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番外·珞徊篇(1 / 1)
珞徊一向不算个运气十分好的人,他自小就有这个认知。
三岁时嫡母进门,嫡母娘家的表兄来家中做客,在一群贵公子中称他为“小妇养的”,他便知道,他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小妇养的,还是出在嫡子前头的,小妇养的。
嫡母家中地位日益稳固,就连平日疼宠他的父亲也不敢在明面上为他说话。五岁时他被反锁在橱子里整整三天,险些把自己饿疯逼疯吃了十根手指,他的生母只能抱着他流泪不语。
那是个天真柔弱的女人,为了和父亲的爱情私奔,放弃了官宦女儿的身份。可即使是商贾之家又怎会接受“淫奔”的正妻?于是庶务一窍不通只会吟诗作画的女子成了商人之妾,而父亲虽然疼宠她,但渐渐也有了旁的女子。
那是他的生母,他比自己的生命更爱她,但从懵懂的开始了解男女之事时,他便知道自己日后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女子。
强大的,耀眼的,可以保护自己的子女不受任何人欺辱的女人。而不是像菟丝花一般,只能等待丈夫偶尔施舍怜爱的女子,孩子甚至不能亲口叫她一声母亲。
长大后他模样肖似其父,嫡母也愈发不喜。他的身边开始出现不三不四的人,每天都觉得自己离堕落只差一步。然而想到还在小小院墙中独自饮泪的生母,如果自己废在这里,又有谁能护她一生平安?
十二岁开始走商,十六岁用多年走商的钱盘了一家铺面,精心打理,口碑日盛。每天年轻的心都在隐隐振奋,他就要飞出困了他十几年的牢笼,带着生母一起。然后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扬眉吐气地站在那个女人面前,再也不必畏缩。
他做梦都能笑出来。
然后突然有一天,家中护卫闯进店门,将他拖走了。没有过堂,没有审讯,甚至没通知族中长老。他被污蔑偷了府中银子,一个小丫鬟哀哀切切地指着他哭,说他污了她身子以此胁迫她偷了嫡母的内库钥匙盗取银钱。小丫头说罢撞了墙,一命呜呼,死无对证。
便是瞎子也能看懂其中蹊跷,可在场竟没个人为他说话。生母被打得面目全非,像只破抹布似的丢在一旁,父亲也只是挤出几滴眼泪,在群美婢的搀扶下到后院醉生梦死。
他永远忘不了嫡母的眼神,冷冷的,带着鄙夷,就像看一只虫子,无论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她的手心,只是徒惹厌恶罢了。
少一个庶子没关系,再生就是。即便能干,也比不过嫡母雄厚的娘家。庶弟庶妹们看他被拖走就像一群在黑暗中絮絮蠢动的小动物。对权威的惊恐,少了争家产人的窃喜,还有幸灾乐祸。
如此凉薄的家,可他却像魔障似的忘不了,他想回去,站在这群妖魔鬼怪之间,让他们后悔,让他们臣服。
即使被当做牲口对待,也从没忘记这个埋在心底的野望。
之后他遇到了他的主上,再后来他成了她的男人。
这与他曾经的料想略有不同,却一定用尽了他出生到现在的所有好运气。
他夹着一摞账本,踏着晨光进到女子书房。
他知道她极为少眠,除了去刘商房里,就是通宵批阅军报,整理密折。
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那天庭院一片寂静,众人还沉迷梦乡,而掌管着这座城所有人性命的女子正静静坐在书案后,晨光透过天窗洒在她肩上,他忽然想,就是今天!
曾经他那么骄傲地拒绝了做她裙下之臣,即使自己一无所有。如今他却卑微地恐惧她的拒绝,即使自已经可以覆手翻云。
主上的身体里极烫,仿佛翻滚着岩浆的地脉。这个女人一直在燃烧着自己,肆无忌惮,又会为了所爱的人委曲求全,遁走天涯。他也想被她染上斑斓的色彩,而不是只能在嫡母阴霾下偷偷望着窗外的灰色剪影。
人人都叫他珞狐狸,他却只愿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愚直的少年。就算一身罪恶,双手沾满鲜血,就算有一天他连自己都感觉陌生,但只要她伸出手,刀山荆棘,似乎也成了跟上她步伐的,值得怀念的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