们丢到一边。咦,我刚才原本在想什么来着?对了,那条巨大的浴巾究竟是哪来的?
不管怎样,不要惹韩亦生气就对了。想到这里,一直软趴趴靠在韩亦身上的我,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许久没有动作,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他却在这时猛然用力将我抱了起来。
迎面而来的干燥空气告诉我,我们已经离开了浴室。然后,我的背陷进到无比柔软的床铺之中。我蹭了蹭宽大而松软的枕头,正要舒服地睡过去,混沌的脑海中却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我没有抓住。
实在太困,我懒得再去理会,放任自己继续向无意识的世界里滑去。
不对,韩亦好像在生我的气。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惊,瞬间又有些清醒了,已经开始脱力下滑的手臂连忙用力,攀住了那几乎覆在我身上的宽阔有力的肩膀,还轻轻摇了摇:“老公……”
“我是谁?”韩亦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沉浓烈,像是在极度压抑着深沉到颤栗的情绪。
我很是奇怪地睁开眼,认真回答道:“韩……”
我就这样僵了在那里,所有的意识都被身上的人眼里滔天的怒火燃烧成了粉末。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或者,他从何而来。
萧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