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陆剑一中伏被擒(1 / 1)
寒夜沉沉,玉露泠泠。秋风迭起,叶落无声。外院书房,门闭窗掩,灯熄烛灭。银月冷辉下,清冷空寂若荒野青冢。
室内重重帷幔低垂,往日吞云吐雾的蓝釉金彩三足薰炉,此刻暗沉沉静伏在桌上,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
陆剑一藏身于纱幔之间,手握剑柄,支着耳朵细听外头动静,精光迸射的眼睛仿若猎食的虎豹,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辰,知道时候已差不多了。距酒宴开席已有大半个时辰,他们喝了掺有醉迷香的酒,应该支撑不了多久。纪崇霖向来自律,极少贪杯,偶尔应酬喝醉,当晚便会独歇于外书房。陆剑一早已将他的生活习性打听得一清二楚,是以当从墨香处得知纪崇霖今夜要大宴宾客,便暗中潜入酒窖下药,再于当夜蛰伏于外书房,只待纪崇霖酒醉回屋,再一举刺杀。
原本寥寂的庭院响起了一阵喧闹声,纷沓的脚步由远至近而来。陆剑一身形微动,全身肌肉紧绷,轻轻将剑从鞘中拔出一截。雪白剑光晃上他脸庞,直映得他眉目冷峻,线条凌厉,仿佛冰石所刻,冷铁刚硬,寒气沁骨。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小厮扶着一人,踉跄而入。居中那人华衣锦服,头颅低垂,酒气熏天,醉态酩酊。
陆剑一眼里杀意一闪而过,蓦地纵身跃出,电光石火间,银剑破空,寒气纵横,直逼那人前胸。
叮的一声,金玉相接。陆剑一手中长剑,抵上那人胸口,却扎刺不入,反而被顶得微微弯曲。陆剑一暗道不好,知道那人身上应是着了软金甲,正要回势换招,却见那人猛然抬头,一双清明的眼睛里毫无醉意,有的只是猫戏老鼠般的胸有成竹。来人并非纪崇霖!纪府侍卫总管纪云东阴冷一笑:“陆公子,久违了!”
陆剑一心知中计,目光一冷,也不答话,招式一变,剑锋直逼纪云东头面。纪云东亮剑出鞘,迎招而上。他身边的两个小厮,一扫刚才低眉敛气的模样,不知从哪里变出两把短刃,猱身而上,合围而攻。一时刀来剑往,寒光大盛。
陆剑一此刻已知事已不可为,正欲寻机撤退,却听纪云东一声呼哨,书房两侧四扇窗页同时打开,从窗外翻入四个黑衣人,皆是府里的一等侍卫,个个手持利器,封住了门窗各条退路,群起而攻之。与此同时,庭院里人声喧沸,有人大声吆喝:“守住各个出口,切莫让刺客逃了!”
陆剑一暗道不妙,手上发狠,剑气越发凌厉,招招狠戾,式式夺命。霎时间,书房内刀光剑影,杀气激荡,铿铿之声,不绝于耳。帷幔沉塌,椅折桌崩。物什横飞,血污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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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柳溪溪正在东北角门上焦心等候。眼看月挂树梢,亥时已至,陆剑一却迟迟未来。柳溪溪频频往外院方向张望,手里的一方丝帕,早已被拧成了麻花状。
正不安地来回踱步,忽听外院喧声大作,“抓刺客”的喊声此起彼伏。柳溪溪倏然顿住脚步,心神大乱,连手中丝帕飘落掉地也毫无察觉。呆立片刻,蓦然回过神来,提起曳地裙裾,发足往致和堂狂奔而去。
刚近致和堂,便见大哥纪云峰正立于门前台阶上与一众宾客作揖相送。柳溪溪霎时停住脚步,隐身藏于树荫浓影中。纪云峰逆光而立,脸色隐在昏影中,看不清神情,但见他举止从容,气度沉稳,未有丝毫慌乱,想来陆剑一并未得手。未多时,安家齐领着今晚应邀而来的宾客匆匆离去。纪云峰也转身进了致和堂。
柳溪溪悄悄靠近致和堂,透过窗缝往里探看,却见堂上安寂无声,纪崇霖于主位上端坐,闭目养神。纪云峰坐于右边首位,自斟自饮,一派安然。纪云瑄却不见踪影。
柳溪溪心下暗疑。恰在此时,一名小厮端着果品从旁走过,柳溪溪一把抓住他,单刀直入问道:“刺客呢?可被抓到了?”
那小厮冷不防被人扳住肩脖,吓了一跳,手里托盘差点掉地。回过头来见是三小姐,忙挤出一个笑脸回道:“三小姐,你可吓死小的了。你放心,老爷福泽深厚,自有神明佑护,那刺客伤不得他分毫……”
柳溪溪不耐烦听他啰嗦,直接打断他:“我问你,刺客在哪里?”
“在……”小厮侧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在外书房吧。二公子已往那边去了。”
柳溪溪丢下小厮,扭头就往外书房跑。那小厮兀自愣在原地,傻傻摸头,喃喃自语:“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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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回廊,蜿蜒绵长。廊下的琉璃灯,被夜风吹得一晃一晃,连带光晕虚飘摇荡,光影离合,时明时灭。
纪云瑄昂首阔步从外书房往致和堂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侍卫,押着五花大绑的陆剑一。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着实有些气恼,没想到查了许久的内贼,原来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意阳!自己一向谨小慎微,却还是百密一疏,引狼入室!
快到致和堂时,遥遥望见前方一纤细身影,踉跄奔来。纪府向来规矩严明,谁人这么大胆,竟敢不顾礼仪形态,在府内恣意奔跑?纪云瑄眉头微蹙,正想出声喝问,一道光影打过,照在来人身上,却是三妹妹。
诧异间,柳溪溪已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跑过来,鬓散钗乱,气喘吁吁,毫无大家闺秀之端庄仪态。纪云瑄正欲出言斥责,柳溪溪却不顾喘息未定,伸手抓住他两臂,急急哀求道:“二哥哥,我求求你!放了他!放了陆公子!”
纪云瑄大震,刹那间心念百转,似乎有很多事情都一一连贯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何三妹妹早上要出言提醒他加强守卫;为何当初那窃玉盗贼竟有密室钥匙可以顺利盗走玉佩;为何那盗贼进入流雪轩后便不见踪迹;为何他一说要全府搜查身上带伤之人,三妹妹便刺了陆意阳一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身后陆剑一冷言讥笑:“三小姐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跟你二哥告密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刻?”
仿佛惊雷炸响,纪云瑄的眼瞳猛然紧缩。他的三妹妹,他最疼爱的三妹妹,居然还勾结外人要来谋害亲爹?!可没等他怒喝出声,柳溪溪却在刹那间惨白了一张脸,双唇抖颤,望定陆剑一,哆哆嗦嗦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纪云瑄闻言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三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柳溪溪恍若未闻,浑身颤抖得仿若狂风中的落叶,却仍一脸哀戚地望着陆剑一,眼里有着苦苦的乞求。
纪云瑄脸色铁青,正要再骂,却见走廊另一端,纪云峰大步流星快走而来,边走边喊道:“二弟,你磨蹭些什么?爹爹都等急了!”待到近前,才突然发现柳溪溪的存在,挑眉讶道:“三妹妹,你怎么也在这?”
纪云瑄虽对柳溪溪极为恼怒,可终归还是护短,尤其是事情未明朗前,更不愿将此事摆到父亲与大哥跟前,当下强行按捺下心头怒火,只冷声对柳溪溪喝道:“你先回去,我明儿再去找你!”言罢手一挥,带着陆剑一与纪云峰快步离去。
柳溪溪呆若木鸡,怔立原地,久久不曾动弹。秋风穿廊而过,吹得衣袂翩翩如飞。琉璃花灯摇摇摆摆,将她的影子忽而拉长忽而扯短,白墙黑影重复变幻。静夜沉寂,冷月如霜。